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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花台弟子柳永纪事-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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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耆卿,我一直看重你,是因为你有才。古人说,德胜才为君子,才胜德为小人,我看你今天的所为是才有余而德不足。《礼记》上说:奸声乱色,不留聪明。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大丈夫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你今天告别,我以为有什么嘉言善行。可是你,你竟为一个妓女往返数次,一点也不顾羞耻,你枉穿了那身人衣。 
  “耆卿,如果你将这番功夫,用在功名上,就不会四十多岁了,还是这个样子,你看人家石介,天圣八年中了进士,年纪轻轻就成了国子监直讲,那欧阳修,也是深得皇上器重,今官居三品,为翰林学士,难道你就不感到羞耻吗?   
  芳心是事可可一(5)   
  “耆卿,你有锦绣的前程、满腹的文章,不学贤者,只说谢天香,张千——” 
  “小人在。” 
  “你过来。”钱可在张千耳边嘀咕一阵后说: 
  “左右击鼓退堂!”说完径自转身而去。 
  柳七出来,见了谢天香,谢天香道:“我说你不要去,将相公惹恼了……” 
  “大姐放心,我到东京若得个一官半职——钱可,你休和我来纠缠!大姐呀,我这就赶考上路。” 
  谢天香道:“我送你到城外那小酒馆里,为你饯行。” 
  张千闻言出得门来:“等我一等,我张千来送柳先生。” 
  三人说着话,一同到了城外小酒馆,小饮几杯,柳七道: 
  “大姐,我临行又做了一词,词寄《定风波》是商角调,留给大姐一念。” 
  “谢柳郎……”天香说着索来纸笔,柳七写道: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 
  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 
  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 
  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乐章集·定风波》)。 
  张千道:“先生,我可抄一份吗?” 
  “尽管你抄去。” 
  谢天香道:“耆卿,你这一走,让我如何是好?”她心里暗想,今日柳七惹恼了钱大尹,自个儿轻声咳嗽便有官司。 
  “大姐放心,小生不久便回。” 
  二人泪涟涟在路口分别。 
  谢天香回到家里,给众姐妹们说起今日的事情,大家心里忐忑。 
  谢天香道:“柳七官人留的这首《定风波》不可公开唱。”众人不解其意,萧妹子越娥说: 
  “私下吟唱总可以吧?” 
  “私下唱倒也无妨。”   
  芳心是事可可二(1)   
  第二天清晨,钱可依然早早起来,读一阵古贤文章,写四句小诗,准备升堂。他今天的诗中道: 
  夜静瑶台月正圆,清风淅沥满林峦。 
  朱弦慢促相思调,不是知音不与弹。 
  写完了,读两遍心里道,自从中第为官以来,从没有如此心情,现在却女儿情长,相思盈怀,完全是因了昨日见那班女子,又见柳耆卿,思念赛楚楚张颜之故。可恶可恶,这样下去,我的官运将大受影响。 
  想到这里他将小诗撕了,重新提笔,诗兴不具,只写八个字: 
  事不关心,关心者乱。 
  叫两声:“张千”,有人报张千尚未回来,钱大尹道: 
  “昨日使他去跟着柳三变,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回话,你们在门口看着,张千来时让他进来见我。” 
  话音刚落,张千从门里进来。 
  “禀告老爷,我回来了。” 
  “好,仔细说说。” 
  张千道:“我跟着他二人到了城外一个小酒馆,谢天香在那里为柳七饯行。” 
  “柳耆卿如何?” 
  “他要进京赶考,临行做了一首词给谢天香,词寄《定风波》,小的记着,看他二人路边洒泪而别,我就来了。” 
  “你记得那首词么?” 
  “颠倒记得烂熟。” 
  钱大尹道:“念给我听。”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张千念到这里不做声了。 
  “怎的?”钱大尹问。 
  “老爷,小的忘记了。” 
  钱:“你说记得颠倒烂熟呀?” 
  张:“小的见了老爷,心里一怕就给忘了。” 
  “有抄本么?” 
