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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汉城兄弟-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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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封面上,这个人不是赤色分子又是什么呢?金富式当即向有关部门打了个电话,这个落魄的艺术家又一次倒了大霉——被抓走了。金富式的爆炸性新闻千金难买,可这位怀才不遇的艺术家却从此销声匿迹,不为人们所知了。
  金富式有好几个绰号,有些绰号很容易让人们记住,可以说是“名副其实”了。无独有偶,韩国历史上高丽朝文宗时也有个金富轼。那个金富轼因讨伐想把国都迁往平壤的妙清立下了汗马功劳,被文宗封为“精忠平乱靖国功臣”,而今天的金富式一提到平壤就恨得咬牙切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共主义者。在这一点上,他似乎可以说是那个金富轼转世。那个金富轼文武兼备,而这个金富式出身于海军陆战队,现在又偃武修文,当上了专靠耍笔杆子混饭吃的记者。金富式模仿金富轼,自封为“精忠平乱靖国功臣”,僭称自己是“金文烈”。有人问他“你是尊敬当代大文豪李文烈吗”,他还嫌问话人墨水太少,嗤之以鼻。那个金富轼崇尚儒教,有着浓厚的中华史观和慕华思想,而这个金富式亲美崇美,比那个金富轼有过之而无不及。金富轼的才华和极右倾向给了今天的金富式以决定性的影响,这是毋庸置疑的。
  金富式十分热衷于写报道,他为了爆冷门,竟不顾采访人员应当保护被采访对象隐私的信条,单方面将他人的隐私公诸于众。欺上压下也是他的一贯作风,这一点从他打电话也要大耍威风就能看出些端倪。他看到一个年过半百的下级职员坐着接电话,就走过去训斥说:“你难道没有听我说过吗,接电话要站起来接!你现在却坐着,明白哪儿做得不对吗?还不赶紧给我站起来!?”
  他自己想打电话时,如果正好有电话进来,他不管急不急,一把把响着的电话拿起来挂断,再往外打私人电话。职员们对此敢怒而不敢言。
  金富式经常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太忙,有时想轻松轻松,身边又没有一个能和自己推杯换盏的朋友。从他的为人我也可以揣测到,他身边是连一个知己都不可能有的。所以,他才对我说:“咱们是老同学,亲不亲自家人嘛,找个时间咱们俩喝两盅。”
  可是,当你真的和他坐在一起喝酒,喝着喝着,他就可能掏出笔记本不紧不慢地写起来。我一看就发怵,说不定什么时候我的隐私也会出现在他的报道里。因此,金富式对我来说也绝不是一个“善类”。不过他给我打电话时语气还算和蔼,对他招待的酒我也就不客气了。奇怪的是,金富式从来没有因为有要紧事而给我打过电话。
  有一天,我和平常一样,心情没有丝毫异样地接了他的电话。金富式告诉我,他在警署采访了一个被警察扣起来的男子。这个男子和老婆一起开了一家牛肉串小店,今天凌晨打了烊后,两个人一起开车回家,由于过度疲劳,那个男的开着开着打起了盹,迷迷糊糊,觉得好像受了什么冲击似的,睁开眼一看,汽车撞在了路边的一棵树上,坐在自己旁边的妻子已经一命呜呼了。他赶忙把尸首送到附近医院的太平间。自己以杀人嫌疑犯的身份被带到了警署。这个人就是斗焕,死者是他的老婆素姬。当时,斗焕正在向警察哀求,求警察放他出去为妻子办丧事,等办完丧事自己再来投案。
  听了这个故事,我的瞳孔一下子放大到了极限,十二年来我还从没有这么惊愕过。一个男子感到吃惊时,会自然而然使用自身器官中惟一可以放大的瞳孔。十二年前,素姬离开我们的时候我也没有像今天这么吃惊过。
  金富式就像写报道文章一样,按照新闻报道六原则对事件的前前后后进行了说明。从他的话里不难听出,他说了句话,警察就同意放斗焕出去了。虽然只是猜测,但我料想斗焕会跟金富式这么说:
  “你真是小个子兵吗?你真成个人物了。你让警察把我放了,你真了不起,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金富式只跟我说,斗焕抹着脸上的眼泪急急忙忙往医院去了。
  当然,抹着眼泪想最后再看素姬一眼的不止斗焕一个。
  “是哪个医院?”我的声音颤抖着。
  “你为什么要去?斗焕还是那个老样子,老是老了许多,但大样子没有变。”
  “难道就没有活的希望?”
