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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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酒醒何处十二(2)
“屙个鬼呀,拿着笔画个墨石榴,题了一首小诗而已。”
“诗写什么?”柳七兴趣大增。
“这不,在你后边贴着呢。我不懂也不记。”
柳七转过脸,墙上果然一幅石榴图,只有一颗,中间裂着口子,置于画面右下角,空白处题诗一首:
香罗新蹙茜红裙,妖冶浓妆照眼明。
自得君王端正誉,故将双叶寄深情。
柳七读完,叹此人诗画才高,竟落得以此搪塞逃跑的结局,真让人嗟叹不已,说不定又是柳七之流的不羁才子。
“咳,你给我讲故事吧?”丘盼说。
“好呀!”柳七想想,学着孙春模样,拍一下惊堂盖碗:
北阙休上诗,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下窗虚。
这首诗,乃唐朝孟浩然所做。这孟浩然是襄阳第一个有名的诗人,流寓东京,宰相张说看重他的才华,和他有很深厚的友情。一天,张说在中书省上班,起草皇上命题的诗句。苦思不就,派堂吏密请孟浩然到来,商量一联诗句。两人正烹茶细论,唐明皇忽然驾到。孟浩然无处躲避,爬在床后。皇帝早已瞧见,对张说说:“刚才避朕者,何人也?”
张说奏道:“那是襄阳诗人孟浩然,是我好朋友,偶然来此。因是平民百姓,不敢让他惊了圣驾。”
唐明皇道:“朕亦素闻此人之名,愿见一面。”
孟浩然只得出来,拜伏于地,口称死罪。
明皇道:“闻卿善诗,可将生平得意一首诵与朕听。”
孟浩然就诵了方才那首“北阙休上诗”。
唐明皇听了道:“你并不是不才之流,我也未必是明主,但你不自来见朕,朕未曾弃你也!”当下龙颜不悦,起驾去了。
第二天,张说入朝,见帝谢罪,并力荐孟浩然之才,可充馆职,明皇道:
“从前我听孟浩然有流星澹河汉,疏雨滴梧桐之句,何其清新;又闻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之句,何其雄壮!可昨天在我面前偏述枯槁之辞,并且心中怀有怨恨,不是可用的。应该让他到南山,磨炼大志。”
因此孟浩然终身不用,至今人称为孟山人。后人因诗叹说:
新诗一首献当朝,欲望荣华转寂寥。
不是不才明主弃,从来贵贱命中招。
古人中,因有一言拜相的,又有一赋遇主的,那孟浩然只为错念了八句诗,失了君王之意,难道不是命运作祟吗?
柳七讲完了,沉入孟浩然的苦命之中,也忘了拍惊堂盖碗,坐在那里发呆。
“这位官人说得好书。”柳七听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
“秀姐,好啥呀,我一点也没听明白。”
“丘盼小妹,这故事需要多读些书才会明白的。”
柳七这才回过神来,见丘盼身边多了一人。此女姓游名秀,钱可也有诗赞她的美貌:
素艳轻盈枝叶柔,香苞初绽最清幽。
直须栏槛添周密,毋遣韩郎取次偷。
柳七呆呆坐了半夜,终于见了一个美人,心下很高兴:
“看来我不是柳七也能遇上美人。”当下招领班过来,要了许多酒菜。
领班眉目微皱,看看柳七又看看游秀,游秀道:
“不妨,若官人不方便,从我的份里扣。”
柳七和游秀四目传情,不言中心里生暖,丘盼见状,赶忙沏一壶新茶端上,厨里知道说不定是本楼的红角游秀倒贴,将菜做得精细讲究。
菜上齐后,丘盼趴在桌子一头,柳七和游秀各坐一端,柳七也忘了自己今日不是柳七,说些可心的话,又显出往日在女人面前的倜傥风流来。游秀见他如此神态,心里犯疑,此人如此飘洒俊逸,绝不是贫穷书生之辈,这么精致的菜肴,他只是尝了几口,显然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嘴,看他的手也是细嫩如女儿,保养极好的……此人是谁,倒要问一问。
游秀端起酒杯:“官人,请!”
“妹妹先请。”柳七柔声如风,转过脸,看看丘盼,用竹筷沾了酒杯,送到她嘴边:
“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游秀见他举止得体,心里已有几分恋意,只是差他姓甚名谁了。于是她仰头将酒喝了,临放酒杯时问道:
“敢问官人尊姓大名?”
