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铁鼠之槛 上-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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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忙吗?”
今川问道,女佣以和刚才相同的表情苦笑。
“不。说起来丢脸,其实闲得发慌哪。像今天,就只有两位。听说从去年开始,大众流行起泡温泉,但我们这儿却乏人问津……”
“门可罗雀到布谷筑巢哀哀的地步吗?的确看报纸什么的,上面都写着国民生活逐渐有了余裕。像这个新年,听说其他的温泉旅馆都客满了。”
趁着女佣在盛装味噌汤的空当,久远寺老人揶揄似的这么接着说。
女佣以近似羞赧的动作抬起头来,瞪了老人一眼说:“讨厌啦医生,明知道还这样讲。”
好像真的很闲。今川来的那一天还有四五个客人,不过似乎也都在这四天当中回去了。
“对了,阿鹭,应该还有一位女客吧?昨天白天一个人踏雪而来。我一直没瞧见她,总不会连她也回去了吧?”
“那位客人啊……”
被老人称做阿鹭的女佣表情顿时暗了下来。
“很令人担心呢。我为了收拾床铺而前去打扰时,那位客人说她一大早身体就不太舒服,还说希望能换个房间,所以刚才请她搬到旧馆这边来了,可是她还是卧床不起。”
“怎么,感冒吗?”
“好像也不是。我问要不要请医生,客人却说不必。对了,医生,可以请您去瞧瞧吗?”
“我是外科的。不管这个,重点是那个客人该不会是来寻短的吧?年轻女子只身到这种地方来,太奇怪了。她的模样也不寻常,脸色很苍白。今川,你看到她了吗?”
今川不记得。
在他回答“不知道”之前,阿鹭说了:“什么嘛,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这一点您甭担心。客人说,她的同伴不久就会来了。其实他们原本是预定三个人一起来的,却临时生变。”
“总算有得忙,不是挺好的吗?不过话说回来,她在这种时节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做什么呢?”
“您这个食客真是越来越失礼了。什么叫做这种鬼地方?”
“可是啊阿鹭,现在的年轻妇女不时兴什么泡汤疗养吧?也不可能独自一个人来观光。哎,慢一点跟上来的八成是老头子老太婆吧?”
“不对,听说是东京出版社的人哟。好像有事要拜访明慧寺。要去明慧寺的话,最好就是住在我们这里喽。”
阿鹭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望向今川。
“哎呀,都是医生净说些多余的事,害我在客人面前失了分寸,多嘴长舌起来了。客人,不好意思在您用餐中失礼了。”
的确,今川错失了开始用餐的契机,却不觉得被打扰。反倒想多听一些。
“我无所谓的。话说回来,关于明慧寺……”
今川完全没有任何客户的情报。
换句话说,他对明慧寺一无所知。
阿鹭发出“啊?”的诧异声,“明慧寺怎么了吗?”
“它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不,完全没关系。只是——我们这儿的年代很久远了,但明慧寺的年代还要早得多。而且因为位于那种深山,檀家'注'——我想应该是檀家吧,要前往参拜的人,都一定会在我们这儿留宿。还有来自乡下地方的大师们要去明慧寺时,也多住宿在这里。可是,那也是战前的事了。中日战争以后,客人渐渐减少,战争结束后就几乎再也无人造访了。”
注:原意为施主,指隶属于特定寺院的世俗信徒,死后埋葬于寺院墓地,并世袭相续地维持该寺院的经济。
“竟然有来自乡下地方的大师来访,那座明慧寺的地位有那么高吗?”
“你啊,跟人家约在这里,竟然对对方一无所知?”久远寺老人咽下饭粒,把嘴唇噘得像章鱼般问道。
“呃,完全不知。我连它的宗派都不晓得。”
“应该是禅宗吧。可是仔细想想,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为什么会约在这里见面呢?”
“哦,其实是我前几年过世的堂兄弟在战前与那座明慧寺的和尚有过交易。只是对方似乎不晓得我的堂兄弟已经过世,在年底寄了一封信过来。我写明了目前的状况,回信给对方,结果收到了一封指定日期与地点的信。”
“对方指定的地点,就是这家仙石楼吗?”
