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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弯腰到情人高度-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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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歇着吧。没有月亮真好。”我说,“我自个儿把剩下的几圈走完。” 



  “不,”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你看见楼房里的那些灯光吗?你说有一天会不会有一盏灯属于我?” 



  “肯定会,只要你愿意。” 



  “明年你的生日我再陪你到世纪坛来。” 



  “后年呢?” 



  “后年我想住到乡下去。” 



  披着红红的披肩,我们住到乡下去。哪怕我们每天都过得小心谨慎。可是,艾欣,这么大的城市,不迷失根本不可能。我们之间,横亘了太多的车流,太多的人群。住到乡下去,艾欣,趁我还年轻,还来得及,好好爱你,你画老鹰吧,要不,睡觉也行。我可以洗衣种地,小白菜料理得干干净净。我喜欢无所事事地守着一个人,喜欢手指滑过脸颊时稍作的停顿。因为那样,青春会一直在我手里。离远方近,离明天也近。住到乡下去,艾欣,别再让我疑神疑鬼,别再让我寂寞地想像你的敲门。住到乡下去,艾欣,我们住到乡下去。 




  轻轻侧过头去我不让她看见又一次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相信。我有种不祥的感觉,——” 



  “不允许乱说。”抬起她的下巴,我看见她也哭了。 



  赖飞捋了捋衣袖,他取一张餐巾纸蒙住嘴吐了一口痰。 



  “若地给我上过一堂课,他说,性是上帝给予人类的唯一不需要付出就可以得到的快乐,这道理也适合他们这些性变态?” 



  “也许吧,”我心不在焉地说,“百分之六十的中国人只一个性伴侣,但我有两个。““我的原则是感情由钱支配。账户上没摆有几十万,我不会去碰第二个女人。” 



  他的账户上现在真的摆上了让我们焦头烂额的三十万。 



  在他失踪的二十多天,Mark杜和我背着艾欣去找关奇。他更倒霉,事务所主任在一宗经济案中做了手脚,他这个马前卒差一点连自由都赔上。他躺在病床上,看完我们的材料,得出的结论比我推断的还要严峻。法律认准的是依据,要打赢这场官司,可谓是一点指望都没有。除了道德上的谴责,赖飞不会损伤一根毫毛。公司的聘用合同上写得不含糊,三十万的年薪。公章,法定代表人的签字,时间地点一样都不少。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会认为当初签订这个合同的时候我们是在开玩笑。更换了法人是事实。但我们没有对过去的债权债务在哪家媒体上发布过巴掌大的一条申明。最严重的是,从账目上看,公司有支付能力。公司并没有破产。至于赖飞取走的这笔资金是厂家的货款还是别人的订金,法院可以不予考虑。工商局的登记表上实实在在地摆着一百万人民币的注册资金。较起真来,我们更说不清。而这一切,赖飞操纵得天衣无缝,可说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给我们。材料显示他到我们公司干了十五个月,公司还欠他三个月的工资。艾欣知道赖飞从帐上取走钱并没有转到安徽客户的账上,她就感觉到大事不好。若地找遍了他想当然的几个小区也摸不清楚赖飞这些年究竟是住在什么地方。第三天发了疯似的若地终于拨通那个黑色的电话号码。赖飞说,自从到红森林公司打工,他从没休假,他正在大连看国际服装节,走的时候匆忙,取了自己的工资忘了跟公司的领导打招呼。如果我们对此有什么争议,让法院给他发传票好了。 




  雪儿嫁人后,我把桌子上的君子兰换成一盆矮矮的月季。那天我在分机上听完赖飞的这一番说辞,挂上面前的电话,一瓣一瓣地,我把五朵月季花撕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三根花茎。我第一次领教了武侠小说里经常提到的那种阴毒。艾欣非得要到法庭上讨个说法,她像一个月经失调的女人那样一会儿要这个收集这,一会儿要那个复印那,而她则长时间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地望着赖飞的办公桌。 