“我柳……柳……”柳七想到今日自己本不叫柳七,便改口道:
“在下柳永,木卯柳,永远的永。”
这是柳三变第二次用此假名。
柳三变第二次成为柳永时,离将来真的成为柳永仍然有将近十年时间。
三变说自己是柳永时,俗子凡胎的眼睛里闪着一副知道了的光,这种光先是弹簧一样拉直,拉到被怀疑者的嘴边,吻一口他嘴角或真或假的答案,然后便折叠到怀疑者的眸子中,在惯性的作用下,怀疑者的头肯定要点那么几下,不很厉害。如果三变说自己是柳七,他的周身马上会套上一个光环,这个光环会逐渐变大,将怀疑者也围起来,怀疑者如果是女儿,他便会周身发热,然后不由自主地叫声哥哥——这种力量是柳七长年积蓄而得来的,他花花的词章只是库房门上贴着的标号和存货品种、数量、质量、档次之类的说明书,将来的人们知道,柳永的库房里只剩二百零六种货色,其余的被老鼠咬了或被小偷偷了或被大火烧了或在雨淋风吹中霉烂变质了。
今宵酒醒何处十二(3)
柳耆卿柳七柳三变说自己是柳永时,另一双眼睛正闪着幽幽的光。它在听到柳永这个名词时,露出一份惊喜,继尔是一阵慌乱,它赶忙翻开柳永年谱,仔细查对后急得大叫:
“不对不对,还有近十年时间,是谁搞的鬼,他现在还不是柳永的时候。”
“别啦老兄,他只是暂时成为柳永,和将来那个柳永有着本质的区别,没有人会怪你的,你慌什么张!”一个声音说。
这双眼睛的光线顿时变得平静了:“暂时的或偶然的那倒无妨,那就让他当一会儿柳永吧,反正他成了柳永也……”
“也怎么着?”
这双眼睛天机不可泄漏地转转,随即从柳三变骨子里逃走了。
这便是命运的眼光,有时是内视状态,有时是远望状态,从来不和主人的瞳仁重和。
柳七在得到命运许可后,暂时叫做柳永,正得意洋洋地坐在游秀姑娘的对面,游秀特喜欢他得意的神态。
“简直勾歪了。”她心里说着话。手儿便不听使唤地伸进柳永的怀里,柳永正以柳七之手给予得体的回报。
“菜凉了。”丘盼说。
游秀让她将菜撤到厨房,这里已不需要这些东西了,这里所需要的应有尽有。这里之外,还有许多可怜的嘴巴张着呐,那是些丑陋的嘴巴、大嘴巴、流线的运行中突然长个疤的嘴巴,这些嘴巴正在等着好酒好菜凉快下来后往锅里倒,然后听那属于自己的哧啦哧啦声。
“柳公子,如果方便,今夜就别走了。”
“方便,方便……”柳永说。
游秀向领班一招手,领班笑吟吟过来:
“一共是二百二十六文。公子付二百文好了。”
柳七知道这是看在游秀的分上,便说:
“谢谢姐姐的好意。”说完将手伸进包袱之中。
包袱里没有金子、银子、也没有铜子,包袱里一个子也没有,这一点,领班比柳永自己更清楚,她的脸慢慢沉了下来。
“若柳公子不方便,可记在我的账上。”游秀见状说。
“不急,不急。”柳永说着手仍然在包袱里摸着,领班睁大眼睛,等着他魔术师一般地变出银子来。
柳永拿出一本书来,送给领班:
“你看,它值多少钱?”
领班理也不理地说:“值不了多少钱。”
游秀接过来看看:
“快,叫妈妈过来。”
领班叫了鸨儿过来,将那书里里外外看了三遍:
“真的假的?”