“是的。看样子我的堂兄弟以前也曾在这里与那位和尚进行买卖。请教一下,我的堂兄弟应该在这里住宿过两三次,你还记得吗?”
阿鹭愣了一下。
久远寺老人似乎总算明白今川的状况了。他请教今川的堂兄弟之名,再次询问阿鹭记不记得这个名字。
“是姓今川的先生对吧?”
女佣纳闷地偏着头。
“真的非常抱歉,我不记得了——对了,我去看看过去的住宿账本好了。”
阿鹭想到的瞬间,突然露出兴致勃勃的样子,连招呼都马马虎虎,就往柜台跑去。
“阿鹭她啊,在现在的女佣当中是最老资格的,就是嘴巴不牢靠,又爱凑热闹,是惟一美中不足之处。我从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她不管长到几岁,人就是沉稳不下来哪。”
老人伸长了脖子,望着阿鹭离去的方向说,接着出声嚼起腌菜来。明明是他煽风点火的,却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雪又落下来了。今川陷入回想。这的确是件离奇之事。和尚一开始寄来的书简当中写道:此番欲出让之物异于以往,为不世出之神品也。
当然,店主感到一头雾水。首先,他不知道堂兄弟与和尚之间的关系,至于青山的古董店与箱根寺院之间会有什么关联,他更是想破了头也不明白。所以他打算说明堂兄弟已死,店主已更迭之事,婉拒和尚。
但是为了慎重起见,今川翻阅过去的账簿,想法稍微改变了。
从那名和尚手中购得之物,全都以高得惊人的价格卖出了。收购金额虽然也相当可观,但是当中有些物品卖出了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价钱。而且尽管价格昂贵,那些物品全都脱售一空。可见物品之珍奇。
今川动心了。不是金钱欲,而是想拜见和尚说的远胜于过去任何一个物件的神品。所以他立刻写信,过年之后很快地收到了回信。和尚以流丽的毛笔字,和今川约在这家仙石楼。
和尚名叫……
“那个把你找来的和尚叫什么来着?”久远寺老人吃完饭。一面喝着自己倒的茶,一面以悠哉的口吻询问。
“哦,他叫小坂了稔。”
“了稔?哦,好像有这样的名字吧。”
“老先生认识他吗?”
“不认识不认识,”老人挥挥手。“叫这种名字的和尚多得是。那里啊——是啊,听说也有不少和尚呢。根据我听说的,好像有三四十人吧。”
“有那么多吗?”
今川以为顶多只有两三个人。
“刚才阿鹭不也说了吗?以前还有高僧大老远跑来拜访呢。”
“哦……”
“我在将近二十年前,曾经与要去明慧寺的和尚一行人共同留宿在这儿。其中一位和尚的打扮看起来真的地位非凡哟。袈裟金光闪闪,服装也华丽无比,光是随从的小和尚就有好几十个。听说那和尚在日本的佛教界可是屈指可数的有名人物。我是个医生,完全不懂宗教,不知道他是曹洞宗还是临济宗的,反正有人告诉我说,比起那个看起来很了不起的和尚,明慧寺的和尚们地位还要高得多。”
“这样啊?”
“是啊。有名无名和地位高低似乎并不是对等的。明慧寺可是历史悠久哪。”
这和今川对明慧寺的想像相去甚远,他以为那顶多是一座小山寺罢了。事前也曾向别人打听,却没有人知道这座寺院。
就在今川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柜台传来了声音。
好像是阿鹭的声音。
“在吵些什么啊?客人还在吃饭呢。就算是闲暇,这样子可是会让老字号旅馆的名号蒙羞的。”
久远寺老人慵懒地站起身来,好像要去看看情况。今川还剩下烫山菜没吃,打算继续坐着吃完。
老人带着阿鹭,很快就回来了。戴眼镜的掌柜跟在后面,他一看到今川,便慌忙行礼。
“是老鼠,有老鼠,一定是老鼠。”
“医生,虽然您这么说,但是我打从十五岁来到这里,到今年已经做了十九年的女佣了呢。这种事我还是头一遭碰见。对吧,掌柜的?”
