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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偶遇 短篇集-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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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我一眼,解嘲的说:“今天你说话益发老成,你又不知道我与他之间的事。如果他坚持不肯离婚,我再与他拖下去,也没有意思。”

  “你仍爱他吗?”我问。“如果爱他,就顾不得了。”

  她低头想很久,然后说;“爱他就不顾一切?”

  “当然,”我说:“现在你不是更痛苦?”

  她取起电话筒,又放下。

  “别三心两意,”我说:“你总不能一直与他都下去。”

  刚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她马上取起电话筒。我看她表情,就知道是什么人打来的,因为她整个脸都松弛下来,眼睛蒙上一层雾。

  雨过天晴。

  我无谓坐在那里听对白,我站起来轻轻说:“我走了。”

  她点点头。

  我自己开门,又关上了门。

  回到家我跟妹妹说:“我一辈子也不谈恋爱,原来那么痛苦!”

  母亲转过头来说:“你现在还小,一副旁观者清的模样,等到年龄大了,碰到心爱的女孩子,保证比谁都糊涂。”

  我不服气,“花这么大的劲谈恋爱,划不来。”

  “愁苦多,快乐少的事情多着呢。”母亲说。

  我耸耸肩,“是他们把事情弄得太复杂,原来开心的事,现在变成这样。有妻子又不肯离婚的男人,就不应去招惹旁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明明知道他是有妇之夫,就该避之则吉!”

  父亲放下报纸说:“你这孩子,说得慷慨激昂,一片大道理,告诉你,有很多事是不能以常理推测的。”

  我不响了。

  母亲说:“将来等他恋爱了,我们把这番话再学给他听。”

  过几天那女郎又开始跑步。

  天天早上我问候她:“好吗?”

  她点点头:“好。”

  有时好,有时不好。有几日她特别活泼,有几天很低沉。

  但是她仍然那么美丽。

  秋天的时候她到夏威夷旅行。

  临走时告诉我们夏威夷的风光。

  我问:“一个人去吗?”

  “是”她说:“我总是一个人旅行。找不到女伴——男伴呢,有是有,但是人家请我我还未必有兴趣,省得回来水洗不清。”

  我微笑,妹妹并没有听懂。

  妹妹说:“我长大了也希望像你这样到处去旅行,有很好的事业。”

  “千万别像我,”她急急忙忙的说:“你将来自然比我幸福得多,你别存这种幻想。”

  “我并不觉你有什么不好。”我说:“我认为你这样批评自己是不公平的。”

  她笑。

  她总共去了半个月、自夏威夷到三藩市回来送我们纪念品。

  母亲说:“她对你们俩个倒是不薄。”

  “是的。”我也承认。

  她送给妹妹一大堆贝壳,彩色缤纷,形状美丽,妹妹喜欢得很。

  她说她就快会很忙,另一季的表演就快开始。

  那个高大的男人仍然与她在一起。

  无论从那一角度看,我都觉得他们是一对,不知道怎么,两人不能在一起。

  冬季很快来临,我们身上添上大衣。

  那日我打羽毛球回来,经过她的家,看见一位年轻的太太在敲门。

  我说:“她不在。”

  那位太太转过头来看着我。她很年轻很漂亮,我知道她是太太,不是小姐,因为她穿得十分美丽华贵,一个女人靠自己赚钱,决没有本事如此的穿,况且在大白天底下,她还戴着一整套的红宝石首饰。

  “你可知道她几时会回来?”她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

  “通常她几点钟在家?”年轻的太太问。

  “我不知道。”

  “谢谢你。”太太转身走开。

  她的车子有司机,送她离开。我很好奇。这可是什么人呢?

  傍晚女郎回来,我跟她说有人找她。

  她马上紧张起来,“什么样的人?”

  我把那位年轻太太的模样描述一次。

  她说:“啊,知道了,她终于寻到我了。”

  我问:“她是谁?”