柳永道:“这是我一个朋友所赠,当然是真的。”
鸨儿道:“我这里也有一个刻本,里面有许多讹误,还加了许多别人的烂货……不过,我这里有半部抄本,等我核对一下,再和你商量价钱。”
“要核对就在这里核对。”游秀知道妈妈和一些奸商连通,怕她拿去做了手脚。
“不妨不妨,拿去核对吧。”柳永道。
鸨儿显得有些紧张,赶紧卷了书往后面去。
游秀道:
“柳公子,你也太大意了。常言道,姐儿爱俏,鸨儿爱钞,见钱眼开,你就不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本书。”
“这书的价码将近五百两银子,而且还弄不到,如果从别的院子里转租,也要每天一百两银子,咱家院子小,根本出不起这个价。”
“不妨不妨,够姑娘今夜的花费我就知足了。”
两人正说着话,鸨儿带两个男人进来,一个满脸大胡子,另一个却长得精瘦精瘦的,三人来到柳永面前,鸨儿道:
“这位张公子,”又指着瘦子说,“这是孔公子,两位都是书商名流,和这位柳公子有事商量——秀儿,你先回避一下。”
柳永道:“秀妹妹留着没事。”
张公子先给柳永施礼:“在下姓张,名舜民,字芸叟,号浮休居士。”
柳永心里暗笑,这张舜民(张舜民(生卒年不详),文学家、画家,字芸叟,号浮休居士,邠州(今陕西彬县)人,有《画墁集》传世。)在文坛也有些名气,不知什么时候做此买卖了。
孔公子也施礼道:“孔平仲(孔平仲(生卒年不详),诗人,字义甫,江西新余人,与兄文仲、武仲号“三孔”,合著有《清江三孔集》。),字义甫,没有号。”
柳永道:“不是没有号吧,你与孔文仲、孔武仲用一个号,三孔,是不是?”
平仲大惊:“兄长何人,怎么知道我的老底?”
柳永一笑:“你二人我都知道的,张公子诗作《打麦》一时传颂,孔公子的《铸钱行》、《霁夜》之类也受人称赞。”
二人连忙施礼,并且面有愧色。张舜民说:“兄长休怪,自古文人穷苦,我二人也是迫于无奈,才做这勾当。”
柳永道:“发财发财,不知发财后还写文章吗?”
“写。”孔平仲说,“舜民兄近年致力于《画墁集》的写作,我和二位兄长正在着手编辑《清江三孔集》。文人么,不写就不是文人了。”
柳永笑而不语。
张舜民笑笑说:“不过,我二人发财还靠兄长帮忙了。”
“这发财的忙我可帮不了二位。”
“帮得、帮得,兄长手头这本书果真是真本。”
今宵酒醒何处十二(4)
鸨儿插言道:“不是说好了说是假的吗。”
张舜民将鸨儿往后一推,接着说:“如果我们合作,肯定发大财。”
柳永饶有兴味地问:“怎么个合作法?”
“事成之后,三人平分秋色。”
鸨儿又插言道:“那么我呢?游秀姑娘呢?还有,还有丘盼呢,是不是应该有份?”
孔平仲堵在鸨儿前面:“你就不能少说几句?”
柳永心里明白,佯装不知地问道:“什么事成之后?”
张舜民看看左右,俯身在柳永耳边嘀咕几句。
柳永忍不住笑:“我和柳七是身影相随的朋友,不敢做对不起他的事。”
三人讨论了半夜,柳永就是不肯将《乐章集》给他们作为底本刻印,张、孔二人怏怏而去。
柳永对游秀说:“这本《乐章集》可留给你做个纪念。”
“只要能留下此书,我出三百两,不,四百两银子。”鸨儿说。
“不,这是留给游秀的,游秀给我二百文就行了。”
“你要二百文?”游秀连忙叫人取出交给柳永。
柳永叫丘盼过来:
“这是你的陪茶费,小意思,请收下。”
“这么多呀,我都抱不动了……”小丘盼说着乐不可支地抱着铜钱回屋里去了……
柳永在游秀处住了半月有余,这一天钱可来了,游秀介绍二位认识,两人谈得十分投机。话间钱可说最近做了件这辈子也不得安宁的事。柳永再三相问,他便将骗张颜到销魂楼的事说了一遍,柳永心里吃惊,面上不露声色:
“贤弟不必过于愧心,日后功成时报答张颜就是了。”
钱可摸摸下巴:“如不赎了此罪,我就不剃这胡须,让它留着做个见证。”
柳永觉得钱公子的心多少和自己相同,善言宽慰了几句。
此后,柳七在钱塘江边多了一个朋友。
今宵酒醒何处十三(1)
这天,柳三变在钱可家里论谈古今,忽听街上阵阵凄惨的唢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