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陆涛)-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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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歌?《把根留住》。有点黄色吗?别这么想,这是幽默,生活里不能没有幽默。中国人活的太累了,吃的时候也该来点幽默。走进笑话餐厅便是轻松时刻。别放音乐,放笑话,客人到卡拉OK台上不再唱歌,而是讲笑话。走进笑话餐厅,从第一件事开始就将处于轻松的环境和状态。客人看不懂菜单,可能会点错菜。不要紧,保管没人和你过不去。而且还要为情人套餐打出旗号,五十元一套,可能点的不是值一百就是值三十。全是乐子。太多太多啦,不跟你细说,全在策划书里写着。还要专设几条‘笑话热线’,谁都可以打电话到笑话餐厅听几段笑话,也可以把自己的笑话录下音讲给别人听。与消费者融为一体的交流,不出几日,笑话餐厅便火爆京城。再去申请一个名称专利,发展成全国联网。这是大计划,里面也写着呢。把一楼那边改成‘笑话商场’,特做一种小包,都属纪念品、礼品一类的。十元钱一个。挑对了,可以值百元、千元,挑错了,可能只值一元五元,也是个乐趣。给小孩过生日,为朋友送礼物,有情趣的人我保证都会到你这来。用不了一年,你完全可以成立‘笑话企业集团’……不再说了,朋友,这个策划你说值五十万吗?”
“好!他妈的!”杜良兴奋地一拍桌子,差点把“京东大嘴”搂住亲一口。“京东大嘴,我得给你树个碑!”
“不必了,”他说,“先把五万拿来。”
两个人面面相对,都开心又爽快地笑了。
“笑话餐厅”终于开业。
果然正如“京东大嘴”所言,“笑话餐厅”以其独特的个性不光是在这条食品街上灿烂辉煌,自然而然地也爆响京城。杜良也随着他的餐厅而一夜成名,广交各路朋友,自然都是些雅贤优仕。他雄心勃勃地要发展成“笑话企业集团”,力创世界第一,也正在把一层的大半部分改造成“笑话商场”,设了六条“笑话热线”,其中有两条专为那些官场失意、商界败阵、病魔缠身、恋人反目、学业不佳、夫妻断梦——总之为那些不开心的人提供特别“笑话”服务,专有小姐把电话打过去播放笑话,确有意外收获。除了新闻界的主动报道,更有受益者自愿地“二次传播”,知名度是越来越高,正在拓展“电话笑话商场”。“京东大嘴”把第二期方案也奉献出来,早让杜良忘记了“京东肉饼”的做工,把“京东大嘴”视为吉星。他为“京东大嘴”在三楼专设了一间KTV包厢,常常自己亲自握着话筒把会唱的歌亮给他听,好不快活。
杜良爱唱歌。他的嗓子具有天赋的本钱,响、亮、脆。卡拉OK业已成为京城餐饮界必不可少的内容,倘若“笑话餐厅”的老板也成为响当当的歌星,知名度势必将更是如日中天,好生了得!一闻“星彩”举办歌手大奖赛,认定是一个机会,他倒不在乎是否成为正牌歌星,目的全在出名。尤其得知有一个家伙明目张胆地给评委行贿,自然不份儿,非斗出个高低不可!所以在走进总统套房时是有备而来的。他的自信还因为有林木森幕后的支持。打结识了“京东大嘴”他不再看得起这个林木森,无奈“京东大嘴”只有一张嘴而林木森有《亚太时报》作劲,况且“京东大嘴”对他参赛毫无热情,去了安徽。他只得抱准这个脸永远洗不干净的人。此人还确有办法,杜良知道在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林木森将把刊有对他专访的《亚太时报》,赠给所有的人。要想成功要想出名新闻界是先行官。
他有钱,有嗓还有后盾,更有一首应和时尚的《希望之船》保驾。因为北京还正申办奥运,他或许也全凭了这支歌才闯入总决赛。这支歌他唱了不止一百次,次次惊堂动座。此时在小餐厅落定,酒未开瓶杜良早已是红光染面。
“弟兄们,希望之船启航了!为了胜利,干!”
