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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汉城兄弟-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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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行队伍走过一家药店的时候,店主人主动向大家赠送名叫“巴卡斯”的强身饮料,升洲眼尖手快,一下子就抓了四瓶。祖鞠和斗焕一点也不客气,用牙咬开瓶盖,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动作之麻利,姿态之潇洒,一点不比做巴卡斯广告的男模特儿差。路旁一个专门卖点心的老太太,把自己做的打糕和紫菜饭卷一个一个往游行群众手里塞。既然一箭能够双雕,打糕为什么就不能吃呢。我们也不客气,一下子就塞进嘴里了。正当我们吃得高兴的时候,催泪瓦斯在不远处爆炸了。一听见这声响,我们赶忙猫着腰,想就近钻进一座建筑物里躲起来,那动作比兔子还快。
  我在高中当复修生的时候,就曾被防暴警察追着跑过。我当时刚从补习学校出来,想站在光化门前面看看热闹,没想到,警察竟把我错当成游行示威的学生追过来了。
  今天又叫我碰上了。我们想往建筑物里头钻,可被站在楼门口的职工给挡了回来。没办法,我们只有溜进挂满“歌舞厅”、“科帕卡巴纳拉丁舞”、“剧场餐厅世界”、“有情鱿鱼”等各种招牌的小巷子里,没命地往前跑。
  今天可和上次有点不同,做买卖的商贩就像平常做生意拉客一样,争抢着被警察追赶的示威群众,抓住他们的手拉进自己的店铺,让他们藏起来。更让人感动的是,便衣警察抓住一个学生要带走的时候,示威群众一下子就急了眼,就像进行橄榄球比赛的运动员一样,呼啦一下扑上去,硬把那几个警察压在身子底下,抢走了那个学生。
  过了一会儿,重新走上街头的斗焕和祖鞠喷着满嘴的酒气,又开始议论时局了:“蓝领、白领们为什么那么胆大,什么都不怕呢?腿上挨了石头该有多痛啊?”
  “他们不是什么都不怕,而是忍无可忍了。”
  “为什么要示威游行呢,这个鬼世道真让人弄不懂。”
  “民主这个词你难道没有听过?大家不想让独裁政权再继续下去了呗。”
  “独裁?就是和燕山君一样的那种统治?”
  “是啊,燕山君最后不也是被中宗指挥的‘政变’给赶下台了吗?”
  “哦嗬,李朝太祖之后是正宗、太宗、世宗,再下来是燕山君,燕山君下来是中宗,这个顺序对吧?”
  “不完全对,在燕山君前面还有睿宗、成宗,燕山君后面是中宗、仁祖、明宗,中宗没有搞好,又叫仁祖搞了个‘政变’给推下去了。历史就是这样嘛。”
  “中宗下来不是仁祖,而是仁宗。”我不由自主地补充了一句,纠正了他们历史常识的错误。
  虽然一“祖”一“宗”对祖鞠来说没什么不同,可仁宗和仁祖的人生却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仁宗一生下来,妈妈就得了产后风离开了人世,围绕着王位展开的宫廷斗争中,他时常有被人毒死的危险。后来,他在九死一生中总算逃脱了夭折的厄运。李朝时期,王子如果失去了母亲的保护就等于已经在死神那里挂上了号。仁宗被册封为太子后,一直过了二十四年才称王,可坐上王位一年就一命归天了。他的葬礼十分简单,陵墓修得太差,没过多久就不得不再动工修补。仁祖和仁宗可不一样,由于“政变”而当上王的仁祖一直坐了二十六年龙椅。 在国难交加的日子里整饬军制,奖励农耕,倡导学问,因此出了很多大学者和政治家。如果要加以评价的话,一个是默默无闻地度过了舛误的人生,另一个是自己想做的事也做了,不想做的事也做了,实实在在地度过了一生。可以这样说吧,仁祖是被历史推上政治舞台的,仁宗却不是,他到底是被历史推上去的还是被历史推下来的,这一点在历史教科书上却见不着。
  祖鞠有一个毛病,想知道的东西不弄明白不罢休。一旦犟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知错也不认错,他非说仁宗就是仁祖,甚至还说,仁宗自己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诚然,他就是将错就错也无碍大局,没有必要一定要给他纠正过来,像祖鞠一样无知却满不在乎的人照样可以活得很好——这也算是一种人生吧。一个人有生的欲望,他就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是在平时,我就会对自己的这种想法加以分析和批判,可素姬的死使我对人变得宽容起来,这究竟是虚无主义在作怪呢,还是失败主义的思想在起作用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总之,我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厌烦,感到格格不入,只想闷头多走一会儿。
