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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造化(陆涛)-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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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运证,笔笔生意不会折。
  退休证,迷迷糊糊回家去,
  死亡证,两眼一闭不找辙!
  他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高,最后一句尾音拖的很长,仿佛是牵引出又一阵轰然的巨响,喇叭几乎要爆裂一般。他疯狂地弹了一组合弦,嘶声唱起:
  讲个故事给你听
  你不听也要听!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活该你不轻松!
  赶上好时光,
  劝你快清醒!
  认认真真每一天,
  不要闯红灯
  到一站,说一站,
  站站你要记清……
  唱到最后一句音乐戛然而止,似乎留给人回味的余地。他这时已是大汗淋淋,放尽了心血一样,脸色不是血红,而是惨白。每次演唱《证件的故事》他都会这样,只是今天一个人关在屋里没听到如雷的轰叫声。但他依然相信他会走向成功,把他想说想唱的道完之后,忽然一种失落感。那个女的可以向评委献身,那个男的可以向评委奉钱。他是既无身可卖,又无钱可出,疲倦地扑到床上,禁不住一阵哽咽……
  
  35
  下午的新闻发布会让贾戈不高兴。
  会议比规定时间推迟了半个小时,这没什么可奇怪。贾戈过去除了采访国家级重要会议,在参加过的成百上千次会议几乎没一个能准时召开。如果有例外——人竟齐刷刷地都到了,甚至比原定时间还能提早一会儿的会议不是长工资就是分房子。
  贾戈之所以恼火全因为林木森的一句话引起的。林木森的一句话跟百姓无缘全然与当官弄权的人有些干系。
  大家终弄明白会议迟迟不开的原因,是林木森在等今天出版的《亚太时报》。或者说在等报上的一篇文章让所有参会的人看个明白。这是一篇介绍参赛歌手之一杜良的专访文章,也只有他一人赫然占据副刊的半壁江山,别人不得一寸土地。会场里自然是议论纷纷。分明也是个“导向”问题。实际上贾戈并非关心这种赤裸的行为会怎样“导”出个势在必得的第一名。他只是看不得文章下面醒目的套红字体鸣谢,好像“总统套房大酒店”与此事必然有关系,倒为林木森或谁谁谁陪了榜,心里不快。这时他还没有动怒。段汝清扭过身来朝他笑笑,非常理解地点点头。
  “贾大经理,他们是瞎玩。群众不会有意见的,这都是表面现象。”
  这句话倒是给贾戈打开了泄愤的闸门。偏偏这时林木森讨好地走到他跟前,弯下腰把嘴贴在他身边。贾戈不由地闪了闪身,注意到一个披着长肩发的人在向徐娟说什么,神情流露出抗议的样子。林木森显然也注意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贾总,别理会个别人意见。”
  贾戈一听这话,火从心肺起,怒自胆肝生,蹭地一下站起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离开会场。他的举动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一、二、三、四、五。他开始数数,极力压住无名火。他知道自己未免有点神经质,怎会容不得这俩人的一唱一和呢?
  实际上,他不仅容不得——而且最恨汉语中的两个词:一个是“群众”,一个是“个别人”。别人当然不知。贾戈在官场十几年,认定这两个词百分之百是操纵权力的人最有力也最行之有效的法宝。如果有人向“当官”的汇报、反应什么问题或明明是在告黑状,一旦正符合当权者的心思,被反应人一定该要倒霉了。因为这时可以义正词严地说“群众”有反应。如果反应的人或事与当官的心思不吻合,纵然你有一百个理由从二百个角度去考证你也只能属于“个别人”,尽管你是正确的也只有变得灰溜溜。你只能是“个别人”而非“群众”。这该是权力运作的绝好方式。这尤其是官场上当官的整治当官的极妙手段。只要“群众”有反应剩下的就不再是“群众”的事儿了。
  贾戈羞怒地瞪了林木森一眼,强忍了一下没离开会场,又坐下。
  赵志发现贾戈的神色异样,赶紧让长发人——夏雨马上归座,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徐娟。徐娟正热情地聆听夏雨的发泄,自然不知贾戈怎么了,只相信与这篇杜良的文章必然有关。报纸上的版式设计也明显别有用心,肯定会引起人们对总统套房大酒店的误解。实际上林木森另有心思,完全是想取悦于贾戈,只是现在还不能把心思说出来,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贾戈为何动了气?徐娟看见在主席台上就坐的贾戈脸色难看,忽然有些后悔把林木森和这码子人引进总统套房,又来了许多路记者,不知会生出何种是非?那天真不该把林木森的动机向贾戈说,真该把他打发走完了。她看着主席台上,林木森掏出几页纸摊到桌前,从鼻子上摘下眼镜,因有链子相连,那镜子在胸前摆来摆去,徐娟越发反感。
  “徐部长,”赵志坐在徐娟身边,轻声轻语地说:“贾总这是怎么了?为何不高兴?”
