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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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回顾他以前走过的道路,便可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少年时,他将情寄托于普天之下所有的女人身上,也就是寄托在“女人”的整体上。青年时,从认为“只要是女人就是可爱的”,转向青楼里的红粉。从宋真宗天禧六年开始,他的感情便集中到一条线上,这条线由许多点组成,每个点上是一盏亮亮的女儿灯。
现在,他站在钱塘江边这个点上,有一盏明灯曾在十五六年前亮过,如果不是孙何死得早,这盏灯也许照亮他的一生,后来这盏灯再也红不起来了。灯芯已旧,灯油也所剩无几,但它又点燃了另一盏灯。柳七刚到钱塘,就听说有个叫张颜的女子,她的歌声不知征服了多少男人的心,年老的人,给她起个号叫赛楚楚。看来,人们没忘了当年那个楚楚。
赛楚楚张颜红起来的时候,销魂楼的楼主、过去的名妓李真娘听说她就是被自己一气之下赶出楼去的楚楚的徒弟时,心便活泛了过来,她想到自从楚楚离去后,楼里少了个唱曲的,原来奔着楚楚而来的那些富家子弟,一个个改换门庭,投靠在别人的大腿之下,楼里白白地损失了银子。而今,这楚楚的徒儿张颜姑娘比楚楚当年还红,性格也随和,如果将她挖过来,销魂楼肯定会重振雌风。
她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既不掏腰包又能得到张颜的办法。
李真娘整天苦思,被一少年才子看见,临走时赋诗一首赠上,诗曰:
自多兰菊霸秋光,敢把妖红浪索强。
霜雪风号那久计,会看枯杆倚门墙。
真娘见诗,恼羞成怒:“可恶的人,竟将我比成木芙蓉了。”将诗再读一遍,她却发出母鸡下蛋后的笑声:
今宵酒醒何处十一(3)
“妙哉妙哉,真天助我也。”
她立时来到领班游韶跟前:“刚才给我赠诗的才子是谁?”
游韶道:“刚才他是在桃花房间,问她也许知道。”
真娘赶紧来到桃花屋里,桃花正在梳头,真娘劈手夺下木梳:
“乖乖,你今天接的客是谁?”
“怎么了,他没付账?”
“不是……你告诉我他是谁?”
“妈妈,这人呀,你就甭提了,连付小费的钱都没有,只留下一首诗就走了。”
“诗?拿来我看。”
桃花顺手将一页花笺递给她,真娘一看,写的是:
风流刘阮事狂游,曾向花间一笑留。
谩道瑶池旧仙种,不应频许此儿偷。
“这是首好诗,兴许你会因此红起来呢。你先告诉我他是谁,我会将这诗儿唱了,让你红一红。”
“听他口音,应该是本地人,他自说姓钱名可字可道,谁知是真是假。”
“真假都要查一查,此人对我很有用处。”
不几天,差人来报,说钱塘江边真有个叫钱可的,此人年二十八岁,家贫未能娶妻,有时到妓院里去,也只是写两首诗打发,从来无钱支付,前些日子,因这件事险些挨揍。
李真娘闻言心里一乐:“你们拿五两银子,给我请来。”
钱可就这样被请到销魂楼,李真娘殷勤地给他买衣、买酒,还让桃花儿专门侍候着:
“看来我真是交了你的运了。”钱可对桃花说。
“你呀,别得意太早。妈妈平日抠门抠门的,现在却一反常态,如此大方,其中必有诡计。”
钱可也不管这些,反正自己是一介书生,害命不值,谋财没有,看真娘怎么着吧。
几天后,真娘请他到上房去,说有要事相商。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桃花说。
“且去片刻,桃花姑娘稍候。”
桃花提心吊胆等了三个时辰,钱可进来了,手里多了一包银子:
“什么事?”
“一件小事……”钱可道。
“什么事么,人家都急死了,还不说。”
钱可只得将真娘叫他去勾张颜的事说了一遍。
“我就知道这死婆子没安好心,你怎么办?”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只好去了。”
钱可就这样带了百两银子来到张颜住处。张颜见钱可少年英俊,有才有财,心里十分乐意,百两银子快花尽时,有人又送来一百两,张颜更加高兴,拿出一半说:
“这是师傅的。”
“你师傅是谁?”
