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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星 作者:[苏] 埃·卡扎凯维奇-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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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拉夫金不知道,他竟给这么多德军高级将领惹来了一大堆麻烦。侦察员们排成三角形踏上归途的时候,虽然也间或看到一群群党卫军东奔西窜,还听见他们彼此呼应的声音,但是并没想到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当是党卫军在作战斗演习。

  来到德军后方的第四天傍晚,侦察员们发现一座孤单单的板棚。特拉夫金决定让战士们休息个把钟头,顺便用无线电跟“地球”联系一下。为了预防不测和便于观察四周的地区,他们沿着一架糟朽的小木梯登上板棚的顶楼,木梯差点儿被笨重的阿尼卡诺夫压断了。

  特拉夫金调整好电台的频率,甚至及时跟“地球”交换过呼号以后,猛听得站在板棚屋顶上一个窟窿旁边放哨的布拉日尼科夫一声叫喊。特拉夫金走到他跟前,看见二十来个党卫军士兵排成散开队形,向板棚走来。

  特拉夫金唤醒刚刚昏然入睡的战士们,可是要跳下楼去,逃入森林,也许已经太晚。党卫军正在步步逼近。有四个人走进板棚,拨拨那里的粪堆,出去了,但立刻又回来,其中的一个开始爬上腐朽的楼梯,轻轻地埋怨和咒骂着。

  特拉夫金一手握一支手枪,定了定神。屋顶有许多窟窿和裂缝,所以顶楼十分明亮。他比从前任何时候更仔细地看看他的战士。他们的模样挺可怕,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眼窝深深的,站在那里准备决一死战。糟朽的楼梯吱吱嘎嘎直响,那德国人低声咒骂着。

  这时突然响起了可怕的轰隆声。原来阿尼卡诺夫从屋顶的窟窿里,对准板棚附近站成一团的党卫军扔了反坦克手榴弹。同时,布拉日尼科夫抡起冲锋枪,把刚从顶楼楼梯口冒出来的党卫军分子的脑袋砸了花,跳下楼去,其余的人也跟着纵身一跳,扬起一阵尘土和碎石。

  特拉夫金怀着瞬息即逝的赞赏心情,想到阿尼卡诺夫的主意——用手榴弹轰散站在外边的敌人,打开一条退路。从侦察员的观点看,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收拾板棚里的三个党卫军分子倒容易,他们被爆炸声吓了一大跳,在昏暗中根本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侦察员们在德国人的子弹和哀号以及失之过迟的德国手榴弹爆炸声的追随下,顺着茂密的云杉林逃跑了。最初特拉夫金没有发觉布拉日尼科夫不在,正像他没有发觉阿尼卡诺夫和谢苗诺夫挂了花一样。关于布拉日尼科夫是阿尼卡诺夫在飞快的奔跑中喘着粗气告诉他的。阿尼卡诺夫看见布拉日尼科夫逃出板棚时倒下了。

  追击没有停止。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向他们穷追。枪声和叫喊在整个森林中引起洪大的回响。然后又传来狗吠声。然后是右首某处摩托车的嘟嘟声。背部受伤的阿尼卡诺夫呼哧呼哧喘息着。谢苗诺夫越来越跛得厉害了。

  大雨冲洗过的森林散发着醉人的芳香。从吸满水分的树叶和青草上,再也感觉不到带有严冬气息的四月的凉意。真正的春天就这样来到了。和畅的惠风仿佛也让过去的大雨洗净了似的,它轻轻地吹动着这无数翠绿的草木,发出饱含春意的沙沙声。

  闹哄哄的追击停息下来,人们连忙给伤员包扎伤口。马莫奇金从怀里掏出最后一背壶酒,胡乱摇了几摇。家酿酒只剩了一点点。他把背壶递给阿尼卡诺夫。

  这时才弄清楚,原来背在贝科夫身上的便携式无线电台中了十枪,打瘪了。它救了贝科夫的命,但是它本身已变成废物。贝科夫用冲锋枪的枪托将他的救命恩人砸得稀烂,碎片扔在灌木丛中。

  他们慢慢地走着,摇摇晃晃,像喝醉了似的。

  马莫奇金在后面跟特拉夫金同行,他突然说:“请您原谅,中尉同志。”

  他懊悔地锤自己的胸口,也许还掉了眼泪〔昏暗中看不清〕,同时哑着嗓子轻轻说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怪不得我们那里的渔夫相信报应,差不多总是灵验的。我没有把那两匹马送回村上,租出去换点吃的……”