  审判长宣布开庭,宣读起诉书,证明材料,双方陈述,年轻的书记员皱着眉头飞快记录,一切按照法律程序进行。艾欣发言的时候几次被审判员打断,因为她反复地跑到与本案无关的情节上去。赖飞的律师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他侃侃而谈,头头是道,所作的陈词在我听来也无懈可击。赖飞抱着手静坐在椅子上,对艾欣的指责他无动于衷。倒是他的律师一再要求我们补清三个月的工资时,他举手向法官要求发言,对于他的律师提出的要求,他主动放弃。若地跳起来指着他的老乡破口大骂,法官很宽宏地让他说完第一个陈述句之后限制了他。 




  整个审判过程中我一言不发,偶尔在材料上圈圈点点。每当法官问到我,我总是头也不抬地说,是的,法官。我记起去年的中秋节,那段时间,也正是公司最为艰难的日子。我从税务局回来,正在为被退回来的财务报表发愁,赖飞捏着一把演唱会的门票和隔壁办公室的小王说说笑笑走进来:“老总,你别发愁,税务局里有小王的人,年轻人办公司,有几个不是顾得上吹笛顾不上捂眼的?这事交给我摆平。这段时间大家都闷得慌,晚上我请客,去听演唱会。” 




  我接过半尺长的门票拿在手里端详。“你不是手机都停了,难道发了横财?这么贵的门票你也舍得花钱?” 



  “赖飞好歹也算个人物,出来混这么多年,怎么不可能没有几个三朋四友?” 



  “她不是被人包养得好好的吗?怎么又出来唱歌了?” 



  “有钱人做什么都有道理。说起我认识她,还真有点罗漫蒂克。那天我到半山别墅找给人家做装修的朋友,她正在草地上溜狗。那只蝴蝶犬一见到我,欢天喜地跑过来,就像从小是我养大的一样,赶都赶不走。它的主人也啧啧称奇,最后还是我帮她把狗送回屋里。 




  “当时我也被搅混了,听说世界上有懂鸟语的人,莫不成自己和狗还真的有一些情结?回家到里,自家的那只叭儿狗摇头摆尾的迎上来。我方才醒悟,原来是我身上有狗气,那只孤独的蝴蝶犬嗅到,它自然喜欢得不得了。” 




  晚上我因为去拜访母亲的老同学错过了演出时间,据第二天Mark在电话中请假时说,他们被安排到拉拉队的队伍中落座,有吃有喝有小费,烦的就是拉拉队队长不停地要求拍手欢呼喊叫。一场演奏会下来,人累得半死。 




  他办妥了税务局的事,后来索性是我做完账,再由他去和那帮人打交道。再后来不仅是日常费用的支出由他负责协调,公司的整个账目也交由他管理。我见过他的女儿,小女孩长得很是讨人喜欢,穿得整整洁洁,就是头发有点偏黄,给人不健康的感觉。在大钟寺庙会上碰见他们,我抱着他嘴巴甜甜的女儿到商场买了一套衣服。他说住的条件太差,否则邀请我们去他家坐坐。他抱怨全国人民都喜气洋洋的,就他一家三口在受苦。我们在商场门口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才分手。我原本打算改天准备礼物叫上若地他们登门拜访,不知为什么,后来竟给忘了。还在若地上天入地寻找他下落的时候,我深深懂得,人生可以做错许多事,但绝不能错交一个朋友。艾欣的处事方法更令我担扰,她倾向于和那些披着父母皮囊做人的富家子弟交结,入主公司后她越来越崇尚这种更为可怕的交友逻辑。她不知道,真的要捅出什么大漏子,那些在后边站着的父母私下了结的时候,掐死你可比掐死一个跳蚤还要容易。 




  案件判决的第二天是星期六,第三天是星期天。星期一我没有到单位去。星期二早上,我正要准备出门,李唯找上门来。 



  “我听说你们官司输了?” 



  “上个星期下的判决,你今天才知道?” 



  “我老早就搬出来住了,怎么,若地没有告诉你?” 



