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兄弟-第1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寻找机会抓斗焕的小辫子,但斗焕似乎并不愿意和升洲翻脸,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一天,斗焕突然说了一句“名言”,给大家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谁先下手谁沾光。”
因为斗焕,展览会又面临一次危机。消息灵通人士称和斗焕等十八罗汉“决战”过的那伙人将集体“参观”展览会。他们要么会将展览会弄得乱七八糟,要么就是去找女学生的茬儿,把她们的名字记下来到处去糟蹋,据说,这伙人连记录女孩子姓名的纸和笔都准备好了。这次展览会真可以说是危机四伏啊。
展览会的筹备工作全部就绪以后,我们自我感觉良好,不光展品像回事,连水壶、花瓶、签到簿等都无一不令人满意。
展览会的前夜是我终生不能忘怀的。
明天要办大事,今天得早点休息。我早早吃了晚饭躺在地炕上。仰卧在炕上的我,愣愣地瞅着顶棚,周围死一样的寂静,脑袋瓜里一片空白,朦朦胧胧的意识笼罩着我整个心灵,似乎进入了一种神奇的幻觉状态,爸爸的澡堂面向大道,澡堂后边的住屋面对着胡同,有一扇大门出入,我住的那间屋子的窗户就冲着胡同。突然间,我隐隐约约地听见谁在窗户外边叫我,恍恍惚惚的就像在做梦。我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打开了窗户,在十一月的朦胧夜色中,我似乎影影绰绰地看见了一个人,好像是素姬,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没交夜呢,做的什么梦呀?是不是在刚躺下的那一会儿就睡着了,现在还在梦中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就像一个没有睡醒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地张大嘴巴站在窗前发愣。
正在我似梦非梦、似信非信的时候,突然胡同里的路灯亮了,这回我看清了,那个人就是素姬,素姬就像站在舞台上的演员一样,脸在灯光的照射下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此时我感到,那是一张似曾相识但又很陌生的脸,令人捉摸不透。
我打开大门走出去,素姬把自行车靠在墙上,正在等待我的到来。当我走近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把身子一侧,向后退了一步。就在这一刹那,不知是什么碰响了自行车铃,“嘀铃铃”一阵清脆的响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铃声刺激了我,使我的心里不安起来。
素姬送给我一个淡淡的微笑,我是平生第一次看到素姬对我有这种友好的表示。这一笑反倒使我的表情变得呆滞起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怎么办才好。在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素姬开口说话了:“我明天要走。”
我不由得一愣,在眼镜片后边眨巴了一下眼睛,问:“为什么?你要到哪儿去?”
素姬默默地站着,咬着嘴唇,什么话都不说,好像她压根儿就没有回答问题的思想准备。过了好一会儿,她低着头,用脚轻轻地踢着墙,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但如果有人能猜透我的心思那该有多好……”
在我的记忆中,这么近的距离和素姬说话似乎还是头一次。素姬穿的那件红色棉毛衫在路灯的照射下颜色变得更深了,由于在电灯底下站着,她脸上的阴影也显得更加浓重了,这使我无法判断此时此刻的素姬究竟是一种什么表情。
我心情沉重地问:“你的心思又是什么呢?”
“我的爱是一辈子也不会变的,如果谁能得到它,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听了这话,我浑身开始发抖。是不是这时我才感受到了晚秋寒风的凉意,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要能记住这句话就好了,我今天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找到这儿来的。”
素姬的声音有点微微颤抖了。虽然语调很肯定,但在我听来,用肯定语调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对方听清楚并且记住它,而是就连自己也感到言不由衷。素姬一句接一句地说下去,到后来,她的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明白了,但有一点却是十分清楚的,她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找到这儿来的。好一会儿,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那个人为什么就一定是我呢?”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嘛。”
“……”
我们俩都不说话了。素姬和我在带罩子的路灯下默默地站着,就像木头人似的。我们说话的地方是条死胡同,这时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来往了,只有时间一点一点从我们两人中间擦身溜过。天色越来越暗,我们的身影越来越黑了……
素姬临走前说的那几句话和她的表情无时无刻不在撞击着我的心,并在我的灵魂深处牢牢地扎下了根。
过了好一会儿,素姬好像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似的,扶起了倒在墙根儿的自行车,但她并没有去握住自行车把儿,而是突然回过头来问我:“一直给我写信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说完,向我甜甜地一笑。那一瞬间,她的脸就像一弯明月,显得那么美,又是那样的甜,令人情迷意乱,神魂颠倒,我不敢相信,世界上有如此美好的笑容。千万句深情的话语,也没有这一笑给我留下的印象深刻。
素姬的这句话令人久久不能忘怀,但她一开始那句话却无法理解,这种含意微妙难以明铺直叙的话,素姬自己能说明白是什么意思吗?——我看未必!
