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咒人 作者:柳文扬-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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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多万字里,作者塑造了中国科幻作家笔下最完整、最系统,最神奇的异星世界:一个自转等于公转,昼夜永远凝固的星球;一个由于生活在不同地区,互相蔑视,无法理解的种族;一段围绕着“解咒人”展开的扑溯迷离的故事。
一 流星坠落在夜世界 二 瘟 疫 三 方婷的路
四 黎明世界 五 方婷的记事本 六 长老会
七 黑暗之王们 八 两界间的徘徊者 九 风暴已经来临
一 流星坠落在夜世界
(1)
“在遇上那件事儿之前,我是个幸福的人。”不久后,当卢瓦不可避免地面临死亡时,将会这么说,愤愤不平地,或者沾沾自喜地。
“那件事儿”是这样的:夜世界历法1349年,强风季来临前。卢瓦兹村的阔少爷带着七个跟班在茫茫冻原上巡猎。那个村子以他们家的姓氏命名。村里的人全是卢瓦家的奴才。他家世代都是矿产地主。
他们在深渊一般的大地沟里赶出一头巨熊,卢瓦开枪命中它的要害。那畜牲的吼叫震动了黑暗的冰原。它垂死挣扎时撕开了一匹雪驼的胸膛,险些抓死一个伙计。后来它倒地身亡,小丘般的尸体仍然令人望而生畏。卢瓦叫一个跟班拿起枪,冲那匹倒在血泊里嘶嘶喘气的雪驼开了一枪。
他们把那头熊的皮整个剥下来,又取出了它的胆,泡在随身携带的酒囊里。做完这一切,卢瓦和他的伙计们心胆顿豪。
西风劲吹,大地庄严地起伏着,永恒的群星照耀着他们。卢瓦打着呼哨,催起雪驼冲在最前面。他听见后边那帮人放肆的叫笑,喝多了的人都是这样。真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家伙。人在二十五岁以前是应该胡闹一番的,卢瓦兴奋地尖叫着,胡乱鞭打胯下的坐骑。
这时,流星降临了。
“看那儿!”一个跟班叫道。
卢瓦说:“把你的笨手放下吧。是我最早看见的。”
平常是没人会注意这玩意的,夜世界的流星非常多。但这一颗坠落的方式很奇特,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它不是飞快地一闪而过,而是稳定地、缓慢地冉冉下降。吞吐不定的红光中暗示了某种神秘的、不属于寒冷的空间的性质。
八个人,和他们的驼马,有那么一会儿没动也没出声,就只是静静地望着流星以它独有的美丽君临太空。
“是鬼魂呢。”刚才第一个伸手指点流星的跟班说。
卢瓦说:“契卡,你比脚后跟还蠢。”他两腿一夹雪驼的肋骨,向流星坠落的方向冲去,“先到的人得一对金马刺!去呀,去找那颗星星!”
酒使他们的血液发热,驼马也感染了这种对狂奔的渴望。蹄声震响在寂静的荒原上,白色皮袍和雪驼的白毛象微弱的火焰一样跳动着。他们去找星星。
冻原伸展得无边无际,地面上反映出由星星那里射来的寒光,微茫而辽阔。在他们背后,极遥远的地方,天地之间隐现着一抹暗红,那是神秘的黎明线。夜世界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到那儿去。
“它越来越低了!不等我们赶到,它就要在地上撞碎啦。”才被斥为“脚后跟”之后不久,契卡又管不住那张嘴了。
卢瓦喊道:“别管那个,追呀!”跟班们毫无缘由地欢呼着。
迎着风跑出十几里,前方的流星已接近地平线,它发出的红光映出一带山峦的轮廓。
一群人停了下来。
“是海斯山那里。”卢瓦说。他现在知道流星离他们有多远了。
契卡嘴里喷着白汽凑过来,无论如何挨骂,他很清楚自己是小主子的宠儿。他说:“从这儿走到海斯山要一百个时辰!少爷。”
卢瓦被这句话惹恼了:“我们带够干粮了吗?”
