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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偶遇 短篇集-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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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着应:“是!”

  爸爸的家教最严,就不爱说人是非,维旭说,他最喜欢我们家这一点。

  班上有同学订婚,我笑问维旭:“什么时候轮到我们?”

  他说:“找到工作再说。”

  “哗,还要等两年。”我吐吐舌头。

  他忽然说:“我情愿叫你等。我举个例子:政府拍卖官地的时候,竞投者必需有现金支票作保证,才能举手出价,少女的终身难道不比一幅官地更宝贵?可是大批追求者,除了花言巧语,还能提供什么保证?一份正当职业至少是家庭幸福的保证,肯具保便表示有诚意。你明白吗?”

  我很感动,“我明白。”

  “我父亲是一个非常不负责的男人,是以母亲跟他离婚。”

  “真的?”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起他父亲。

  “我不想多说他。”

  “你母亲呢?她可好?”

  “当然她很好!”维旭冷笑一声。

  “如果她很好,你应该为她高兴,她一定是个能干的女子,离婚后并没有倒下来。”

  “她是很能干。”维旭说:“我只希望她可以平凡一点,你明白吗?像你妈妈那样,妈妈应该有妈妈的样子。”

  我笑。

  维旭说:“后来她又结婚了。”

  “嫁得好不好?”

  “我不知道!”

  “有没有再生孩子?”

  “我不知道!”

  我笑了。

  “这些年来你没有见过她?她没有要求与你见面?”

  “她不在乎,她才不会勉强我——尽说这些干什么?不是说去打球吗?”

  从此没了下文,他不肯再提。

  妈妈说:“他母亲必然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你看他的相貌就知道,长得那么秀气。”

  “他不原谅他母亲。”我说。

  “这孩子死心眼。”

  我笑说;“他的思想落后五十年。”

  妈妈瞪我一眼,“如果你不能帮他,就别取笑他。”

  “是是。”我嬉皮笑脸的。

  看到她母亲是在最意外的时候。

  我与维旭打完壁球在等车,一辆车子停在我们面前,一个美貌的女郎向他打招呼。

  我偷偷瞄维旭一眼,当时我想:这小子,女朋友顶多,等一会儿要好好的审他。

  维旭别转头,假装没看见。

  那女郎说:“上车来吧。”

  我推一推维旭,他没法子,问我:“上不上车?”

  我心里已不高兴,“你问我,我问谁?”

  维旭叹口气,拉我上车。我坐在司机旁边。

  那女郎说:“维旭,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维旭不出声。

  “是你的女朋友,怎么不介绍?”她又说。

  我听了这句话,略为松弛点。

  我说:“我叫薇薇。”

  女郎说,“我是维旭的母亲。”

  我张大了嘴,下巴几乎掉下来,他的母亲!

  但她是这么年轻!

  她看着我微笑。“你们到什么地方去?”

  “到学校把我搁下。”维旭说。

  到学校维旭拉我下车,我说“谢谢你,阿姨。”

  “不用客气。”她说。

  维旭说:“再见。”

  母亲叫住他:“维旭,我们通电话。”

  维旭不回答,鼓着气向前行。

  我惊异的说:“她多么时髦年轻漂亮!而且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我并不像她。”

  “你有什么道理生气呢?”我问:“任何人都会以那样的母亲为荣。”

  “因为她不是你的母亲!”

  “张维旭,你这个人好不幼稚,”我说:“你生她气是因为她再婚?还是因为她没有为你牺牲到底,一辈子对着那个令她失望的丈夫?连你自己都承认你父亲不负责任,你这个人!”

  “她令我难为情!”

  “是因为她太漂亮?走出去像你的女朋友?”

  “薇薇!我不想再说下去!”他的脸色铁青。

  我们那天很不愉快,结识两年来,从来没试过那么不开心,我提早回家向妈妈诉苦。

  妈妈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理他的家事作甚?根本与你无关。”

  “我有点喜欢他母亲。”

  “因为她长得漂亮?”

