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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中短篇小说集-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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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梦
   醒来了,我发现自己正和一个陌生的女孩躺在床上。起初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我为了给在家里等着我回去的女孩买水果派,急匆匆地走在两旁有很多面包房和点心店的街上。我买了水果派,正要回家,我感觉现在好像还在梦境当中。 
  然而这不是梦。她的头枕在我的胳膊上,身体紧挨着我。女孩看上去有二十几岁,梦乡中的脸廓显得很娇美。呼吸时发出轻微的鼾声。我闻到了一股从她那里散发出的薄荷和尼古丁的气味。不知道该不该把她叫醒。
  我已经习惯了房间里的昏暗,我努力地转动着脖子,慢慢地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并不是我熟悉的地方。墙壁纸的图案和颜色都与我的房间不一样,天花板要比我房间的高。窗户被纱帝和厚布挡着,好像要把光线都隔绝似的。我从窗帘缝隙钻进来的微弱光线判断,屋外现在应该是阴天,而且像是上午时分。虽然听不到什么声音但也许外面正下着雨吧。
  枕头上罩着绿色的丝地儿枕套,我并没有这种枕套。女人穿件纯白的T恤衫,脖子上戴着一条金项链。我轻轻地动了动被子里的脚,确定自己还穿着内裤。
  我怀疑自己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丧失记忆了。说不定睡在我身边的女人是我的妻子或是同居的女朋友,也许我们很久以前就已经一起生活了。
  我叫狄野广,在一家规模不大的通信设备制造公司上班,我是销售部的职员,七年前离了婚,那以后就一直独身。
  我的生活向来很有规律。二十八岁那年,我因为和妻子性格不合离婚了,女儿随了她妈妈。自从恢复单身生活后,我的生活更有规律了。我一般在七点左右起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取出冰箱里的矿泉水喝一杯。我通常是买法国出的爱比昂牌矿泉水,有时换换样也会买富维可矿泉水。如果前一天晚上喝了酒的话,那就要喝菲露雅矿泉水。用来喝水的玻璃杯是我在百货公司大减价时买的,六个一套,原价三万元,我花一万八千元就买下来了。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喝完水后冲个澡,然后换好衣服出门。在车站旁的自助式咖啡店里解决早餐。这家店为了招揽顾客,给每天开店后进门的第二十位客人免费赠一杯橙汁,可是从这家店开张以来,我还从没喝过它的免费橙汁呢。不在家里做饭吃是因为我怕把厨房弄脏了。
  刚离婚的那段时间,我会自己动手做早餐。咖啡、吐丝、荷包蛋、等等,但吃完后洗碗盘是件很麻烦的事,于是我决定不在家里吃饭。
  我在上午八点五十分到达公司,我上班乘坐的电车的行驶方向刚好和塞车线路相反,所以电车总是很准时。
  我的具体工作主要是参加各部室会议,经常与宣传部或广告代理商打交道,有时也要外出拜访客户。中午就在公司附近的餐馆解决午餐。
  一天的工作大约在下午五点左右就结束了。但我经常在公司里呆到六、七点才走。下班后有时和同事在车站附近喝两杯,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就在附近的芳邻餐馆吃份儿一千五百元的套餐。我还得负担前妻的赡养费,所以只能省吃俭用。节假日我常到多摩川散步,或是在家里听音乐。看书。
  这就是我的生活,很有规律吧?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们,我的兴趣是写梦的日记。早上喝着矿泉水时,我会将前一天晚上的梦记录下来。四年前我就开始写日记,至今已经写了十一本。
  开始时真是很辛苦。我的梦通常都很平凡,而且常常醒来就忘了刚才做了什么梦,所以开始后的半年里记录下来的梦很少。不过,坚持了一年后,我已经能够把梦里发生的一些奇景记录下来。
  我说的奇景并不是什么影像,而是一种心理状态。最常出现在我梦里的人是我的女儿。找离婚时女儿才四岁,后来她就一直住在九州的姥姥家,所以我们很少见面。现在她该有十一岁了。但莫名其妙的是我常梦见她各种年龄的模样,有婴儿时的情形,也有她长大成人的样子。
  梦境大概是这样……