“带够了,少爷。”契卡忠实地回话。
卢瓦往驼马后臀抽了一鞭,其他人一言不发地跟上。
流星已隐没在群山里面,它的光芒从山峦之中反照上来,使黑沉沉的山脉的顶部镶了一道红边。这个景象持续了好久,光芒才暗淡下去。
可以肯定,它已落在海斯山的山谷里了。卢瓦不说话,只顾策马奔驰。他的奴才们也不敢作声。
这永恒的黑夜是没有尽头的。卢瓦用挂在脖子上的表掌握时间,那快精美的金制小玩意是五个强风季以前,他老爹送他的生日礼物。
“到时辰啦!扎营吧。”卢瓦要显出自己是个有条有理的领导者。
所有人都跳下驼马。三个跟班从驼背上卸下帐篷,另外的四个去挖地。卢瓦站着看他们干,手里那根细韧的马鞭轻轻敲打着靴筒。
地面非常硬,这是废话,象这样冻上一万年,任何东西都会变得硬梆梆的。卢瓦瞧着他们把表层的一尺硬土刨开,下面就露出了几乎是纯净的冰。这取之不尽的水库在地下绵延数千里,深达二百尺,亘古以来就存在了,也许比人类的历史还要古老。
奴才们把刨出的碎冰块搬到大锅里去熬。卢瓦的目光又被那边支起的充气帐篷吸引了。这是从“黎明人”那里买来的奢侈品,造得真他妈的精巧。卢瓦总是忍不住要对“黎明人”造的东西露出赞赏和敬畏的神气。这么两层不比羊皮厚的东西,中间充进气,就能住人了。而且,你就算脱得光溜溜地坐在里面也绝不会打哆嗦。
卢瓦钻进帐篷里,契卡进来安了电暖气,并接好灯。卢瓦又看了看灯,他总也弄不懂:把这个眼珠似的东西接在那个存着电的匣子上,怎么就能发亮了呢?但他也不太想弄懂,他是卢瓦兹村的少爷嘛。
第一锅水烧好了,那是卢瓦洗澡用的。契卡任劳任怨地在帐篷里摆好澡盆,把热水倒进去,然后退出了暖和的帐篷。
卢瓦洗完澡,第二锅水烧开了。他们就着滚开的、兑进油脂的浓茶吃了干粮,还有酒。然后,卢瓦就进帐篷睡觉了。七个跟班钻进各自的皮毛睡袋,在帐篷外围成一圈躺下。驼马卧在最外面一圈。
在睡着之前,卢瓦想到了有限的几件事:熊、“黎明人”、还有村子里那些健壮的姑娘们。他把正在追逐的那颗流星放在最后去想,那不过是年轻人狂放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罢了——现在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一直向海斯山跋涉着,途中一共扎营四次。卢瓦对流星的兴趣其实已经很淡了,但是他要信守那个诺言,要寻出那颗坠落的星星,至少要赶到它坠落的地方。不然的话,契卡他们就少了一个崇拜小主人的借口了。
第四次扎营后不久,八匹雪驼在皮鞭与马刺的催促下全力冲刺,只一个时辰就到了海斯山谷的入口。这时,雪开始落下。
海斯山谷是这样一个地方:有钱人不会来这儿度假,因为它荒僻无聊;猎人也不会来这儿搜寻野物,因为它地形复杂险峻;甚至探矿者也从不到这里来碰运气。但在夜世界的神话中,它却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传说掌握阴阳界之匙的海斯大神,就居住在这个山谷中的深邃的洞穴里,把守着通往永生乐园的门户。
这个传说对一群从未遇到过什么教训,又是喝多了酒的二十岁男子显然毫无影响。但谷口幽深,两旁黑山如壁,他们不由得停住了马。跟班们一齐看着卢瓦。
卢瓦说:“开灯。”
每匹雪驼的肩膀上挂着一盏电灯,他的话音才落,灯光就射向山谷之中。除了有点零星飘落的雪片外,空气异常清澈,以至于光线几乎毫无散射。所以,这几盏灯的微光直射进幽暗的谷内。
“进去吧。”卢瓦悄声叹息似地说。
连雪驼都莫名其妙地严肃起来,驼眼直视前方,鼻孔异常兴奋地扩张着,轻轻迈动脚步。这一队人马,幽灵一般悄然飘进山谷。
“少爷!”契卡打破了令人窒息的静谧,手指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
卢瓦用灯一照:是几只盲鼠和一些黑蜥,正急急忙忙地向谷内游去。黑蜥是黎明世界与夜世界间的旅游狂,它们每年都成群结队地来到寒冷的夜世界冬眠,强风季一到,它们就准时苏醒,又浩浩荡荡地开回黎明线去。
可现在它们是去干什么呢?这幽隧的深谷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它们,使得它们违背大自然百万年来的严规而提前苏醒了?