  “是。”我承认,“看上去只三十出头,维旭都廿一岁了,她还保养得那么好,而且生活不是不艰苦的。”

  “你又知道了。”妈妈笑。

  “我知道,”我说,“如果她不争气,对着个不上进的丈夫,一辈子也这么过了,她有种悠然的气质,我喜欢她。”

  不过我并没有再在维旭面前提到她。

  维旭不喜欢。

  我认为一切感情都可以用弗洛依德式的推理而解释。

  维旭爱他的母亲,因此恨她没有守牢他一辈子。他妒忌,没有其它的原因。

  维旭恨她独自漂亮完之后嫁个与他不相干的男人,再继续漂亮下去,她不需要他,所以他恨她。

  维旭很需要他母亲,但是不肯承认,他的脑筋守旧,思想搅不通,他大概还认为女人生了孩子之后,本身的生活宣布完结,他中了粤语片与国语片的毒,认为女人非得守住丈夫儿子苦一辈子不可。

  如果现在我再与别的男孩子去喝茶,维旭会打死我。

  多么认真的一个人。

  他的母亲找到我,约我喝咖啡。

  我欣然赴约,瞒着维旭。

  他母亲的态度很轻快,生活并没有给她形成压力,她的衣着整洁大方,非常考究,三十出头模样,难以想象她有个大学生儿子。

  至少将来嫁了维旭,我与这个婆婆可以交朋友,她不会逼我早上八时半起床服伺茶水。

  “阿姨,”我说:“约我有什么事?”

  “没有事,”她眨眨眼,“有事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我笑。

  “你是我儿子的女朋友,嗯?”她若有所思,“我快要抱孙子了?请为我生一个女孙,哈哈哈。”

  她笑起来。

  我涨红了脸。

  她叹口气,“天,时间过得那么快,”她说:“超乎我想象,我要做的事还那么多,人却已经到中年了。”

  “你看上去一点不象中年。”我由衷地说。

  “我觉得自己很像,特别是清早起床的时候,”她又笑,“你们年轻的姑娘不会明白我们的心境。”

  “维旭令你很失望吧?”我问。

  “没有,维旭没有必要做孝顺儿子,一切随他的选择。”她说“我并没有强逼他做什么。”

  “可是他为过份的自由而烦恼呢。”我说。

  “维旭是个奇怪的孩子,”她承认。

  我们一顿茶吃到这里为止,她送我回家。

  以后她也常常打电话来约我,我们渐渐接近,她是一个愉快的女人,很少诉怨,具有童心,很能干。

  我倒是真的喜欢她,其中一点假情都没有。

  妈妈说:“为什么不介绍她给我们?”

  “我提过,她说她不想过份介入维旭的生活。”

  她再婚后并没有孩子,丈夫待她不错,环境也富裕。

  她说:“什么都不伯,最怕穷,小时候不知道,以为总能克服一切,遭尽人白眼之后,才醒悟过来,已是百年身了。维旭不原谅我,我认为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我自己站起来了,我有能力可以帮助维旭,相反来说,世人原谅我有什么用呢?难道与儿子日日抱头痛哭便是最好的母亲,我不要做那种母亲。”

  我听着。

  “现在我不一样了,”她说下去,“现在我明白孩子总归要长大,过他自己的生活,他会在伴侣身上找到快乐,我认为他是个负责的人,你不会蹈我不幸的覆辙。”

  “你离婚后的生活很困难?”

  “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不再重要。”

  “你跟维旭说过这些话吗?”我间。

  “跟他说?”她诧异,“他能为我做什么?”

  母子同样的倔强。

  维旭的父亲回港,我要求见他。结果是失望的,我想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如此美妇人竟然会嫁一个褴褛汉子!

  维旭也并不对他父亲有好感。稍微应酬数句,喝杯茶就带我离开约会地点。

  我问:“你真愿意你母亲跟他一辈子?”

  “我知道你怎么想,你在想,鲜花是怎么插到牛粪上去的。”

  “可不是。”我朝他瞪眼。

  “可是她已经嫁了——”维旭的声音软弱下去。

  “她为什么要牺牲一辈子?”我不以为然,“两个不同的人,怎么可以走在一起,错误需要改正,她吃亏已经够大了。”

  维旭挥拳说:“我没有要求被生下来过,从没有!”