  我把手提包丢在门厅的鞋柜上,重新套上拖鞋,到沙发上坐下。偶尔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罪恶地想过她一两次。半年多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第二天碰见若地,自己狼狈不堪,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他的事。 




  “你也听说了,公司乱七八糟的,各人都在忙,”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带着笑说,“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怎么跳槽了?” 



  “他过的日子,我习惯不了,本来我们就是两类人。” 



  “什么两类三类,我从来不这么看。” 



  有一天在网上碰见,若地还对我赞扬说,李唯这娘们,心地善良,头脑不坏。他问我的意见,我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换上我,我宁愿找一个婊子来做老婆,也不愿找一个会去当婊子老婆。过日子过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况且人家可是正经人家出生。 




  “昨夜,不是我薄情,事实上我也想同他好下去,也不想失去你们这些朋友,只可惜我读的书少了,眼界看不宽。” 



  她取下头顶上的太阳镜,拿在手里转来转去。好像是故意把它弄得很响。 



  那天在法院的走廊上,赖飞叫住我,他把我为他女儿买的衣服还给我的时候他也这样说,不是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愿意失去我这个朋友。 



  “前段时间我就想找个机会约你出来见见面,你没有把我和你之间的事捅出,很让我感动,男人睡过女人之后,很少有守口如瓶的。我试探过若地,他一问三不知。不过他这个眼中也只有他自己,他才懒得去管别人的死活。” 




  旧事重提,弄得我很脸红。这也是若地几次邀去他家我不愿去的原因。朋友的女人被自己横插一腿,使我有通奸的感觉,无端认为自己很是卑鄙。当初送李唯到他那儿借住的时候我承认自己没安好心,可是没想到若地会对她认真。她到过办公室两次,碰巧我都不在。我解开西服的纽扣,搔着头说: 




  “人与人之间,优点都明摆着,相处的是缺点。两个人如果合得来,能在一起尽量在一起。北京城这么大,一个人要想坦坦荡荡睡在另一个人的身边,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况且,若地可不是我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不是我小算盘打得响,我背井离乡,图的是个啥,难道我不清楚?就晓得你要帮他说话,算了,不说了。” 



  她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使我不想再说些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她情绪激动地说:“按道理说,不论好歹,大家朋友一场,你们公司出这么大的事,我溜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这些事既然都明白,你应该看远点,支持他。” 



  “支持?岂止是支持,我可把我的卖身钱都支持完了。人家说抓住青春尾巴,我连青春尾巴都没有,仅剩下这么一点少妇风韵了,你也看得见,真的就这么点少妇风韵了,我还要拿什么支持?每天晚上的坐台费都交给他。可他考虑过我的后路吗?一碰到具体问题,他尽拿野话招呼我。说什么皮鞋刚穿半个月就坏了,肯定是供给牛皮的那头牛生前长了疥,书读得少,可我不是白痴。” 




  “诗人纵情使性在所难免。” 



  “可我是个女人,再贱再烂也是个女人。我不是工具。你会一边和艾欣做爱,一边提着话筒和别人讨论见鬼的诗歌吗?他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风月场中,我见多了,你当我是刚出道的黄花闺女?” 




  有关若地边做爱边和别人讨论诗歌的后现代问题的逸事,Mark杜告诉过我。我一笑置之,没往深里去想。诗人们饿死都不愿被挤到话语的边缘,在肚皮上写诗写小说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何况是发生在若地这样的狷介之士身上。 




  “我想你误会了他。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都不一样,有钱人是买钻戒,公子哥儿送鲜花,诗人解构诗歌,这不能一概而论。若地太单纯了,要我说,在我们圈子中,他可算得最干净的男人。过去我不愿意去你们家,就是因为我冒犯过你。而这件事又不好对若地说明。他原来追求过艾欣,至于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不想过问。但事实好像是在和他作对,他的女人我都在碰。更别说现在大家为这个破公司搭进去了这么多人力物力,你也清楚,这帮人,哪个的条件都不宽余。他早上给你打的电话?” 




  “不是,我打你们办公室,宁宁说你们一个都不在,我打家里的电话,他在睡觉。赖飞真不是人。” 



  “美色,金钱面前,每个人都会有扭曲的可能,只是他做得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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