  从警察路开始对示威群众进行保护的修女们齐刷刷坐了一排,我们几个为了走捷径就从明洞教堂前边的修女身边擦了过去,可走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酒馆。那三个小子由于大白天喝了不少酒,现在浑身已经有点瘫软了,瞳孔大而无神,领带开了,西服也早已脱下来,搭在肩膀上或者提在手里,浑身被汗湿透了。那年六月的愤怒和悲伤是难以用行动来体现的,也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
  警察对示威群众的镇压越来越严厉,示威群众的石头战也愈演愈烈。负责给负伤学生和市民包扎治疗的医大服务队、担架队来往穿梭。报纸、电台、电视台等各种媒体的采访记者在人群里来回奔走,忙得满头大汗。
  天空变得昏暗起来,不知是示威人群的怒吼声变成暴风了呢,还是天人感应下老天爷对这不公平的世道震怒了呢,突然间狂风大作,树木哗哗作响。时局不定,人心浮动,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了不安和动荡之中。
  斗焕哭了起来:素姬死了,素姬真死了呀!这时,嘭的一声响,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又爆了一颗催泪弹。祖鞠抹着鼻涕和眼泪,抚摸着斗焕的背安慰他说:“素姬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了,那里没有人世间的不安和动荡,也没有痛苦,她过得比我们要好。你得振作起来去寻找新的起跑线,你现在才刚刚三十岁呀。”
  对这个世道已经丧失了信心的斗焕,似乎什么都没听见。突然,他好像被身后响起的口号声吓了一大跳,哭得更响、更伤心了:“没有了素姬叫我还怎么活下去呀?还活着干什么呀?都完了,一切都完了呀!”
  升洲也用手帕捂着脸,一边抽泣着一边安慰斗焕:“你看看我们几个,没有素姬不也活到现在了吗?我们万寿山四兄弟今天不又聚到一起了吗?以后什么都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实际上,我的眼泪也在一个劲地往下淌,为了转移大家的话题,我说:
  “你们看,前边有一家啤酒馆!”

第八章 危机
  事隔五年,我们四个人又聚在了一起。自从给素姬举行完葬礼以后,斗焕就和我们失去了联系。有一年,当汉城德寿宫里的几棵银杏树度过了美好季节,树叶变黄的时候,斗焕突然来了个电话:“祖鞠、升洲这两个小子都换工作单位了,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就你小子还没动窝,所以电话就打给你了。”
  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最不爱听别人问“你这么多年了还不动动窝”。几年不跳一次槽那就说明没本事。谁都知道,广告公司是个人员流动性最大、晋级最慢的单位。和我同时进公司工作的那些人,有的早就跳了槽,有的受不了那种苦差事的折磨干脆出去单干了,有的到其他公司当官去了。一个老科长曾经对我说:“你还真能坚守岗位。”实际上,这句话跟“你还等着被我赶出去吗”是一个意思。
  唉,不管我命运济不济,反正像路边的邮筒一样不顾风吹雨打,老守着一个地方也是有它的好处的,不然,斗焕的结婚请柬怎么会顺顺当当送到我的手里呢。
  斗焕的第二个太太比斗焕小九岁,人长得还算不错,除了下巴有点尖以外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她是一个皮革厂主的女儿,家里很有钱。
  斗焕两口子在新婚前夜讨论的不是新婚旅行而是移民。作为大女婿,老岳父把在国外建点扩展皮革厂出口业务的任务交给了他。斗焕对皮革生意不甚了了,所以,只有使尽浑身解数放手一搏才能有所作为。新女婿为了向泰山大人露两手,便急如星火地办完手续准备出国。当然,这与他经常挂在嘴巴上的“在这个破国家什么事也弄不成”这句话不是没有关系。这种对现实不满的自由主义是这个独裁社会所容纳不了的。