  成人模样的女儿就在我面前,我们在一家昏暗的咖啡店里见面。我问女儿过得好不好,她低头笑着说她现在的生活很糜烂,她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听到女儿的话我内心真是有说不出的滋味,那是一种嫉妒与不安,但又夹杂着邪恶的快感。没有父亲陪伴在身旁的女儿生活就是这样不检点。我还猜想过她交往的男孩是什么样的人呢?这是一种身为父母的感叹,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再管得住了。这样的念头常一个个地从我脑海中冒出来,我总是尽可能把它们如实地写在日记里。我偶尔也做一些不合常理的梦。比如我和长大后的女儿在森林公园里做爱,或者我把自己和女儿做爱的照片贴在房里当装饰;有时还会梦见我是个老鸨,把女儿卖到风月场所去。总之我的梦都是和性有关的。
  我瞧着睡在我身旁的女孩的脸,她并不像是我认识的人,我认识的二十几岁的女孩并不多。咖啡店的服务员、公司的同事、电车站附近酒吧老板的女儿、芳邻餐厅的女招待,就这么多了,但是她们都没有和我上过床。离婚后我只去过两次风月场所,那种体验并不好受。我去过那种地方之后就决定一个人独居,我不想再乱搞关系。别人可能会觉得女人能带来快乐,殊不知那势必会浪费时间和精力。我可没有那么多工夫,我很珍惜自己的独处时间,可以散步、听音乐、看书、写梦的日记。正因为这样,我对女人的兴趣渐渐地淡薄了。
  女人总觉得自己是最美的。我是第一次这样看着女人的睡相。今天是星期三,我要和一家广告代理商开会讨论有关推广新产品的事。我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她,抬头看看表,这样一来我的脸更接近女人的脸,这时我闻到以前从未注意过的头发气味。女人披散在床单上的长发味道,多么令人怀念啊!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闻过这样的气味。
  女人的头发上散发着化妆品的淡淡香味。我想我现在才体味到女人的发香,以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意识。我对女人几乎不了解,更没有过因为发香而引起强烈性欲的经验。脑中突然闪现一个念头:莫非这就是一直出现在我梦中的女人味儿?久远的梦中记忆该不会这样鲜明吧!除了昨晚外,已经一个月了,都没有女人走进我的梦中。
  昨晚的梦是我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和陌生的女孩说话开始的。
  “这里好窄!”
  “那也没办法呀!”
  “因为你的身份证掉到河里去了。”
  “能不能别再提起那件事?从刚才就一直听你唠叨了。”
  “我才说了一次!”
  “才不是,我听了好几遍了!”
  “什么也别说了,反正得住在这里了。”
  “我也不知道那里有条河。”
  “你喜欢鳗鱼吗?”
  “没有日本人会讨厌鳗鱼吧?”
  “要不要在这里吃?”
  因为鳗鱼很贵,所以我觉得还是吃别的东西好,但又怕说出来会让她瞧不起我,何况吃一次鳗鱼也不至于把我吃穷。
  “你知道鳗鱼店的电话号码吗?”女人问。
  “干什么?”
  “叫外卖呀!”
  “这里没有电话。”
  “是吗?对了,我们才搬进来。”
  “搬家前我们也没有电话啊。”
  女人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我把她留在屋内,出去找鳗鱼店。这里是位于郊区的住宅区,建了好多新房子。刚刚搬家,深怕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算买了鳗鱼,可家里也没有炊具,而且就算找到鳗鱼店,送外卖的人也肯定不知道我家在哪儿。走了很久我来到一条商业街,路的两旁全是点心店。我想,买不到鳗鱼饭,买点水果派或其他东西也好。有一家点心店的伙计叫住了我。
  “狄野先生,去年在顶楼吃的怪味儿果派好吃吗?”
  我不记得自己在顶楼上吃过怪味儿果派,但我却回答说好吃。
  “不对。”我小声响咕。这位头发飘出淡淡清香的女人不是昨晚我梦到的那个女人。我隐约想起昨晚睡觉前的事了。我下了班在电车站和同事道别后,在苦邻餐厅点了一千三百八十元的汉堡套餐吃。但我又觉得自己的记忆像平静的湖面掀起的波浪般模糊不清。我确实吃了汉堡套餐,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事。
  女人睁开眼睛,一时间我觉得我的心脏都快要停顿了。
  “你醒了!”女人说。这不是我熟悉的声音。女人好像还很想睡。
  “啊,你把我的胳膊当枕头,压得好痛!”我对女人说。
  女人抬起脖子,我抽出手。我觉得喉咙很干,发不出声。
  “喂!”女人轻轻地叫道。“让我再睡一会儿!”