世事似乎常常是爱捉弄人的,我们预料这个展览会会盛况空前,但事与愿违,结果远非我们所想象的那样。
八个展览会中就数我们国际笔会的展览会最没劲了,又乱又没有人气,前来观展的人都跑到别的展览会去了。书法班展出了在全国书法大赛上得了总理奖,为学校争光的作品。美术班有一个学生是为学校筹措发展基金的培才会会长的儿子,以校长为首的几位老师都跟着培才会会长到美术班参观去了。而且,诗画展组委会和一些地方报纸还给他们照了相呢。经常在报纸上发表评论文章的时调诗人——小有名气的高全先生给这个美术展提供了一幅作品,所以记者们才格外感兴趣。
到我们国际笔会展览会来的人不多,但祖鞠和升洲对此并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自己感觉良好就算可以了。这次展览会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物理老师的那些情书了。英文书信展会为什么会夹着几封韩文信呢,很多人对此大惑不解,于是就想看个究竟。大家看着那一封封“感情丰富”而又“低声下气”的信,再看那些用红笔批注上去的,诸如“厚脸皮”、“没羞”、“狗屁不通”之类的诙谐语言,不由得发出一阵又一阵笑声。后来,我们干脆给这几封情书专搞了个栏目,叫“老师赞助作品展”。不少人带着好奇心看了这一封封充满激情却是单相思的信,展览会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有时候,看信的几个人交头接耳,还会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呢。“赞助信”的消息一传开,不少同学都跑来看热闹,不能说是络绎不绝吧,也可以说是三三两两了。这情书的作者是谁呢?大家都想知道个究竟,不少人在胡乱猜测着。祖鞠和升洲出于对个人隐私的保护,老在众人面前卖关子,但每当他们说“这可不能讲”这句话时,总要诡秘地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这帮人愚蠢地认为,物理老师是绝对不会到这个展览会来的,所以,才敢公然当着学生的面出大铜锣的洋相。
兴奋高潮一过,我们心里就感到空虚和惆怅起来,大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瘪瘪的。一想起素姬就要走这件事,在展览会老老实实守摊子的我便立即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了。
刚过了吃中午饭的时间,祖鞠就歪着脑袋问我:“为什么不见斗焕的面呢?”
“是不是睡觉去了。”升洲漠不关心地应了一句。
我仔细端详了一下升洲的脸,他那原本就白净的脸皮现在变得煞白煞白,嘴唇也有点干裂了。并不是因为斗焕的事他才变成这个样子,而是该来的女孩儿都来过了,可就是不见素姬的影子。
下午两点左右,建校纪念活动进入了尾声,最后一项活动是短程马拉松比赛,操场的麦克风里传出了军体教练老师“集合,全体集合”的喊声。
金秋十一月,天瓦蓝瓦蓝的,见不着一丝白云,真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在这块蓝天下,有一千二百名十七至十九岁的男生正在做着跑步的准备。这些孩子下身穿着运动式短裤,上身不是背心,就是T恤衫,有的呼哧呼哧地做着徒手操;有的噘着嘴,弄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大家一起跑步;有的对人不理不睬,好像身边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对着耀眼的太阳,眯缝着眼傻笑;一开始就想溜号的学生蹲在地上,脸涨得通红,全神贯注地系着鞋带;有的孩子随大溜儿,别人干什么他就跟着干什么,现在也鸡手鸭脚地跟着大伙做准备活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天还是那样的蓝,风和日丽,秋色满目。午后的日光透过树荫在学生的身上跳跃着,显得那样的不安和烦躁。