“楚楚。”
钱可不知道“楚楚”,只夸奖张颜的孝心。
这一百两银子快花尽时,有人送来一句话:催钱可回家。
张颜恋恋不舍,钱可也觉得缠绵,便对她道:
“姑娘若不介意,可到我家里小住几天。”
张颜征求妈妈的意见,妈妈要一百两银子,钱可叫来人付了,一顶花轿把张颜抬到了销魂楼。
张颜得知上当后,将钱可骂个狗血喷头,李真娘等她骂够了,站出来:
“张颜姑娘,这事怪不得钱公子,都是我一手设计,你要骂就骂我。”
“你是哪个?”
“李真娘。”
“呸,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婊子,当初我师傅给你挣了多少银子,可你见她老了便一脚踢开,你还有点人味吗?”
“张颜姑娘,话不要说得太难听,我是老婊子,你是小婊子,大家都是婊子,谁也不说谁好吗?”
张颜转过脸,看着钱可:“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竟干出如此勾当,天下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吗?”
钱可满面通红,唯唯诺诺。
“好吧,”张颜坐在桌子上,“李真娘,你把我抬来做什么?”
“留在销魂楼,管保你红成串串。”
“不留。”
“那就怪不得我,治女人办法多的是,管叫你服服帖帖听我的。”
张颜一听,浑身打个哆嗦。
“我的心肝,别怕,我不会那样的,这三十年,那法儿我只用了一次,后来就不忍心再用,连你师傅我都没用。”
“你要我怎么做?”
“反正都是当婊子,哪里不是一样——这样罢,你就写封信给你家里,就说从此在我这里,不再回去。”
张颜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只要你留下,一百个条件也答应。”
“我挣的银子,分一半给我师傅。”
李真娘想想:“一半太多了,她一人也花不了,就给三成吧。”
“不行,三成太少,她老了,又带个孩子,钱紧着呢。”
“怎么,楚楚有孩子了?”
“是柳七官人的。”
李真娘眼珠一转:“既是柳七官人的孩子,那就楚楚三成,孩子两成,就给五成吧。”
张颜又说:“我虽不像师傅,绝不接客,但我接客人必须自己乐意,不能强迫。”
“心肝儿,看你说的,只要你来楼里唱曲儿就满足了我的心意,接不接客,完全由你做主。”末了李真娘对众姑娘说:“你们说,我强迫过你们没有?”
众女儿齐声答道:“没有。”
今宵酒醒何处十一(4)
李真娘拉了张颜的手:“乖乖,今儿凡事依你,你可了心了吧?”
钱可一直面有愧色,不敢抬头看张颜一眼,李真娘见他站在那里碍事,就说:
“钱公子,你可以走了。来人,给他拿五两银子出来。”
钱可接过银子,来到张颜面前:“张颜姑娘,我虽说穷,但这钱我会使出耻辱来的,小生告辞,日后必当亲来姑娘面前谢罪。”说完将银子往地上一抛,拂袖而去。
今宵酒醒何处十二(1)
柳七在钱塘江边小住几日,到杭州来找楚楚,到楚楚的住所时,得知楚楚已经搬家,那个老太太也已经过世。他心里悲凉,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
依旧回到钱塘江边的孤馆,看月华在床前洒下的清辉,忽地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皇都今夕如何夕?”(柳永词《玉楼春》中句。)他喟叹一声,心想皇都今夕何夕与自己已没有多大关系,自己只是他乡的游子,即使在皇都也仍然是游子。乡关何处,就他而言随手一指就是乡关,秦楼楚馆即是家园。
如果当初……当初如何或当初不如何的设想,只能平添一些追悔之情,但这种追悔和女儿们的轻别相比,它只成为若有若无的游丝,轻轻一声咳嗽就会震破。
旅馆虚度残岁。
想娇媚。那里独守鸳帏静,
永漏迢迢,也应暗同此意(柳永词《梦还京》中句。)。
他坐起来,写完一阕词,内心更加不安,别了店主,往烟花深处而去。
他心已不再狂跳,和女人对视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闪电。走了约摸三个时辰,楼下、门口、墙边,街头的红粉们并不见得有多亲热,这使他有些隐隐不安。
“难道真的老了?难道她们就不需要我柳七了?”