  “啊?斗焕老婆是当场死的呀!”
  放下电话以后我点燃了一支烟,走到楼道尽头,靠在窗户边往外看。一支游行示威的队伍正冒着催泪弹的烟雾跑来跑去。看到这种情景,我的表情刹那间凝固了。从我身边经过的那个属狗的同龄人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意味深长地耳语着:“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给祖鞠和升洲打了电话。
  祖鞠听到这个噩耗就像当头挨了一闷棍,低低地呻吟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升洲听了后,就像晴天打了个霹雳,显得异常惊慌:“你说什么,什么?”
  他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好多分贝,就像电视连续剧中故意结巴的蹩脚演员一样:“你,你,你再再再说一遍!”
  他来回重复了三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下班以后我赶到医院去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已经和斗焕见过面了。喝得醉醺醺的祖鞠和升洲正在给烂醉如泥的斗焕添烧酒。正如金富式所说的那样,斗焕几乎没有多大变化。当然,面部的稚气消失了,但大样子还是没有变,就和我们头脑中印下的高中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斗焕还是那个老毛病,一坐下就爱抖腿。本来就不太高的个子也没见长,显得比升洲还要矮小一些,和已经开始有啤酒肚的祖鞠相比,块头也十分单薄。原来就比较宽大的额头已经有点谢顶了。
  太平间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什么人前来吊丧。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都给素姬守了灵,生怕她的灵魂从我们身边飞走似的一直守护着她。我们四个坐在那儿喝了一夜的酒,各自都在想,真正爱素姬的是自己。对素姬的爱充斥了我们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素姬离开人世的噩耗来得太突然,太使人难以接受了,所以四个人没有一个不喝得酩酊大醉的。
  素姬走了,我们的初恋不是受到了损伤而是到此彻底结束了。我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碰到那个羞红了脸、梳着长辫子的少女,她在十二年后的今天该不会已经变成了体宽腰肥的胖大嫂吧,嘴里成天离不开不干不净的污言秽语,散乱的头发胡乱盘到头顶上,东跑西颠地卖电褥子,或者去干那些别人都不愿意干的粗活。素姬是一朵洁白的鲜花,只笑容可掬地开了一次,就因为开得太美而夭折了。在这一刻,我们谁也无法忘记这朵鲜花芬芳的香气。我们都觉得,素姬因为坚信爱是惟一的,不可能再由其他人去分享,所以离开了我们。素姬真的选择了自己的爱之后,对爱这种东西就再没有工夫去思考过,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提前走完了人生旅程,在心酸与眼泪中和我们分手了。难道这无情的结局就是纯洁而高贵的素姬的人生不成?我心头始终有一种感觉在萦绕着:十二年前素姬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时候,她选择的不是爱,而是幻灭。
  “夫妻关系无公平可言,只是搭帮过日子而已。”这是我老婆云聪的一句口头禅。细想起来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夫妻之间总有一方的负担要重一些,另一方则轻一些。说什么“夫妻之间不分彼此”,那是为了加重对方负担而处心积虑想出来的花言巧语,目的在于哄骗对方。两个人私奔,也是一方糊弄一方的结果,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斗焕绝不会像素姬那样傻乎乎地过上一辈子。
  斗焕和素姬结婚后,斗焕一直想成为好丈夫,为此他也做过一些努力。在部队曾经学过开车的斗焕做过司机助手,也曾买了辆旧面包车跑来跑去做过小买卖,还办过流动洗衣店。总之,能干的事他都干过,该吃的苦他都吃过。有一次,斗焕看到个小广告,说有新车按旧车的价格转让,斗焕就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想买辆车,结果叫对方给骗了个精光。后来,他在回来的路上提光存款,进了一家赌场,本想大捞一把,把被骗的钱再赚回来,没想到却输得连裤子都差一点卖了。在各地转悠着做生意累了,想找个女孩子玩玩儿,解解乏,结果还叫这个女孩子给黏上了,撕不开。其实,一般人所说的“你太辛苦了”,从家庭角度来看,只不过是“让人心焦得要死”的同义语而已。
  斗焕和素姬开肉串店是两个月前的事。刚开张,生意很红火。开始顾客谁也没有把他们两个当夫妻瞧,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天鹅和癞蛤蟆的感觉。后来,有人知道他们是夫妻以后,不少人对斗焕投去了羡慕的目光,也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那个男的肯定是个能人嘞。”对这一点,斗焕并没有感到不舒服。斗焕曾经向素姬发过几百次的誓,不久前又重复过一遍,信誓旦旦地说:“以后我绝不会让你再辛苦了。”可是,谁能想到,他竟以超出常人想象的方式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将她无情地送到阎王爷那儿去了。那么,素姬还会再辛苦吗?