  “有。” 
  “拿来我看。” 
  张千将抄本递给大尹,钱大尹接过念道: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嗨!好词,好词,耆卿,你好高的才情,像这等才学,那五言诗,八韵赋(即八股文。),万言策上留心,什么大官不做。我再看一遍。” 
  钱大尹将抄本从左手换到右手:“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 
  念到这时心里暗想,这柳三变怪罪我了,老夫姓钱名可,字可道,这词上‘可可’二字明明是说我原来那些事情。刚才张千说记得烂熟,他念到‘是事’,将‘可可’二字推说忘了,他如果念出来,便是犯了我这大尹的名讳(古时有对长辈和上司的名字忌讳不说的礼节。),我必责他四十大板,想到这里看一眼张千: 
  “你可真是聪明得很。” 
  “也就马马虎虎。”张千说。 
  钱大尹想了一阵:“张千,我们将那谢天香叫来,让她唱这《定风波》,‘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她若唱出‘可可’二字便犯了我的讳字,我便打她四十板子,我打了她的话,她就是犯过案的罪人,柳耆卿就不好再往她家里去。耆卿呀,作为朋友,我必须如此,免得你‘伴伊坐’而失了功名。” 
  早衙升罢,钱可道让张千叫谢天香来公堂参见。 
  张千依然弯腰来到谢天香处: 
  “谢大姐,老爷点名让你过去。” 
  谢天香心里一惊,不知钱大尹找她何事,粗粗打扮一番,随了张千来到衙门口: 
  张千道:“大姐,你先别过去,等我通报一声。” 
  张千往里走,谢天香由他遮着看一眼钱大尹: 
  “这爷爷的脸比昨天还冷。” 
  不一会儿,张千出来:“大姐,进去吧。” 
  谢天香来到堂前: 
  “行首谢天香谨参。” 
  钱大尹道:“现在已经退堂,不必过礼。” 
  谢天香说声谢站起,立在一旁。 
  钱大尹:“你就是柳耆卿心上的谢天香么?” 
  谢天香道:“大人恕罪,柳七官人硬要进来说,我拦了几次都未拦住,其实,我只是个行首,还没有从妓户栏里勾去。” 
  钱:“那他为什么公堂上打关节?” 
  谢:“估计他是酒喝多了……大人,我是西京阶下承应侍候人的奴才,如何做柳耆卿心上的谢天香?” 
  钱大尹听她句句在理的辩解,并不理会,对张千说: 
  “张千,拿酒来我吃一杯,教谢天香唱一曲调儿听听。” 
  谢天香见钱可吃了杯酒,问道: 
  “请大人先告宫调。” 
  “商角调。”钱大尹又吃一杯。 
  “请大人告曲子名。” 
  钱大尹:“唱《定风波》。” 
  谢天香清清嗓子唱道: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 
  张千连忙大声咳嗽。 
  她马上改口唱道:“已已。” 
  钱大尹听她改了词,心里道:聪明强毅谓之才,正直中和谓之性,我让她唱“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听张千咳嗽了一声,他把‘可可’二字改为‘已已’,这‘可’是歌戈韵,“已”是齐微韵—— 
  “谢天香!” 
  “妾在。” 
  “我眼前有个古本,你若是失了韵脚,差了平仄,乱了宫商,责你四十——你依着齐微韵唱!”又转过脸:   
  芳心是事可可二(2)   
  “张千呀,准备大棒子!” 
  谢天香闻说,打个冷战往下唱道: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已已。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睡。 
  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洗。 
  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寄。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系。 
  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味。 
  镇日相随,莫抛弃。 
  针线闲拈伴伊对。和你。 
  免使年少,光阴虚费。 
  钱大尹道:“嗨!唱得好!”心里想,怪不得柳耆卿如此爱她,我见了也不由动情。 
  “张千!你近前来。” 
  “大人吩咐。”张千走到钱可跟前。 
  钱可对张千道:“你做个落花媒人(即妓女从良的媒人。),我好好赏你。” 
  “怎么个做法?” 