大型活动使每个人变得似乎都需要照顾,并非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整体。成人们聚集到一起的时候远不如孩子使人放心,特别是在吃饭问题上,总有人有充分的理由不能按时走进餐厅。这会使遵守公德的人坐在餐桌前显得尴尬,晚来的人倒会显示一种风度。贾戈把他的经验“传授”给徐娟,徐娟笑了笑,便来到游泳池找到正出尽风头的林木森。他正用各种看上去令人难过的姿式往水里跳,赢得一片讨好又开心的应和声。耍猴的人心理得到满足不在乎猴会干什么,而是猴在怎么干。这跟作家写书一样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作家要的是文字,跟耍猴人手里拿着根棒棒让猴向观者献媚原本没有质的区别。林木森此时是一个自己耍自己的人,这不免抢了一些首席评委段汝清的风光。他原本也是很会自己耍自己的。与林木森恰恰相反,只喜欢一人独处时去发泄快感,不会在公共汽车上往女人身后靠。他知道他是名人,有文化又有修养的人。男人和男人之间面对一个同样喜欢的女人时,全然会横生出第六感觉。穿着三点式的赵亚男戏水戏人时,段汝清和林木森相互之间的每一次对视都具有意味深长的含义。所以,徐娟把风头未尽的林木森叫到一边说及入餐问题时,林木森似乎听都没听点点头转身又跃入水中,正好趴在刚欲浮出水面的段汝清身上。证明了乐到极处必是悲哀的说法,两个人在同一时刻大口地喝了泳池之水——两个人分明知道自己刚刚在里边撤过尿的。肯定还有别人。
徐娟索然无味地离开。走到更衣处门前时,只见一个梳着披肩长发的人正要进男室,急忙从后面加快了脚步。
“小姐,对不起,”徐娟在这人身后唤了一声,巧妙地说:“里边正在清理卫生,请您进右边那个门。”
“不,进不得。”这人转回身,满脸的落腮胡子,知道被这善解人意的小姐看错了,又见她胸前“公关部长”的铜牌,笑着抬起手,说:“夏雨。”
“下雨?”徐娟迎着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不会的,今天天气很好。”
“我叫夏雨。”他认真地说:“姓夏名雨。”
“您看我……”徐娟真有些难为情了,几秒钟内连犯两次过错这也是第一次。“实在对不起,向您道歉。”
“没关系。”他摇摇头,“您叫什么?”
“徐娟。”她不安地拽了拽衣角:“很高兴认识您,夏先生。”
“名字一般,”他非常负责任似的说:“人不一般。徐小姐,喜欢摇滚吗?等等,不必告诉我。北京是摇滚的王国。我是南方人。我是青春摇滚,玩的是原汁原味。你会喜欢我的歌。”
徐娟想表个态,不等他说,叫夏雨的人已转身径自走开,手还在空中扬了扬,别有风格地向她示意再见。他走出很远以后才回过头,看着凝望着他的人笑笑——那笑实际上也只能意会。他从西门走进总统套房的大走廊,推开118房间的门。
他从广西来,的确是叫“夏雨”。这名字多少带点艺术感觉,不过是他长大以后自己去印证的。他爸爸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原本没有预见,实际上连对艺术的祈福都没有,完全是信手拈来。他挣扎着要来世间走一遭的那天正好下雨,又是夏天,碰巧爸爸和他爸爸的爸爸那杆子人祖传都是姓夏的,于是就有了在今天看来总像艺名的真名。八月出生的人智商不是最高但艺术细胞似乎充满天赋。如果有一天他成为“摇滚巨星”,总有人会去帮他证明他来到世界上失望的第一声哭泣都一定是抑扬顿挫的。他是还没有走出广西的广西名人。广西那片美丽的土地上已走出了两个名人,一个是李宁,一个是韦唯。也恰恰都是喝过柳江的水。他要成为第三人。