  “傻孩子,她是我男朋友的妻子。”

  “呵!”我惊叫起来,“那你怎么办?嘎?那你怎么办?”

  “你倒是很替我着急。”

  “自然!”我说:“她会伤害你吗?”

  她反问:“你见过她,觉得她是否美丽?”

  “长得不错,”我答:“但跟你是完全不同的。”

  “怎么不同?”

  “你比她好看。”我说:“我喜欢你。”

  “可是人家娘家是做生意的大族,我什么也没有,”她说:“我只是个芭蕾舞娘。”

  “你有气质,有天才,你是艺术家,你不可小觑自己。”

  “是吗?”她没有信心,“我想他永远不会跟我走,永远不会。”

  “为什么?”

  “他很怕他妻子。”她绝望的说。

  “那么你就不该这么迁就他。”我说。

  “我怎么办呢?”她问我。

  我不知道。“离开他吧。”我说。

  她的脸色转为灰白,“不!不!”她说:“我会死的。”

  我说:“你不会死,再也没有人为爱情而死了,你会很伤心,你会哭,然后隔一段日子,你又再生存下来,再认识别的男人,事后想起这段感情,你会觉得可笑。”

  “你这个孩子……你的心肠这么硬。”她掩住脸。

  “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我解释,“恋爱中的人们我见得太多了。”

  “我不会忘记他。”她说。

  “你会的,一切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我说:“别担心,很快你会发觉没有了他,太阳一样的升起来,花儿一样的开。这个世界上不愉快的事与快乐的事一般多。”

  她说:“你这个小大人,你懂得倒真多。”

  “你不能坐在家中等那位太太来收拾你,我看你还是快搬走吧。”我说;

  “搬家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生气了。“你一点决心都没有,叫别人怎么帮你呢?”

  我告辞。

  她根本不想离开那个男人,不幸的事是迟早要发生的。

  母亲说:“儿子我警告你,你别理闲事。”

  我说:“我只是关心她,她苦恼无助,我是她朋友,多多少少得尽点力,你说不是吗?”

  “是是”母亲忽然调皮的说:“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我不服气,“妈!人家很彷徨呢。”

  “不过儿女私情!”母亲说:“不是什么大事!”

  “你为什么不去劝她?”我问。

  “过一阵子就好了,何必劝?”她说。

  “有人为爱情自杀的。”我说。

  “不会是她!”母亲很肯定,“她冰雪聪明,应当明白人只能活一次,坏的不去,好的不来,她这么年轻貌美,机会多得很,只要静下来想一想,马上会回心转意,到时那个坏男人来求她,她未必答应。”

  “我仍然很担心。”我说。

  “快睡吧。”

  我回房间,坐在窗前做功课。

  有人轻轻敲窗子,我打开窗户,女郎站在窗外。

  “你怎么来了?”我意外。

  她说:“我爬进来坐一会儿,你不介意吗?”

  “呵,”我说:“欢迎之至。”

  她身手敏捷,一下子就攀过窗子跳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她低声说:“他们俩夫妻找我,在前面敲门,我从后门溜了出来,心很烦,到你这里来定一定神。”

  “怎么可以!”我说:“他没有表示?”

  “他怕都怕死了,妻子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动都不敢动。”

  “那么当初他为什么要爱上你?”

  她悄声说:“我觉得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根本是。”我说。

  她叹口气。“我决定搬走了。”

  “到哪里?我们来看你。”我大喜。

  “到纽约,那里有人请我跳舞。”

  “去纽约?”我问。

  “是,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你十分爱他,是不是?”我问。

  “是,我确是爱他,但是他不爱我。”她说。

  “你总会找到爱你的人,你放心。”我安慰她。

  她点点头,“谢谢你。”

  过一会儿,她侧耳细听说:“他们走了,我得回去了。”

  “再见,好好睡。”我说。

  她又自窗口跳出去。

  这次之后她很快的搬走了。

  男人来过几次,他很伤感的徘徊在门外,有一次我碰见他。

  他问:“她有没有留下地址?”