“嗯。我不敢说连一只也没有,但这里从来没有遭遇过任何鼠害。我到今年已经干了二十四年……”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你们老得快要可以媲美这家旅馆了。可是这肯定是老鼠干的。知道吗?不可以小看老鼠。那玩意儿只要肚子饿,什么都啃。我忘了是什么时候了,曾经有个母亲抱着婴儿,几近疯狂地冲到我这儿来。仔细一看,婴儿浑身是血,天可怜见的,鼻子竟然不见了。我急忙治疗,总算保住了婴儿一命,调查后发现,原来是老鼠干的好事。饥肠辘辘的老鼠爬下天花板,把小婴儿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鼻子给……”
老人说到这里,注意到今川,吞回了后面的话。
“噢!这真是失礼了。”
接着他回过头去,交互望着掌柜和阿鹭,大声地说:“啊啊!因为今川在这里,所以你们才坚称没有老鼠是吧?啊,我真是太疏忽了。掌柜跟女佣不可能在吃饭的客人面前说有老鼠出现嘛。”
“久远寺医生,您说的虽然没错,但是这种事真的从未发生过。如果就像您说的,那是老鼠干的,那就是在昨天左右突然冒出了大量的老鼠,这……”
掌柜显得有些狼狈。
今川按捺不住,放下筷子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会介意,请你们告诉我吧。”
“呃,就是……厨房的食材不见了……”
掌柜补充阿鹭的回答似的接着说:“敝楼的料理也是我们的骄傲,每餐都从外面采购刚好客人人数的新鲜食材料理,但是今天早上,厨子一不注意,早餐用的鱼竟然……”
“他们说不见了。”久远寺老人如此作结。
所以早膳才会上得迟了。早膳里没有鱼,所以应该是去筹措替代的食材了吧。
今川还是老样子,说出内心想到的:“鱼的话,是猫偷的吧。”
“客人,这种深山里更不会有猫。”
“哦……”
“鱼的事无关紧要,今川,问题是这个。阿鹭要去查你堂兄弟的事,结果,喏……”
老人甩着疑似老旧记录账本的东西。两三张纸屑在空中飞舞。看样子,账本变得像破布般残缺不堪了。
“我也是刚才看到的,柜台的柜子里被弄得乱七八糟,乱成一团。先祖代代毫无间断记录下来、弥足珍贵的住宿账本,也成了这副德性。”
老人说得简单,但是掌柜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老人说的住宿账本,应该也不是这一两天才有的。说到自江户时代开业至今的老字号旅馆的住宿账本,几乎具有文化价值了吧。几乎是古董了。而这一切全都发生在老板和老板娘不在的时候。
今川有些同情掌柜。
“喏,猫才不会干出这种事。所以我就说了,这是老鼠干的。除此之外别无可能了嘛。到底还有什么会干出这种事?”
久远寺老人自信满满地说完,再次坐回膳食前。阿鹭确认料理大致用完,开始收拾。
掌柜好一阵子不知所措,最后转向今川:“不好意思惊动客人了。”
他说完这些就离开了。
阿鹭一副依旧无法释然的模样,只是好几次对今川投以歉疚的眼神。然后她悄声说了:“客人,真对不起。可是刚才的事……”
她想请今川保密。听说最近旅馆的卫生管理变得非常严格,若是孳生鼠害的传闻被保健所得知,一定会引来不少麻烦。而且不好的风评会让客人退避三舍。
“哦,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们招待得很好,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谢您。可是,您不觉得那个……有点诡异吗?”
久远寺老人开始大口抽起烟来:“哪里诡异了?”他一边瞥着阿鹭收拾的动作,一边说道。
“对不对,今川?我说阿鹭啊,你们女人动不动就爱把不可思议挂在嘴上,但是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什么东西消失,账本被咬,就像今川说的,根本是稀松平常的事。”
因为先前说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今川也只能点头同意,但其实他并不认为这是稀松平常的事。这算是离奇、奇异的怪事吧。
阿鹭收拾完餐具之后,大厅变得异常寂静。
老人露出有些沉浸在感慨中般意味深长的表情,再次眺望庭院。今川无法揣度老人的心情,一样望着庭院。
沙沙——积雪落下。
细雪飞散。
“你会下围棋吗?”老人唐突地问。
今川说也不是不会,久远寺老人厚实的一张脸便笑得皱成一团,一边说“很好,很好”,一边站了起来,片刻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