  “嗯……”徐娟想了想,不知说什么,忽然想起唐代大文人柳宗元的《黔之驴》,便说:“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已入。”
  “徐娟?”赵志自然听懂了这则古文,只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禁一笑:“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徐娟说完也自朝地笑了,又记起什么,问:“赵经理,今晚上孟媛的生日贺词写好了吗?”
  “哟,你不提醒我险些忘了。”赵志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歌手比赛后开派对吧?”
  “先别告诉她。”徐娟不知赵志到底写好没有,心里并不信他会忘了。像赵志这种上海人的性格,每个眼神怕都是要算好投入产出比的。自打这次回来后跟孟媛近乎了许多,何况他能否在这里发展还要仰仗孟媛的李伯伯呢。她莞尔一笑,把声音压得很低,道:“孟主任不知道人们记着她的生日,今晚上要给她一个惊喜。”
  “这样好。”赵志点点头,顺着徐娟的话题想多说几句,也不过是明说孟媛,暗指徐娟:“孟媛这人有意思,直来直去,倒也常能讨得了解她的人喜欢的。有的人尽管性格并不外露,也说不上彼此很知,却更能赢得别人……特别的敬慕,按国内的说法,该是缘分。徐部长,我就是弄不懂缘分到底是什么?”
  “赵经理,我看没必要去研究它。”徐娟当然听懂了赵志话的意思,尤其是上午孟媛跑过来让她去帮赵志,张小芳不知孟媛用意弄得特别难为情,倒是提示了她。她只是没想过而不是没想到赵志对自己的这番心思,心里也有些感动。爱别人总是没有罪过的,况且她正在品味着这种滋味。如果有一天自己能与谁讨论爱与被爱的问题——或者是被爱幸福还是爱人幸福,她一定选择后者。爱别人远比被别人爱更心潮翻滚,魂牵梦绕,确是另一番体会。她有意地看了看赵志,发现赵志有些不自在,便觉这话可能不妥,忙说:“赵经理,我走出校门时间不长,实在没那么多体验,像您一样,对缘分的概念也未弄明白过,这不过仅是一种说法而已吧?”
  “婚姻本是前世修,何必苦苦来追求?”赵志自言自语地说,似乎也不想让徐娟明白或也怕她误解了,道:“美国人听不懂这句话。我对一个美国姑娘这样说,她不高兴。她说美国人与中国人前世必然无缘。地域太远了,灵魂怕也是要护照的,上帝由不得凡人俗子们在天堂里乱窜,所以几年来我仅有的一次经历——或者算是一次恋爱遭遇吧,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美国人喜欢东方女性的含蓄、温柔和顾家,美国女人对东方男子这点温文尔雅常要惊呼的。在美国几年,我倒是被美国男人妒嫉了的。可没人相信我从未谈过恋爱,这次回上海,外婆都不信。我说我下次回来一定给她带一个世界上最含蓄、最温柔、最迷人的姑娘。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人最难过?那就是兜里没钱,却被人说成是富翁。”
  “没想到,赵经理原来也是爱说话的。”徐娟装作一句没听懂。她想转移话题,便又提到孟媛:“今天晚上每个人都给孟主任写句生日贺词,但都不落名,看看她能否猜中是谁写给她的。您看,赵经理,猜中了或猜不中,也该是您说的缘分吧?”
  “心境不同,对话的理解也就不尽其意。”赵志叹了口气,发现徐娟不想就他的话题说下去,非常理解似的点点头,就接她的话题说:“你这个方式很有意思。孟媛该是女性中活的最自在的人,从不掩饰自己,也不爱推销自己,总那么真实。前几天你看她还闷闷不乐,今天开始又高兴起来,像个小女孩。”
  “她为什么不高兴?”徐娟忽然很想知道孟媛不快的原因,因为她始终没搞清楚,昨天从街头饭馆离开后,贾戈肯定去找了孟媛。她漫不经心地问,又补了一句:“今天怎么又高兴了?”