想着,他抹了一把脸,觉得下巴上有了坚硬的刺团,他忘了自己已经十多天没剃须了。
“也罢也罢,看我今夜不是柳七情形如何?”
于是他不加选择地迈进立着两位女儿的门里。
鸨儿出来掂量来人的轻重,柳七等她上上下下将自己审视三遍后,一声不吭,往楼上走。
“好怪的人。”鸨儿的声音。
楼上大厅里已经坐满了各式人等,两个一组三个一伙地坐在那里低声说话或侧耳听歌,他找个安静处坐下。
领班的拿个菜谱过来:
“官人,你要些什么?”
柳七摸摸口袋,除了几册书外,并不带得一文钱。领班早已看出他的情况,弯着的腰也直了起来:
“官人,茶水是免费的。”
“那就茶水吧。”
柳七等茶水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前后看看,个个桌上均好酒好菜,唯独自己桌上连个茶杯也没有。
“难怪张先不敢轻易上楼,这滋味确实有些难受。”
中间空地上铺着绿色的毯子,一个女儿抱着柳琴在唱:
层波潋滟远山横。
一笑一倾城。
酒容红嫩,歌喉清丽,
百媚坐中生。
墙头马上初相见,
不准拟,恁多情。
昨夜怀阑,洞房深处,
特地快逢迎(柳永词《少年游》。)。
几个伴舞的女子,翩翩跹跹,听到“洞房深处,特地快逢迎”句时,极力做出挑逗的动作,引出三两声叫好。柳七知道,如果是楚楚唱这句,秦时楼的佳娘来伴舞,绝对会引起一片叫好。
往下,又唱的是《合欢带》、《木兰花》等曲,唱得不好,听得柳七技痒,想为她们调教一番。
他招招手,那个领班款款而来。他正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不是柳七,便改口道:
“姑娘,你这一盏茶真费功夫也。”
姑娘先是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向身后做个手势,一位小女孩便端茶上来。
柳七一见这小女孩,十二三岁模样,小脸、小手、梳着云鬟,便想起那“盈盈背立银NFDE1”的豆豆来,便微笑着说:
“你能陪我喝茶吗?”
小女孩说:“靓姐说你是个穷书生,连买酒的钱都没有,我不陪你喝。”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柳七道,“我这会儿确实没钱,可过一会就有钱了。”
“我都被人家骗过几次了。”小女孩仍然要走。
“我问你,你陪人喝一次茶要多少钱?”
“十文钱总值吧。”
“我给你二百文怎么样?”
“可你哪有两百文呀,两百文都能找个大点的出台玩了,请我做什么。别骗我了,我讨厌。”
柳七笑了,摸着她的脑袋说:“你看,你陪别人喝茶只得十文钱,陪我可以挣二百文,只不过我是后付钱。”
“谁都后付钱。”
“那为什么不陪我呢?”
“你没钱。”
柳七好说歹说,小女孩终于动了心:
“干脆,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柳七这才松了一口气,吹口茶——这茶不知泡过多少遍了。
“你叫什么名字?”柳七问。
“叫丘盼。”
“这个名字好,是谁起的?”
丘盼缩着脖子一笑:“钱可起的名字。”
“钱可是谁?”
“姓钱名可,字可道,和你一样是个穷书生。”
“穷书生起的名字可不穷呀。”
“什么穷不穷的,干我这一行的,穷,穷不死,富,富不够,推碾子下山,将就着活呗。”
柳七知道这话不是她的。
“你陪钱可喝茶,给钱吗?”
“陪他睡觉都没有钱——嘿嘿,上次他来险些被揍了一顿。他倒好,从地上爬起来说:我的钱都在肚子里装着呐。妈妈要他屙也要屙出来。”
柳七笑了:“屙出来了吗?”
今宵酒醒何处十二(2)
“屙个鬼呀,拿着笔画个墨石榴,题了一首小诗而已。”
“诗写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