“看情形,它们是要去赴宴呢。”契卡适时地冒出一句傻话,让少爷的心又松快下来。
他们继续前进,驼马忽然开始一起喷响鼻,警觉地在空气中嗅着,最后又都傻头傻脑地高兴起来,甩着尾巴往前赶。
“契卡,”卢瓦叫了一声,“你瞧瞧,我要说这些牲口变聪明啦,都快赶上你了。”
“我还不如它们聪明哩。”契卡谦卑地说。
卢瓦皱着眉头:“老天。谁能告诉我这谷里有什么,我赏他一队驼马。”
然而没有谁能赢得这份奖赏。路旁的山壁上、地衣丛里,匆匆赶路的小动物更多了。它们简直不怕人。一只珍贵的雪地狐也出现在动物行列之中,这狡猾而又胆怯的小畜牲竟无视几支猎枪的瞄准,坚决地向前行进着。
卢瓦按下了跟班们的枪管,说:“你们要作好猎手,就别打它。这些动物中邪了!”
“我们回去吧?”契卡试探着问。
“干嘛?”卢瓦惊奇地说,“我正要看看是什么让它们中了邪。谁害怕就只管回头吧。”
没有一个人回头,这并不说明他们不害怕——毕竟小主子的威风还在哪。
高高的山壁挡住了西风,这里其实是个歇脚避寒的好地方。八个人提心吊胆地走着,胸中又隐约带着些最离奇的期盼。
契卡突然开口了:“海斯神!”他莫名其妙地低声喊道。
卢瓦被他弄得毛骨悚然,“什么?”
“这些家伙是想赶去极乐世界!海斯大神在召唤它们!”契卡激动地说,“这么多动物着了魔一样地赶路,连枪都不怕!它们不怕死,少爷!少爷,咱们回头吧!”
卢瓦歪着嘴角笑了一下:“你花了不少工夫来研究神话呢。我应该让你去挖矿,你的蠢脑袋闲着没事就爱乱想。”
契卡大声说:“少爷!随你怎么说吧,求求你让咱们回头!”
卢瓦把上了膛的猎枪指着他:“闭嘴。你在最前面走!我们要一直走进谷底去。如果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打死你。”
契卡呆了片刻,带着凄惨的神情走到了队伍前头。
现在,连卢瓦也感到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当他一边在驼背上颠动,一边伸手解开脖子底下的厚羊毛围巾时,他明白过来:山谷里面越来越暖和了。雪花不再积存到他们的头顶和眉毛上,也许气温一直在上升,但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动物们是在追寻那个使大地变暖的热源吗?这可不聪明,也许那是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卢瓦很快打消了这种顾虑:地面没有震颤,而且从未听说过这一带有过火山爆发。如果有,这里早已成为聚居地——火山,尤其是喷发得比较温和而有规律的小火山,是夜世界人的天然廉价热能库。
“那是什么?”卢瓦看见契卡施展他精妙的骑术,从驼背上斜身展臂,拾起了一团东西,就问。
契卡向他举起了那东西:一只死兔子。
卢瓦又往地面看去,路边、地衣里都有死去的动物,而且越往前走越多。他也有些怕起来。但是后悔已经晚了,卢瓦兹村的少主人已下过了命令:一直走进谷底,决不回头。
动物们汇成了潮流,它们不再擦着路边溜动,而是肆无忌惮地占据了山路的中央。
钻过几道特别难走的狭洞,他们发现自己到了谷底。眼前的景象令人恐惧,使人敬畏。
三面高山围住了一片天然广场,数不清的动物密密麻麻挤在里面,沉默地仰望着、膜拜着面前那个大东西。
“老天!”卢瓦低声说。
“这不是流星。”契卡喃喃自语。
“可也不是海斯神!”卢瓦断然道。
几个跟班已经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祷告起来。
“我们终于看见了地狱使者……”
卢瓦说:“把灯都关掉!”
灯关了,但仍然有光照着他们。那不是星光,那是从地面,从山壁上映出来的微弱的荧光,还有那个大东西的底部发出的光:在那里,地狱之火尚未完全熄灭,使大地都突然变暖的地狱之火,还燃着暗红的微焰。
卢瓦突然说:“我们怎么能肯定它就是地狱使者呢?”
“经书上面写着呢,”契卡说,“崇拜光和热的罪人,地狱使者要来带走他们。”
卢瓦说:“契卡,你这个笨蛋。我知道你是不识字的,你在哪里看过经书呢?还不是听‘红鼻子’讲的!”
契卡听到少爷如此不敬地提到村里的法师,连忙低下了头。
卢瓦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