  我很替她高兴,“没有,听说她搬到纽约去了。”

  “你们都不喜欢我,是不是?”他低声问。

  “是。”我毫不讳言。

  “有很多事你们是不会明白的,你们还小。”

  “不,”我摇头,“我很明白,你不爱她。”

  “我爱她——”

  “先生,”我说:“如果这种爱是你的标准,你还是不要爱人的好。”

  我让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哀恸。

  我们从此以后没有再见过那个女郎。妹妹非常想念她,我也是每当有芭蕾舞节目上演的时候,连父亲都会说:“那么多芭蕾舞娘中,以我们从前的邻居最美呢。”

  以上是她的故事。




别离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偶遇》

  康乃明跟我说:“我决定到加拿大升学读硕士。”

  我很惊异。我以为我们两人的关系已经下了定议,再也不会有更改,没想到他会有这个新花样。

  “几时决定的?”我问。

  “就是这一两个礼拜,我与爸妈商量过,他们都觉得再读深一层比较好。”

  我维持沉默。我是最后知道的一个。

  “你放心,茱莉,我两年就回来的。”他安慰我。

  我忍不住笑,“我有什么不放心?你管你去,我自在香港做我的工作,我为什么不放心?”

  “你不怕我认识别的女朋友?”乃明诧异,“妈妈说你会是第一个反对的人。”

  “你妈妈并不见得十分了解我的为人。”我冷冷地说。

  乃明有点兴奋,他并没有发觉我声音中的寒意。

  “茱莉,为什么你不到加拿大来?我们一起念硕士。”他说:“你说如何?”“我对加拿大这地方没兴趣。旅游倒是不错,去读书冰天雪地的,捱那么几

  年,早已人老珠黄。乃明,人各有志,我认为香港大学的文学士已经足够。”

  “那么你来探望我。”他笑说。

  “偌大的旅费。”我微笑,“我情愿再上一次欧洲。七年前我到过加拿大,只觉得每个城市都差不多。”

  “那么我暑假回来探望你。”他说。

  “也好。”我说:“先谢谢你。”

  “茱莉,这次去我很不放心你。”他忽然说。

  “话怎么反过来说?”我问:“你不放心我?”,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在香港并不多,气质好最难得。王老五们不是不肯结婚,而是才貌双全,脾性高贵,家庭背景健康,又没有纠缠不清历史的女孩子太少。”

  我又失笑。

  其实我心中十二分气苦,根本没有任何地方是值得笑的,但我反而觉得滑稽——与乃明认识四年,自大学开始到现在,他却说走就走,没有一点交待——就这样?

  “我一定写信给你。”他说。

  但是我不相信信件,写信是最虚伪的事。

  “我们可以通电话。”他说。

  我点着头。我什么都点头。

  我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开头是三天一封信,后来是一星期一对,再后来是一个月一封,再再后来……就没信了。这种事见得太多,听得太多,自己一旦遇上,也没有什么埋怨,仿佛已是个现成的过来人,没有大大的惊异。

  “我不舍得离开你。”乃明说。

  我说:“是吗,那么就留在香港吧。”

  “可是我的学业——”

  “如果学业较为重要,何必以我为念?”

  “茱莉,你还是不高兴了?”

  “没有,我很高兴,男儿志在四方。”我说。

  “我们或者应该先订婚再说上”

  “不必。”我断然的说。

  ——订婚。他在加拿大如果找得到更好的,马上可以解除婚约,如果找不到,则可以回来娶我。

  ——不必了。他既然选了学业而没有选我,很好,我尊重他,但是我不会做望夫石,日日夜夜盼他回来,现在年头不一样,女人们都学坏了。

  “我们明天再见面。”他说,“我来接你。”

  “恭喜,我很替你高兴,想做一件事而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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