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德游戏-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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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阳光的两弯桔黄色月牙形表明了它的眼睛所在。
“走开!”杰西朝它大叫。
“走开!滚出去!你……你在这不受欢迎!”这样说很滑稽……可是,在这种情形
下,什么不滑稽呢?说不准我将要它为我从梳妆台顶上拿下钥匙呢。她想。
过道里这个身形的后部有了动静:它开始摇摆尾巴了。在女孩们读的某个感伤小说
里,这也可能意味着,野狗将床上妇人的声音混同于它所爱戴、久违的主人声音。杰西
可不相信。狗们并不只有高兴时才摇尾巴。它们和猫一样,当它们拿不定主意、仍在估
量局势时也会摇尾。听到她的声音,这只狗几乎没有退缩,但是对这光线暗淡的屋子它
也不尽放心。至少目前是这样。
这位前王子还不了解枪的作用,但是,自打八月份最后一天起,至今大约六周时间
以来,它已得到许许多多严厉的教训。那一天,查尔斯·萨特林先生,麻省布林却的一
位律师,将它赶进树林去死,不让它回家,而去交纳州和市镇加在一起的狗税七十美元。
七十美元一只狗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五十七美元的海因斯牌狗食罐头价格太高了,在查
尔斯·萨特林看来,高得有点过分。就在那年六月里,他为自己买了只机帆船,费用高
达五位数。
如果比较一下船和狗税的低价,你可以断言他精神出了些毛病——当然你可以,任
何人都可以这么说。可这并非事情的关键。关键是购买机帆船是计划行为,在老萨特林
的计划表里已待了两年多时间了。
而另一方面,狗只是在一个路边菜摊上一时冲动买下的。要不是当时他女儿和他在
一起,喜欢上了这小狗,他是决不会买它的。“爸,那只狗,”她指着它说道,“那只
鼻子上带白斑的——那只独自站在那儿的,就像个小王子。”于是他便为她买下了那只
小狗,他的小姑娘高兴了。可是,七十美元(如果王子被划为B类大狗,也许要多达一
百美元),对那种身上没有一个字的身份证明的狗,这个数额不低。关闭湖边别墅,来
年再来的时候到了,查尔斯·萨特林先生这时认定狗的费用太高,而将它放在赛伯车后
座带回布林却也令人烦心——它会随处做窝,甚至会在地毯上呕吐、拉屎。他想,他可
以为它买各种不同的狗房,可是这些精美的小玩意起码得三十美元,而且价格看涨。不
管怎么说,像王子这样的狗是不会乐意待在狗房里的,它更乐意四处野跑,以整个北面
树林作为它的王国。是这样的,萨特林对自己这样说。八月的最后一天,他将车停在荒
无人烟的莱恩湾长滩上,把狗哄出了后座,王子具有快乐的流浪儿心情——你只要仔细
看看它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萨特林不是个蠢人,他心里一方面很清楚这只是个与己有利
的胡扯。可是,另一方面他也为这个想法兴奋。他回到车里,驱车离开,丢下王子立在
路边目送着他。这时他吹起了口哨,那是《生而自由》的主题曲。他不时唱出一句歌词:
“生……而自由……追随你的……心!”那一夜他睡得很熟,没分一点心思给王子。而
在那同一夜晚,王子蜷缩在一棵倒卧的树下,浑身发抖,饥饿难耐无法入睡。每当林中
一只猫头鹰发出鸣叫,或某个动物发出声响,它都会恐惧地哀鸣起来。
此刻,查尔斯·萨特林合着《生而自由》的曲调赶出来的狗就站在杰罗德的夏屋的
主卧室门厅里(萨特林的别墅位于湖边尽头,两家人在这儿从未相遇过,尽管前三四个
夏天,他们曾在镇上的游船码头不经意地点头打过招呼)。狗垂着头,瞪着眼,竖起了
颈毛。它没有意识到它在不停地狂吠。它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屋内。凭着与生俱来的
本能,它清楚那血腥味很快便会扫除它所有的谨慎。在这种情况发生之前,它必须尽可
能弄清这不是个陷阱。它不想被有着能伤人的硬腿的主人逮住,也不想让人拣起硬土块
朝它扔来。
“走开!”杰西试图大声叫出来,可是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发抖。光向它喊叫是
不能让它走开的。那畜生不知怎么知道她起不了床,伤不到它。