  特拉夫金一声不响。

  “请原谅,中尉同志。要是我能平平安安回去……”

  “能平平安安回去就进劳改队。”特拉夫金说。

  “我进去!高高兴兴地进去!我早知道您要这么说的!知道您反正要这么说的!”马莫奇金热情地叫道。他紧握着特拉夫金的手,几乎像歇斯底里一样,进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激和忘我的爱。

  追击的声音又离得非常近了。侦察员们躲藏起来。两辆装甲车从旁边轰隆轰隆飞驶而过,之后复归寂静,于是他们继续行走。阿尼卡诺夫笨大的身姿在前面若隐若现。他用有力的双肩推开树枝,徐徐前进着,他费了好大的自制力,才摆脱痛苦的半昏迷状态。

  也许,只有生活经验丰富的他才能揣测出,已经来到的宁静是个假象。虽说他并不知道,党卫军“海盗”师的整个侦察支队、以急行军速度赶来的第三四二掷弹兵师各先遣连、第一三一步兵师的后方部队都钉在他们背后穷追,他也不知道,电话铃一直在得啷啷地响着,电台在不断地用粗暴的密码式语言交谈;然而他感觉到,他们四周广大的围剿圈越缩越小了。

  他们有气无力地走着,不知能不能返防。但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集结在这片森林里、企图偷偷给苏军一记打击、冠有令人生畏的“海盗”之名的精锐的师,是注定要灭亡了。汽车、坦克、装甲运输车、那个戴着凛凛闪光的夹鼻眼镜的党卫军分子、那两个用大车运送活猪的德国人,总之是,所有这些贪吃的、乱喊乱叫的、把周围的树林弄得污七八糟的德国人,所有这些希勒、米伦康普、加尔盖斯们,所有这些钻营者和弹压者、绞刑吏和刽子手,都在沿着林间大道直接奔向自己的末日,死神已经把它惩罚的手。伸到这一万五千个脑袋上来了。

  跟“星”保持联系的电台设在一座孤独的掩蔽部。梅舍斯基少尉不论白日黑夜,都在这里度过。他差不多没有睡过觉,只是间或低下头来,昏沉沉地迷糊一下。但就在那时候,他的耳朵也仿佛能听见无线电特有的啪啪声,他猛然醒来,眨动着长长的睫毛,懵里懵懂问值班的无线电兵:“对方好像说话了吧?”

  参加工作的无线电兵有三个。可是卡佳交班以后还不肯离开。她跟梅舍斯基并排坐在一张窄小的板床上,用晒得黑黑的双手托着她长满金发的脑袋,等待着。有时地突然气虎虎地跟值班人员发生争吵,怪他没有找到“星”的波长,她从他手里抢过耳机,于是掩蔽部低矮的顶棚底下便传出她那轻微的、祈求的声音:“星!星!星!星!”

  在接近“星”的波长的地方,有人喋喋不休地用德语唠叨着,稍远一些,是强大的、永远不眠的、不可摧毁的莫斯科在说话、唱歌和拉提琴。

  师长每天来掩蔽部好几次。侦察员们常在烘谷房和掩蔽部之间来回奔走。布戈科夫中尉天天来,有时候跟梅日多夫少尉一起。他在墙边站上个把钟头,默默地看一看值班无线电兵的工作,又走掉了。

  李哈乔夫少校经常坐在掩蔽部,从值班人员手中拿过耳机听听。巴拉什金大尉有时也跑来待上几分钟。他站在小小的窗口,用指头敲着玻璃,哼哼他那著名笔记本上的歌曲。两位形影不离的大尉穆什塔科夫和古列维奇从前沿下来,也曾到这里看望。

  文静和不起眼的、有几颗麻子、专注的眼睛上方生着一个凸额头的检察科侦查员叶西金大尉走近掩蔽部,向梅舍斯基问道:“您是侦察排长?”

  “我暂时代理。”

  侦查员说,他要查问几个与非法征用农民马匹案有关的人。他简单地叙述了案件的要点,又问梅舍斯基知不知道这种过失所造成的影响——降低红军在本地居民心目中的威信。

  “所以,”侦查员不等梅舍斯基回答,又接下去说,“我必须查问一下参加过这次非法行为的侦察员,特别是特拉夫金中尉和马莫奇金中士。”

  “现在他们不在这里。”

  “一个也不在?”

  “一个也不在。”

  侦查员沉思片刻。

  “可是我必须跟他们谈谈,”他说,“他们很快就回来吗?”