  开始,斗焕想到美国去,可是,当时美国的罢工浪潮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真有点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有人会提出这样的疑问:美国罢工与韩国人有什么关系?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在这个全球化时代,什么事情都会对世界产生影响。罢工的浪潮一下子波及到了美国驻韩大使馆,赴美签证几乎处于停顿状态。性格本来就十分急躁的斗焕再也等不及了,他就把自己的目的地换成了哥斯达黎加,斗焕认为,将来自己会把老岳丈皮革厂的生意推广到整个中南美,先去哪个国家都是无所谓的。
  按照斗焕的要求,我们三个人都带着夫人参加了他的婚礼。我和云聪有一个儿子,升洲是一男一女,祖鞠结婚最晚,有一个小女儿,现在还在吃奶。这几位夫人只在祖鞠的结婚仪式上互相见过一次面,此后也没有什么来往,所以,这次重逢大家都感到格外高兴,赶紧把带来的孩子塞给男人们,一起凑到礼堂的最前排座位上,对斗焕的再婚说长道短、品头论足。斗焕一看这光景嘴咧得有二尺宽,可遗憾的是,我们三个男人都只顾照看自己的孩子,没注意看斗焕的表情。
  祖鞠那个吃奶的小女儿一进礼堂就开始又哭又闹。祖鞠怎么哄也不管用,急得满头大汗,把孩子抱在怀里不住“噢,噢”地轻轻拍打着。后来,他不得不把她抱到楼道去,用粗笨的手给孩子换尿布,喂牛奶,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得不闹了。那种狼狈劲要多可笑有多可笑,就像韩国小说《林居正》中描写的商人郭五柱气得把孩子扔出去的情景差不多。升洲的处境也并不比祖鞠好多少,孩子到处乱跑,见哪儿能上就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升洲怕孩子被磕着碰着就赶紧去拉,拉回来刚拍了两巴掌孩子就哇哇地哭了起来,又连忙带到楼道里去哄,从包里翻了半天才翻出来个小玩具。孩子刚不闹了,又尿在了裤子上,升洲急忙又给他换裤子,弄得手忙脚乱,一个劲怨孩子妈。本来是想消消停停地坐一会儿,但孩子根本不配合,升洲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真是倒霉透了。本来凡有夫妇一起出现的场合,金护士总想让升洲在众人面前露露脸,好留下一个温情、和蔼可亲的男人形象,因此才故意把孩子交给升洲照看,可照料孩子这些事对升洲来说简直无处下手,想好好表现一下也很难。每次夫妇外出同行,对升洲来说都是一件很挠头的事。
  我的性格有点霸道,对孩子的事也不爱管,用云聪的话来说,我很自私,对孩子还好较真儿。不管怎么说吧,我独善其身,对那些烦人的事是不爱招惹的。平常我就是个“严父”,今天对孩子管得就更严了,接过孩子一把把他摁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只要他稍一动弹,我就摁住他。孩子后来告诉云聪,我把他的肩膀都给摁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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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可以称做“新媳妇”的祖鞠的那口子,怕在婚礼上被别的女人比下去,穿得格外花哨。她比祖鞠只小六岁,为了向我们展露风骚,表现得格外轻佻,嗲声嗲气,其高人一等的劲头就别提让人看着有多别扭了。
  她看见斗焕的新娘子比斗焕小九岁,人长得又很出挑,心里就老大不舒服,一会儿说新娘子的婚纱显得土啦,一会儿说礼堂的布置不够排场啦,等等。虽然她跟祖鞠结婚后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再摆大企业主女儿的谱了,但总想端端架子,装装样子。在她眼里,今天婚礼的一切都没有值得满意的地方。和祖鞠结婚之前,她是在大企业的公关策划处工作的,所以对时尚和流行风潮再内行不过了,一眼就能看出合不合潮流来。
  升洲老婆金护士今天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挑斗焕的毛病上,她非常想摁住斗焕的脑袋看看他头上到底有几个旋儿。她很肯定地说,升洲的头上只有一个旋儿,她都看过好几回了。
  云聪虽然没有多说话,但我心里很清楚,每当在这种场合,云聪总是把耳朵拉得长长的,把眼睛擦得亮亮的,生怕别人的笑柄和话把儿从自己身边悄悄溜过。我和她相处这么多年,对其性格是十分了解的,云聪主意不算太多,却很固执,为人看着很宽厚,但该知道的她全知道,不该知道的她也知道,而且心里很清楚。
  这三个女的凑在一起一个劲咬耳朵,替死去的素姬打抱不平:“嗬,斗焕这小子可够风光的,走了一个再换个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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