  素姬走了,斗焕流下了热泪,揪着自己本来就没有几根的头发嚎着:“没有了素姬我还怎么活呀。”此时此刻,我们三个都以十分复杂的心情看着斗焕。斗焕并不感到尴尬。由此看来斗焕是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针活下去的。说实在的,在我们眼中,斗焕狗屁不是,充其量不过是个厚颜无耻的癞皮小子。就是这个斗焕,在某一个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口叼走了如花似玉的素姬,过了好长时间又以吃人老虎的面孔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我们心里都在想:你这小子把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给吃掉了,吃得那么快,那么干净,看来味道不错呀。难道你一点都不心痛?!我们三个人可都痛到心窝子了。大家心里都在谴责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在我们的心目中,斗焕只是一个狗屁不如的小人物,可这会儿他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却以落魄志士的口吻说:“这个破国家没有一样事能让你顺心的,干脆到沙特阿拉伯这样的国家去算了。”
  我们记得,过去大家都在国际笔会支部的时候,斗焕也像祖鞠一样做过出国梦,认为在外国的土地上干活也不错嘛。现在中东正在大搞建设。虽然,开赴中东的韩国公司经常因资金不足或工程质量不过关而被迫垮台,正如大家开玩笑所说的那样,公司一倒台,除剩下一麻袋大小图章外什么也没有了,但是韩国公司的海外建设热潮还是方兴未艾。十四公里的马来西亚槟榔屿大桥,沙特阿拉伯的朱弗尼工业港,利比亚横贯三千六百多公里大沙漠、直径为四米的汲水管铺设工程等等,都在施工之中。追求最大和最好的韩国企业在世界遍地开花。当然,这种现象首先是以技术作后盾的。可是,要想成功,不仅仅要依赖于建筑技术,还要得益于冒险精神和石破天惊的“妙策”。譬如说,有一次,韩国货船到港口以后要卸货,按次序得等十天左右。急性子的韩国人等不及,于是就演了一出“监守自焚”的闹剧,自己在船上放起火来,其他外籍船只见势不妙赶忙退避三舍,这只韩国货船就及时地把货卸到了码头上。韩国人爱讲“神话”、“奇迹”什么的,我看这也可以算作“奇迹”吧。
  对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神话”和冒险精神祖鞠倒是十分欣赏的。讲到这一段的时候,祖鞠的耳朵竖得格外高。
  “你为什么没有到沙特去?”祖鞠问斗焕。
  “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没去成,我不是被这个世道给抛弃了吗?”
  “这个世道又把你怎么啦?”
  斗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个张斗焕不是在激动人心的八十年代闯荡‘江湖’了吗?!”
  “那你这么多年怎么就连个消息也没有呢?”升洲追问了一句。
  升洲这么一问,斗焕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点燃了一支烟,长长地吐着烟圈。从斗焕默然无语,闷葫芦一样的神态来看,他是想给我们讲些经历了。过了好一阵子,斗焕才耷拉下眼皮,毫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你们没有看过报纸吗,关于我的消息,报纸已经报道过三次了。”
  他先谈起了自己在部队的事。斗焕所在的部队里有一个和他同名的下士“老干部”。战士们一提起他的名字都吓得发抖。这一说就知道这个人有多坏,多残暴了。有人曾经说过,如果一个当兵的正在小便,一听见张斗焕的“张”,就吓得尿不出来了,如果再听到“斗”,立即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接着再听到“焕”,那些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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