  “不知道。”梅舍斯基慢吞吞地回答。

  卡佳霍地从座位上站起,说:“大尉同志.您最好上他们那里去查问吧。”

  “他们在哪里?”侦查员问。

  “在敌后。”

  侦查员用冷静的、毫无戏谚意味的眼光朝卡佳盯了几眼。

  她用恶意的、扬扬自得的微笑顶住了他这逼视。

  梅舍斯基也微微一笑,但是他突然想:如果上级命令此人到敌后去查问,他一定会去。

  第三天,“星”开始说话,——这是特拉夫金越过前线以后第二次。

  特拉夫金没有使用密码,一个劲儿重复道:“党卫军第五坦克师‘海盗’集结在这里。第九摩托化团,‘维斯特兰’的俘虏供出,党卫军第五坦克师‘海盗’集结在这里。”

  接着,他汇报了“维斯持兰”团的编制和师部所在地,而且着重说,部队只在夜间卸货和走动。

  他又重复、重复了无数遍:“党卫军第五坦克师‘海盗’集结在这里,秘密集结在这里。”

  特拉夫金的汇报在师里引起了轰动。当谢比钦科上校亲自把这些情报打电话告诉集团军司令员和谢苗金上校时,集团军司令部也翻腾起来。

  加利耶夫中校忙于回答军部、集团军和邻近各师打来的电话,简直忘了睡觉。他马上不再怕冷,将他那件毡子斗篷抛在——边,变得声大气粗,又严格又快活了。“加利耶夫嗅到德国人啦!”大家这么谈论他。

  与此同时,人们用篮铅笔在几千幅地图上标明了“海盗”师集结的地区。这些情报被当作一种紧急报告,从集团军司令部达到方面军司令部,又从方面军司令部送到莫斯科最高统帅部。

  如果说,在师里和军里,特拉夫金的情报被看作一个特别重要的事件的话。那末,对于集团军司令部,他的情报虽然也有重大意义,却完全没有决定意义了。集团军司令员下令对可能遭受党卫军打击的各个师予以补充,并且将后备队调往危急地段。

  方面军司令部把这些情报记录在案,认为这是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它再一次证明了德国人对科韦利据点的兴趣。方面军司令部命令空军去侦察和轰炸指定的地区,又给某集团军增加几支坦克和炮兵部队。

  在最高统帅部看来,“海盗”师也好,归根到底说,这整个广大的森林地区也好,都不过是一只小蚊子罢了。但统帅部立刻明白这件事后面隐藏着一个更严重的东西:德国人企图来一次反扑,阻挠我军向波兰突进。于是,加强方面军的左翼,把统帅部后备队的一个坦克集团军、一个骑兵军和几个炮兵师调往左翼的指示发出了。

  这样,特拉夫金周围的圈子扩大了,它借着电波的帮助,沿着大地伸展开去,一直达到柏林和莫斯科。

  对于谢比钦科那个师,这些事件的直接结果是:调来一个坦克团和一个近卫迫击炮团,大量补充人员和技术装备。侦察员们也获得了补充。

  梅舍斯基开始加紧练兵,并用半天时间在前沿监视敌人。布戈科夫率领他的工兵在前沿前面的地区布雷。李哈乔夫少校整天忙于领取新的电台、电话机和电线。谢比钦科上校去到自己的观察所,从那里指挥部队作战。不知为什么,他变得年轻而又严厉,像他在—场大战以前常有的情形—样。他认真地长久研究着刚刚送来的新地图,这些地图差不多包括了整个波兰,直到维斯瓦河为止。一九二○年,他作为布琼尼骑兵第—集团军的一员,一度到过这些遥远的地方。

  孤单单的掩蔽部只剩下卡佳一个人了。

  特拉夫金在无线电中对她那最后几句话的回答意味看什么呢?当他说“我了解您的意思”时,只是一般地为了照例证实他从无线电中听到的话呢,还是在话里加进了特定的隐秘涵义?这个想法比任何其他想法更让她激动。她觉得,他被致命的危险包围着,变得比较温和,比较通达人情常理了。他在无线电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种转变的结果。她挺满意自己的设想。她向助理军医乌雷贝舍娃要来一面小镜子,照了一照,努力给她的脸孔添上端庄凝重的表情,像一个英雄的未婚妻所应有〔她甚至大声念出了这三个字〕的那样。

  然后她丢开镜子,重新对着喧噪的无线电,随着情绪的变动,温柔地、或喜或忧地反复叫道:“星!星!星!星!”

  那次通话后两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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