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华尔兹-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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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工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撅着嘴向大伯这样抱怨的时候，他会摇着头摸摸我的脑袋，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然后，把那滴眼泪眨回去。



6岁那年，大伯见到了一个人。

然后就风风火火地带我回了意大利。

“为什么我们要去那里？”在侯机厅的时候我皱着眉头问大伯。

他弯下腰捏了捏我的脸蛋，笑着说：“因为大伯要帮Tom去找回那个小白兔风筝啊。”

我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可是又想到了什么：“……你不是说它会很开心的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他望着机场上被风吹成一浪一浪的绿色草坪。

过了很久，他才自言自语般地道：“我现在才知道……不是风筝断了线，是……我自己放了手。”

我还想问些什么，可是抬起头就住了口。

我看见了他眼里，没有落下来的那滴眼泪。




刚到意大利的那段时间里，大伯打很多很多的电话，每天都很晚很晚才回家。

我对大伯说：“我不要那个风筝了。”

他摸了摸我的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眼角流出悲伤的光辉。

那段时间里，他不再和我说话。他坐在屋顶上和自己的影子说话。



大伯始终都没有找到那个风筝。

我们就这样留在了意大利。

米兰的天空，和新泽西州的一样空荡荡。



22岁那年，我拿到了博科尼大学的毕业证书。

毕业典礼上，我看着大伯的眼睛，然后清楚地叫了声：“爸爸。”

大伯愣了一下，然后淡淡的笑了笑。“不，Tom。”他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Tomasso。”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他说完就转身走开了。我站在当地，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

大伯的头发其实已经开始变白了，但是白发只出现在他的两鬓。他脑后的头发仍然乌黑而柔亮。他的背略微有些驼，但是身材还是那样修长。他的步伐还是和年轻时一样，如鹿一般轻盈矫捷。

如果你只看他的背影，你永远也不可能像想到他已经将近五十。你永远只会以为那是20岁的SuperPippo。那个为胜利疯狂，为胜利不顾一切的特工。

我不知道他是在为谁保留着这样的背影。



大伯的50岁生日那天，我带了一大束百合花，兴冲冲的去见他。

结果转过路口的时候，正好和什么人撞了个满怀。

“噢，对不起！”

“Pippo？”

我惊讶地抬起头来。那是个微微有些发胖的半老男子。那双深黑色的眼睛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你……”我刚想说什么。他飞快的摇了摇头，略带失落地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他抱歉地笑了笑，转身走开。

“Pippo是我伯父。”我在他背后说道。　人们都说我和大伯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他站住了。我可以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良久良久，他慢慢回过头来：“……Tomasso？”

我怔了一下：“您认识我？”

他的目光闪动着，深深地望着我：“……你不记得我了？”，但很快又自嘲的笑了笑，“当然了，你那时候还小……”

“……您是我大伯的朋友？”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又慢慢的摇了摇头。

我简直有点莫名其妙了：“您想见他么？我想可以带你去。”我指了指远处那间有花园的房子，“那里。”

他顺着我所指的方向望去。他的身体猛地一颤，泪光浮起在他略显浑浊的眼中。在那一刻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很面熟了，因为他的目光和大伯的是如此相似……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岁月沉积的悲伤，岁月沉积的，思念。

可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先生？”我担心地走上前去碰了碰他，“……我们走么？”

他默默地望了那间房子一会，然后回过头望着我。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终于吐出一个字来。

“不。”他无声地笑了笑。

转身离开。

走到路口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来对我喊了句：

“祝他生日快乐！”




我拉开花园的铁门，却发现大伯已经站在花园门口了。

“厄，大伯……”

“你见到他了？”他的头发挡住了光线，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我愣了一下，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伯父摇了摇头，转过身，穿过花园走进了屋里。

在那一刻，我相信自己清楚地看到一滴眼泪落在了花园的铁门上。

我走上前去，摸了摸那滴泪落下的地方，是湿的。再摸的时候，整个铁门都是湿的。

我抬起头，米兰淡灰色的天空仍然飘着冰凉的雨丝。

整个米兰的天空，都是湿的。


我终于知道了谁是伯父一直在寻找的那个风筝。


他们花了一生的时间，想要让他降落。


可是最终降落的，却只有那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