  “你对谢天香说:‘大夫人你做不了,让你做个小夫人吧’,她若同意,则今日从乐籍里除了名字,给她包髻团衫绣手巾(古时娶妾之礼。),你对她说。” 
  张千下了台阶,对谢天香说: 
  “大姐,老爷说,大夫人不许你,许你做个小夫人,从乐妓之册中除了名字,与你包髻团衫绣手巾。你意下如何?”谢天香闻言,惊得倒退几步。 
  “大人,你名誉天下传,我是乐籍在教坊。我是妓女,你是名儒。你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我只能唱些曲子去做行首,蒙你错爱,心怀感激,可这门户不当,怎么能行?” 
  钱大尹也不管谢天香说什么,对张千说: 
  “张千,叫谢天香到我家里去。” 
  谢天香心里叫苦不敢说:本指望嫁了柳三变做个自在人儿,如今该怎么办?罢罢罢,躲了他棍着了他棒,跳出篮子入了筐,这罗网罩身,我逃不了,耆卿呀,你若听到这事,肯定绝了念想…… 
  张千上来:“大姐,我这就送你去老爷房中。” 
  “张大哥……” 
  “不敢违命,走吧。”张千说完领谢天香从后门出去…… 
  柳三变别了谢天香,风雨兼程往东京而来,两个多月的路,他走了四十天就到了东京。进了家里,一家人惊喜不已,见他如此老迈,平添许多伤感。此时,柳宜已经告老还家,须发皆白,每日坐在藤椅里回忆往事。三变回来后,他苍老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怕皇上再次……” 
  但他已管不了许多,他的心智已在官场中磨平,他只是想知道小儿子这一生的结局。 
  长兄柳三复不在家中,柳三接告诉三变,说大哥近年迷恋于佛道,寻山觅寺去了。柳三接正在抓紧攻读,他将和柳三变一同参加这次大考。三变之子柳涚已经二十四岁,已于天圣年间考了秀才,今年也是准备大考,想到父亲才华满腹,因沉湎于酒色落到屡考屡失意的结局,便不怎么理他。柳三变见儿子虽多年不见,可对自己十分淡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说些勉励的话,话到口边却又咽了回去。 
  说什么呢,他无话可说。 
  “这一次,咱家老少三人参加考试……”三叔柳宏说。他听说有三人赶考,专门到家来,勉励三个举子,他刚由都官员外郎升任为光禄寺卿,一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的样子。 
  五叔柳察也来过几趟,水部员外郎说话不多,但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四叔柳寀只来过一次,没让三变见他,只留下半句话,让柳三变“好自为之”。 
  柳三变日间温习功课,夜间忧心忡忡,他知道,如果这一次再失意落榜,他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想到这些年来的遭际,朋友的歧视、亲人的疏远,不由黯然泪落。 
  “不,绝不能这样,必须求得功名,必须金榜题名,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举子们报名那天,他和三接、柳涚一同前往,报名的人很仔细地看看他: 
  “你怎么还考呀?” 
  “怎么?”三变不解地问。 
  “考也白考。” 
  回来后三变心绪极为不安,他听说今年的主考官乃刚刚上任的国子监直讲石介,这石介自中进士后,屡向皇上奏表,说要匡正文坛浮靡之风,他和欧阳修一唱一和,深得皇帝宠信,已向文坛儒士下旨,申诫浮靡之文(公元1029年,宋仁宗首次下诏申诫浮文。)。如果石 介看卷时知道自己是浮靡出头的柳七,不要皇帝开口,他就会将卷子扔掉。所以第二天,柳三变见到三接说: 
  “二哥,我想让润之代我去报名处走一趟。” 
  润之是柳三接之子柳淇的字。三接闻言道:“这是为何?” 
  “我想让他去报个假名。” 
  三接知道小弟的心事,便叫柳淇过来: 
  “你去为叔叔报个假名。” 
  “报什么呢?就报柳永吧,我曾经叫过一阵柳永,在朝的石介、欧阳修、张先都知道,丞相晏大人也知道,不会落个欺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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