这事不可能发生。她想。怎么会是这样呢?仅仅三小时前,我还系着安全带坐在梅
塞德斯车的乘客座位上,听着收录机里瑞恩·麦克斯的歌声提醒自己注意一下山谷影院
在放什么电影,以防万一我们真的决定在这儿过夜。我们和着鲍勃·沃肯赫斯特唱着,
怎么我丈夫就这么死了呢?“再来个夏天,”我们唱道,“再来次机会,再来一阵罗曼
司。”我俩都知道那首歌的全部歌词,因为那是首很棒的歌。在那种情况下,杰罗德怎
么可能就死了呢?事情怎么可能起这样的变化呢?对不起,伙计们,可这只能是场梦,
这太荒唐了,不会是真实的。
那野狗开始缓缓地踱进房间。由于谨慎,它的腿有点僵直,尾巴茸拉着,黑黑的眼
睛睁得大大的。它的嘴唇向后撇着,露出与之完全相配的牙齿。
八岁的凯瑟琳·萨特林曾经欢快地与前王子一起嬉戏(至少一直到她过生日为止,
那时她得到一个名叫玛妮的碎布制作的娃娃,对狗暂时失去了一些兴趣)。王子半是猪
犬,半是牧羊犬,是一种混合类型的狗,但是决非杂种狗。八月末萨特林在莱恩湾将它
赶出去时,它体重八十磅,皮毛光滑油亮,体格健壮。它的毛发夹杂着棕色和黑色(胸
部及颈下有一圈明显的白毛,像是个围嘴),煞是招人喜爱。现在它的体重不到四十磅
了,用手摸它的体侧,会摸到它突出的肋骨,更别提它心脏的快速狂跳了。它的一只耳
朵划了条大口子。它的毛皮暗淡无光,湿漉漉的,还沾满了牛蒡。弯弯曲曲沿着它的一
边腰腿,有一条部分愈合了的粉红色伤痕,这是它在一处装有尖刺的篱笆下面爬行时所
得到的痛苦纪念。它的口部插着几根豪猪刺,像是弯弯的胡须。大约十天前,它发现那
头豪猪躺在一段木头下死了,它一开始啃了满嘴的刺,便将它放弃了。那时它一直感到
饥饿,但还不至于绝望。
现在,它又饿又绝望。它的最后一餐是一些长满了蛆的残羹剩饭,那是它在一一七
国道旁边的一条沟里从一个人丢弃的垃圾袋里拱出来的。这条狗曾经很快学会为凯瑟琳
·萨特林捡球,她把一只红皮球顺着起居室地板滚过去,或者让球滚进客厅,它会为她
捡回来。但现在它真的快要饿死了。
是的,可是这儿——就在这儿,地板上,可以看见!有着成磅成磅的鲜肉,肉肥,
骨头里满是甜美的骨髓。这就像是野狗之神馈赠的礼物。
这个凯瑟琳·萨特林一度拥有的宝贝继续朝杰罗德·伯林格姆的尸体迈进。
8
这事不会发生的,杰西告诉自己。决不会的,只管放松吧。
她不断这样对自己说,直到那一刻,床的左侧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野狗的上
半身了。狗尾巴开始更加猛烈地摇起来,然后发出了她能识别的声音——在酷暑之日狗
在水池喝水的声音。只是和那声音并不完全相同,这个声音更加粗鲁。不知怎的,要说
是喝水的声音,倒不如说是舔食的声音。杰西瞪着那快速摆动的尾巴,她的大脑突然展
现出被床的角度挡住的情景:这条身上沾满牛蒡、眼神含有疲倦与警惕、无家可归的野
狗正从她丈夫稀疏的头发里舔着他的血迹。
“不!”她将屁股从床上抬起,双腿扫向左边。“离开他!给我走开!”她踢出腿
去,她的一只脚后跟扫在了狗脊梁骨突出的骨节上。
狗即刻直起身来,抬起了它的鼻子和嘴。它的眼睛瞪得那么大,显露出细细的两圈
眼白。它的牙齿龇咧着,在逐渐变弱的午后阳光里,它上下门牙间牵扯着的蛛网细丝样
的涎水,看上去像是根根金丝。它突然向前朝她的光脚扑来,杰西尖叫着缩回腿,她的
皮肤感到了狗热乎乎的鼻息,她的脚趾却保住了。她又将腿蜷缩到身下,她没有意识到
这一动作,没有听到她拉扯过紧的肩膀肌肉发出了愤怒叫声,也没觉察出她的骨节极不
情愿地在骨田里转动。
狗又多看了她一会儿,继续曝叫着,用眼神威胁着她。
夫人,咱们来达成默契。那眼神说,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那就是理解。听起来
觉得可以吗?最好是这样,因为如果你碍我的事,我就毁了你。而且,他已死了——你
我都知道这一点。为什么我在挨饿却让他被浪费掉呢?你也会同样做的,不知道你现在
可明白了?不过我相信,就这件事你会转而同意我的看法的,而且你的看法转变得会比
你想象得快。
“出去!”她尖叫着。现在,她坐在她的脚后跟上,双臂往两边伸着,看上去比以
前更像丛林祭坛上作为牺牲品的费·瑞了。她的姿势——头昂着,胸向外伸着,双肩向
后拉得那么远,以至于肩角被拉扯得发白,颈窝现出两个深深的三角形凹沟——这是女
孩杂志里非常热门的迷人姿势,然而却不带有那种撇嘴挑逗的意味。她脸上的表情是那
种位于清醒与疯狂分界线边缘女人的神情。
“从这里出去!”