如果从飞机上俯瞰这个操场,画面是动感的,这些学生都在慢慢移动;如果从远处眺望,画面是停滞的,似乎一切事物都处在静止的状态,眼前的世界是那样的静谧,那样的悠闲。可是,走近一看,会马上感觉到,我们的眼睛是被和自己有着多多少少距离感的幻影所蒙蔽,无论对谁来说,现实都不会是悠闲而宁静的。对这些跑步的学生来说也是一样。
校长打响了发令枪,参加比赛的学生就像那支发令枪里射出的子弹,嗖地一下向前飞去。刚才还在发牢骚的孩子,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孩子,这时都条件反射似的跑了起来,我也和别人一样,在人堆里挤着朝校门外边跑去。横在校门前的是一个小山包。当我东碰西撞、擦着其他孩子肩膀跑出校门的时候,很多孩子已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翻过小山包去了。大家都盯着前方,用尽力气自顾自地向前跑。从远处一看,那么多光膀子的大活人就像吃人魔王的餐桌一样,呼呼地往上冒着热气。
跑着跑着,我心中突然袭来一股莫名的悲哀,禁不住眼泪就要往下掉。
翻过小山包,前面出现了一条四车道宽的大道,两边东一个西一个地站着头戴小白帽、嘴里含着哨子的老师,他们就像给猪圈里的猪屁股上打烙印一样,在学生满是汗渍的胳膊上盖个戳儿,没有这个戳儿,他们的跑步就是无效的。
路边不远处,祖鞠和升洲装着调整呼吸,正在找机会开溜。他们看见我,赶紧打了个手势,指指不远处的胡同,示意从那儿溜走。我们装着往前跑,跑着跑着就一闪身折进胡同去了。从那儿到祖鞠的家只有十分钟的路。
祖鞠的家里空落落的,在晚秋的下午看上去格外凄凉。院子里的柿子树叶儿都掉光了,秃秃的。一封从军队来的信,和搭在晾衣绳上的白毛巾一起被吹到了靠墙边的泡菜缸上,这是祖鞠的大哥祖先从部队寄来的。水井边放着一张长凳和一副杠铃,旁边的墙缝里插着一面小方镜,在晚秋的阳光下熠熠闪着冷光。祖鞠的二哥祖织每天早晨起来要洗冷水澡,然后躺在长凳上举杠铃。做完了运动,他总要从墙缝里拿出那面小镜子自我欣赏一番。
我们轮流着压小水泵,从井里打了些凉水洗脸,然后就推开门进屋去了。亮光光的胶木桌子上放着黑乎乎的电话机和玻璃烟灰缸。旁边立着一架缝纫机,上面盖了一块天鹅绒,四周缀着黄澄澄的金色流苏,冷冷清清地站在那儿。
祖鞠和哥哥一起住的屋子黑黝黝的,一开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酸臭霉味。我突然想起祖鞠曾经说过,他整个冬天几乎是不洗脚的。有时候被妈妈臭骂一顿才去澡堂洗一次澡,洗澡之前先在家里洗一次脚。因为脚上污垢太厚,到澡堂去怕人笑话,才在临去前自己先清理一下。大哥比祖鞠鬼,他进澡堂的时候是穿着袜子进去的,下到水里后才把袜子脱下来,如果一进澡堂就脱袜子,露出来的那就不是一双白脚,而是一双脏乎乎的“黑袜子”了。每一次进澡堂,祖先哥总是先从热水池一角下到水里,把那双“黑袜子”“脱”干净,然后再到池子中间去洗。
祖鞠的妈已经成了识别袜子的专家,不管是哪个儿子脱下来的袜子,她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谁的。祖鞠和大哥脱下来的袜子都是黑乎乎亮光光的,袜子放在那儿仍然会直挺挺地站着,绝不会折下去,就好像里边放着一个楦子作陈列品似的。因为他们睡觉从不脱袜子,久而久之,袜子变硬了,也就自然而然长出棱角来了。
出落得油光水滑的老二祖织老嫌家里条件太差,不愿意进家门,动不动就跑到朋友家里去过夜。
祖鞠从厨房拿来了能装两公斤葡萄酒的一个大酒壶。不知是因为他的父亲在农协上班还是什么原因,他家里总有好几缸用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