  她又闭上眼睛,一会儿便发出轻微的鼾声。那是很有节奏的呼吸,还散发出薄荷和尼古丁的香味。房间里寂静无声。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让我觉得外面似乎在下雨,但听不到雨声。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热或冷,就算盖了棉被也不会热,不盖也不觉得冷。
  我很想伸手去抚摸女人露在棉被外的圆润白皙的肩膀,但我还是没有勇气。忍着喉咙的干渴,我照着女人刚刚说过的话,慢慢地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02 白鸟
   在出租车内看到那座塔时,一种不详的预感就像迪斯克舞厅里的镭射灯般地在心中闪烁跳动。 
  “到了!”一位穿着藏青色西装的圆脸男子喊着,我们来到了塔旁边的豪斯登堡。我们在入口处从圆脸男子手中接过火场券,走进去一看才知道原来这里是个游乐场。夹杂着愉快、惊吓和刺激的叫声从四周传来,中间还有轰轰转动的机器声响,这里的气氛真够热闹的。这时,我突然想起第二次和高秋到迪斯克舞厅去的情景,脊背上不禁串出一股凉意。每次想到高秋就会有这样的反应。都已经半年没见到他了还有这样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反常?朋友们拿话激我:“不跟着一块儿去吗?”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要跟去。今天晚上我是出来旅行的。就在一星期前的一个晚上,我满脑子还都是自杀的念头。
  高秋比我大十二岁,现在在一个俱乐部里工作。他曾在伦敦当过音乐节目主持人,在墨西哥做过服装展示会的舞台设计师,也曾做过舞台剧演员,有太太和两个小孩。我认识他的那天便和他一起到饭店里过了夜。他的个头不高,戴副眼镜,额头有点窄,可我就是喜欢他,因为我觉得他和我以前认识的男人完全不同。第一夜我俩躺在饭店的床上,聊起了关于父亲的话题。在这之前,我从来没对其他男人说起过父亲的事。爸爸曾是浦和的一个公司职员,在我念高中时因为小小的失误而辞职了。详细情形连我妈妈也不清楚,好像只是文件登记出了点小错误,就被从东京调来的年轻上司痛斥了一番。虽然没有被炒鲸鱼,但爸爸却觉得面子挂不住,便辞职了。自从爸爸辞职后,就再没有踏出过家门一步。他整天精神恍惚,开始时妈妈叫他去看医生,爸爸还很生气地骂人,可后来他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也不和家人交谈。有时候我看见爸爸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我们家里的地现在有一半在与别人合盖公寓,为了生活母亲不得不让出了部分产权。高中毕业后我马上离开了家,来到东京独自生活。在日本经济景气时,一个房地产公司的内勤职员不用跑外务,一个月就可以赚好几万日元。那时我常和一些时髦的女同事在一起玩,就在那时我认识了高秋。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和高秋聊到父亲的事时,我们都赤身躺在饭店房间的床上,当时我哭了。高秋劝我不要那么憎恨父亲。他说:“我没有你那样的经历,所以无法了解你是多么的痛苦,可是我希望你不要讨厌你的父亲,我并不是强迫你去喜欢他,只是你每次想起父亲,情绪是那样的低落。其实你真的不要那么讨厌他,有位FI赛车手,曾经也面临过和你现在一样的问题,可是有一次他参赛时,当他来到转弯跑道,眼前突然出现一幅车子模过弯道而撞得车毁人亡的画面,于是他马上打起精神专注地通过跑道,而就在那一瞬间,隐藏在他心中的怨恨突然消失了。人生苦短,何必为一点小事伤神呢。他这才发现,原来不去憎恨一个人是这么的容易。”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们交往大约有一年,后来我怀孕了,他不让我生下小孩,我们因此大吵了一架。虽然我对他感到失望,但还是相信他的话,因为那时候报纸上常常披露一些银行和证券公司的内部丑闻,我担心出了绯闻对他不利。那时高秋的工作量开始减少,他的最后一笔生意是名古屋一家螃蟹料理连锁店的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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