狗继续抬头看着她,又咆哮了一会儿,接着,当它确切搞清楚不会再被踢了,便不
再理睬她,又低下了头,这一次没有吸食与舔食声了。杰西却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咂嘴声。
这使杰西想起他们去看奶奶琼时,弟弟威尔热烈地亲吻奶奶面颊发出的声音。
狂吠声继续了几秒钟,现在声音却沉闷得古怪,仿佛有人在狗头上蒙了个枕头套。
她的新坐姿使她的头发几乎挨到了头上方床头架的底部。从这儿她能看见杰罗德的胖胖
的双脚以及他的右臂和右手。一只脚在前后摆动,仿佛杰罗德正和着某段摇滚乐的节拍
在跳摇摆舞——比如,瑞恩·麦克斯唱的那首《再来个夏天》。
从这新的有利地形她能更好地看到狗了。现在,狗的身体一直到颈子起始处都在视
线内了。要是狗抬起头来,她也能看到它的头。然而它没有抬头,野狗低着头,后腿绷
得僵直。突然听到一声厚重的撕裂声——一种擤鼻涕的声音,就像患重感冒的人企图清
理喉咙。她悲叹了:“停下……嗨,请停下,难道你就不能停下吗?”
狗不理不睬。它曾经坐直身子向人乞讨残羹剩饭,那时它翕张着嘴,眼里含着笑意。
可是,如同它以前的名字,那些日子早已消逝,难以找寻了。这是现在,事情是这个样
子——生存不是礼貌与道歉的事体。它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这里就有食物,尽管这里
还有个主人,不想让它吃这食物(以前有过一些主人,当它使出它的全套小本领时,他
们笑着拍它的头,夸它为好狗,给它一些食物碎屑。那些日子都一去不复返了)。这位
主人的脚又小又软,而不是又硬又会伤人。她的声音表明她无能为力了。
前王子的咆哮变成了门声喘气,杰西注视着杰罗德的身体开始和脚一起摆动起来。
先只是前后摇摆,然后竟然开始滑动,仿佛不管他是死是活,已经完全沉醉于音乐中了。
动手呀,跳迪斯科的杰罗德!杰西胡思乱想了。别管那么多啦——干掉那狗!
如果地毯仍然铺在地上的话,那野狗就不可能移得动他了。可是,劳动节后的那个
星期,杰西作出安排要给地板打蜡。他们的看门人比尔·敦从地板保修店请来了两个人。
他们活儿干得很卖力。他们希望下一次先生和太太碰巧在此逗留时,会十分欣赏他们的
杰作,所以,他们把地毯卷起来,放进了门厅的壁橱里。那野狗要让跳迪斯科的杰罗德
在光滑的地板上移动,就能轻易地做到了。就像《星期六之夜的狂热》里的约翰·特拉
瓦尔塔一样,狗的惟一真正麻烦是要保持自己的脚不打滑。在这方面,它肮脏的长爪子
帮了忙。它的牙床埋进杰罗德松软的上臂里,向后退去,爪子插进光滑的地板蜡里,留
下了参差不齐的碎印。
我没在看这个场景,你知道的。这些并没有真正发生。仅仅一小会儿之前,我们还
在听着瑞恩·麦克斯的歌声。杰罗德把音量关小了好长时间,来告诉我他打算这个星期
六去奥诺罗看足球赛。我记得他一边说话一边抚着他的右耳垂,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让一只狗咬着胳膊在卧室地板上拖呢?
杰罗德额间发际的头发弄乱了——也许是狗在那儿舔血迹的结果。可是他的眼镜还
牢牢地戴在原处。她能看见他的眼睛,半睁着,目光呆滞,浮肿的眼窝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