  “她没对你说?”赵志似乎有些警惕。如果孟媛把她心里的秘密吐露给自己,就不该讨论人家的事。“是吗?徐娟?”
  “啊,没有吧。”徐娟听见赵志亲昵地直呼其名,这该也是第一次。她抬头看了一眼赵志,不想让他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思,便打趣地说:“这肯定跟公关部没关系吧?赵经理?”
  “徐娟,”赵志发现这样叫她未遇不快,便想就这样叫她,全不理会她挪揄的话,说:“你看我差点忘了,在上海给你买了两个样式新颖的发卡,回头我拿给你。”
  “谢谢。”徐娟有点想笑,赵志这种性格,如果对谁想表示亲近,买什么礼物也一定是要计算好的。上海人跟北京人肯定有一段很长的距离。那么,日本人呢?她忽然又想起黑田次郎,横生出一阵烦恼。“真的谢谢你,赵经理。”
  “跟客房部也没关系。”赵志禁不住也微笑了一下,终于和徐娟刚才的说法对阵似的报回一局。“你去过上海吗?”
  “赵经理,要开会了。”徐娟害怕他又扯开了说去,实不想说这个话题,因为心思全在贾戈身上。她由衷地想弄明白一件事,不是孟媛如何烦恼又如何欢快,只是想搞清楚贾戈对自己的真正心思是什么?“你看,贾总正注意我们呢。”
  “不,他在看孟媛。”赵志摇摇头,并未从自己的思绪中跳出来:“实际上每个人都只注意值得关注的人。我只给你带了发卡,请别介意……”
  徐娟不知为什么脸一阵发热。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志一下,没有说话。她不知该怎么说。
  新闻发布会一结束,便举行招待会。贾戈没有参加,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里总不是滋味。会前的那段小波折不足以构成他的烦恼,是因为孟媛让他不安。
  孟媛经不住他的追问,终把麦阿贵来信提出离婚的事和盘托出。贾戈的确吃了一惊。孟媛说完便流了泪,他知道孟媛的心思,她当然不愿与麦阿贵自此分手,因为所有的女性都不会忘记她第一个情人——抑或是丈夫。贾戈非常爱孟媛,也更看不得她因为伤心而落下泪来,竟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孟媛吐出心中郁闷,倒是轻松许多,贾戈反而平生一种沉重。
  他要做出选择。
  选择该是很明确,他不想就此与他所爱的人结婚。他信奉一个真理:千万别和你最爱的人在法律上结合,因为最终会导致痛苦。无论多么不情愿,势必也相互会粉碎彼此最美好的东西。婚姻肯定是爱情的坟墓。他必须让他所爱的人生活显得完整,因为他相信他知道孟媛是谁——这或许矛盾,或许不符合道德标准。但他就这么想。他不知道泛滥成灾的所谓“道德”究竟为何物,就跟不知道“群众”是谁一样。
  但他不想现在就这么说出来。那更会使孟媛难过的。孟媛是那种不乘“单程列车”的人,也从不对自己的选择作出明确计划,完全是顺其自然自己却一无所知的人。孟媛之所以又欢快起来,保不准就是等待他的决定。她肯定就是这么想的,失去的东西已然失去,该得到的自然会悄然走来。贾戈偏偏想把她不该失去的要找回来。
  他决定给麦阿贵写封信。请他回一趟北京,要么,就让孟媛尽快成行。他哪知孟媛今天早上已取消了赴美国的计划,又给李经伦发了传真。孟媛这么决定,完全是因为赵志的话有理,强拧的瓜是不甜的,何况这样做原本是一种“文明”。再者,北京有她的事业,她要和贾戈完成自我欢愉的旅程。
  贾戈开始给麦阿贵写信。他以为他会把这封信写得很好,却不料开了十个头没有一个能写下去。他开始烦躁,扔下笔,去冲了个澡,然后又回到办公台前,可怎么也写不下去了。
  徐娟见贾戈没有出席招待会,满面惆怅的样子,不知他到底怎么了。她想和贾戈商量一下晚上比赛之后为孟媛举行生日晚会的事,或许还另有心思,一个人来到贾戈办公室。
  贾戈见徐娟进来,扔下笔,走过来。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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