夏雨的身材矮小,很瘦,有一双闪烁着精明的眼睛。他的头发很长,垂落两肩,又黑又亮。实际上这不是他的头发。他才二十三岁就过早的谢顶。玩摇滚的人不仅不能没有头发,而且一定要比女人的头发还长才对,才得体,才能找到感觉。没有感觉是唱不了歌的。没有感觉休想走近摇滚。摇滚玩的就是感觉——这感觉有几人能懂?夏雨第一次走上舞台时就愤愤不平,在他妈的别人看来玩摇滚的人似乎刚出满月就到了更年期,真真的混蛋。夏雨同意毛发专家和哲学大师的说法,一是秃了顶的头抹什么也不会长出像样的毛来,二是自古就有贵人不顶重发的说法。所以,是不是自己的头发并不重要。也不知道这俊秀的头发是用哪个女人的毛发制成还是用什么东西代替,反正完全是“头发”的感觉做成假套罩在他的头上,这就足够了。这是他的标识,像军人头上必有帽子、帽子上必有徽记一样,重要的不是徽记表现什么而是代表什么,那原本是统治阶级的思想,玩摇滚玩的也绝非是声音,是璀璨的思想,是高尚意识,是道德的新境界。它强化弱者的灵魂,超度强者的野心,催醒迷途的男人,拽出误区的女性,呐喊人类的灾难,呼唉上帝的福音。他在爱上“摇滚”的时候查遍中国所有出版的辞海、辞源、辞典,竟查不到“摇滚”这个词。况且他玩的是“青春摇滚”,旗号是“原汁原味”。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去品悟。没有一个母亲告诉儿子新婚之夜该怎么做,没有一个儿子不把媳妇弄得呜呜哭或嗷嗷叫——如果媳妇是一个酷爱贞洁的女人的话。如果她没被顺奸、强奸或通奸过的话。夏雨不爱女人,或者说他只是在演唱时爱挑逗女人。在他眼里女人不管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也不过是个生殖器,他怀里的吉他原本就是他的第二个生殖器,他拨弄着琴弦就像政治家拨弄愚民的思想一样,油生一种开心、快乐和满足,所不同的是他要把这种疯狂表现出来。他有占满了半张脸的胡子,每一根硬梆梆的胡茬都是从粗犷的毛孔中钻出来。这是男人的骄傲。头上不长毛把它全集中到脸上来,也恰巧说明总有人对摇滚的不公平。这使他的脸看上去越发瘦小,无论远近望去,只见了两只雪亮的眼睛,或者那双眼是贼亮贼亮的,能洞穿人内心的肮脏。
夏雨关好门,并从里面反锁上。把自己带来的录音机插上电源,将伴奏带放入盒卡,从床上抱起了吉他。他带着柳江人的希冀和一曲《证件的故事》闯入北京,想证明摇滚不会是北方一帮一派一人的天下,正如摇滚绝不是各类大型晚会上的装潢材料一样。江南派摇滚已经诞生。《证件的故事》倾倒过所有懂与不懂的人,势必为他赢得摇滚界的一席之地。夺取“星彩”挂冠只是他的第一步。他深信自己的歌太棒了,全因为他的歌是那样简单。一首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证件的故事》,还有连说带唱的表现方式,果真只是简简单单么?
他打开录音机,把声音调到最大量,在吉他上使劲地弹了一个合弦。四周回荡起节奏鲜明的音乐,他甩动了一下长发,即刻投入到感觉中,不是唱,而是嘶哑着有节奏的念白:
讲个故事给你听
你不听也要听!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你说的有多轻松!
一生赶班车,
到站它准停。
大车小车快车慢车
有粘辘就往前行。
到一站,说一站,
站站你听分明!
他凶猛地拍击了一下琴箱,音乐声轰然响起。没有过渡,当他念完最后一句念白时,紧连着把这段词唱了起来。雄劲地伴奏声几乎听不清他的歌喉,恰也是狂风暴雨中的呐喊,在旷野上滚动着的雷鸣。
唱完最后一句,又是最开始的强烈节拍伴奏声。随着节拍他的手敲击着琴箱,又开始放声念道:
出生证,生来就有没话说,
学生证,聪明笨蛋一屋坐。
毕业证,大学小学都紧张,
身份证,成为公民第一课。
工作证,全民集体追合资,
记者证,大报小报不敢惹。
医疗证,你说有病就有病,
注射证,公费自费医院乐。
驾驶证,白本黑本都是本,
罚款证,白脸黑脸你别说。
住宿证,宾馆饭店不一样,
月票证,市内郊区紧忙活。
购粮证,掏来掏去为肚皮,
购煤证,煤沫煤块往家撮。
集邮证,发财入门第一课,
股票证,死去活来都是祸。
出国证,一本正经讨活法,
绿卡证,忘了灵魂往哪搁。
结婚证,合理造人脑发热,
离婚证,有人哭来有人乐。
拘留证,活法过头让你醒,
逮捕证,大墙里面琢磨错。
通行证,路子特权都显贵,
准运证,笔笔生意不会折。
退休证,迷迷糊糊回家去,
死亡证,两眼一闭不找辙!
他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高,最后一句尾音拖的很长,仿佛是牵引出又一阵轰然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