  “既来之则安之好不好?”我气,“别胡闹了。”

  维旭陪我坐在校园内。

  我说:“你觉得我母亲是标准女性,是不是?但做标准女性,也需要条件,我父亲事业一向稳定,家中一件不缺,他爱我妈妈,事事以她为重,你可知道,我妈妈中学毕业便结婚,至今未曾在外赚过一毛钱,她可以优悠地做好妈妈好妻子,维旭别太不公平!想想你母亲的困难,你好意思!”

  他低下头。

  “你真无理取闹,造成负担的是你,”我说:“你的学费是谁付的?依我看,你父亲养活自己都成问题,那种蓬头垢面的落魄相,乱博取世人同情——世人看到比他们更沦落的人,有了优越感,于是大发慈悲了,原谅我批评他,我忍不住。”

  “你说得很对,但或许母亲不离开他,他能振作起来。”

  “这是你的假象,他一辈子就那么过了,她离开他,就为了他不思振作,况且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女人的鼓励才能站起来?男人自己没背脊骨?”

  “你们都势利。”维旭说。

  “对我们都是拜金主义的小人,你满意了没有?”我推他一下。

  “他再不争气,还是我的父亲。”

  “谁不让你爱他呢?你不应逼你母亲也爱他。”

  “嘿,”他说:“我不会原谅她。”

  “拉倒,你这个人根本讲不通。”我说。

  那天维旭到我们家来,还是吃了一大碗面,胃口非常好的样子。

  维旭再与我生气,看到爸爸妈妈,他是服服贴贴的。

  我觉得我运气非常好,爸爸上进,妈妈温柔,我不想做维旭,他的矛盾多痛苦。

  与几个女同学说起感情的问题,我坦白的告诉她们,我会跟维旭订婚。

  “维旭的母亲很漂亮。”有人说。

  我说是。

  “他父亲的打扮换个流浪汉,听说是个作家,但是不出名,后来另娶,又生有孩子。”

  “什么?”我跳起来,“谁说的?”

  “不是维旭说的,我们旁听来的。”

  怎么可能,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头一任妻子如此出色,他那么快又能再婚再生子,多么龌龊相。

  女同学说:“如果我丈夫跟我分手,娶个比我差的女人,我会气死。”

  另外一位接着说:“气死未必,我一辈子也再不会提起这件事。”

  她们问我:“维旭家庭背景那么烦,你不怕?”

  “他不与他们来往。”我说。

  “可是终久是父母。”

  “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我说:“维旭的优点足以盖过他的缺点,况且那又不是他的过失。”

  当维旭的母亲听到我这么说的时候,她沉思地告诉我:“当年我再婚,人家也这样警告我丈夫,他也说这番话,我想维旭与我都还算幸运。可是你想想,因为一个人的轻率与不负责任,我与维旭的生活都蒙上污点。”她捧着头,“而那个人还到处招摇以弱者姿态出现博取同情。”

  “可是当时你很年轻,阿姨。”

  “算啦,”她笑,“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再三的说。

  “你现在生活安定,我很替你高兴。”我说。

  “可是不一样了,心中有阴影,”她说:“只不过是因为一个人的轻率——”

  维旭是轻率的人吗?

  我想不会。

  她拍拍我的肩膀。

  没隔三天,维旭的父亲上门来。

  他求借。

  数目很小,三千元。

  他给我的感觉是脏,皮鞋好些日子没擦,那么老还穿着条牛仔裤,还是那种廉价的宽脚的,一件俗称飞机恤的外套,衬衫领子卷边,头发一团团打结。

  我从没见过那么潦倒的男人,他歉意地搓着手,脸色灰败,下巴上有零落的胡髭,他跟维旭有关系?连我都不服气,但他偏偏是维旭的父亲。

  他说出他的要求。

  我只替维旭难过。

  爸爸考虑也没考虑,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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