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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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奉说是,然后手忙脚乱的去翻找刚才的条目。
“三十一年,云南,普洱购价。”锦绣提醒。
“是是是。……年,云南,普洱茶砖一百斤,武夷散茶两斤……”
“行了。”锦绣蹙着眉,自行拿了徐奉的结算来看,看了两页翻至最后,才又笑了。“徐师傅你知道我要的是这个账面,杭州何家的营生帐!怎么不早说,非得把那些啰嗦的废话念个没完。”
“少奶奶不说,小的不敢念。”
锦绣撇了他一眼,仿佛嘲笑。“徐师傅你得知道,我为什么会看上你?”
徐奉摇摇头。
“因为你算盘打得好?”
徐奉点点头。
“我账房里从来不缺能打算盘的人!”锦绣摇头,“我看上的,是徐师傅您够规矩,够谨慎,最重要的是您有手段,您够得上唯利是图。咱们做生意的,万事利为先。您是天生做生意的人。……何乃之的茶叶店值三万五千两?”
“是。如此算下来是的。”
“刚刚抵去侯掌柜的债罢了。我到以为,茶叶店不只是这个数。”回头看见徐奉望着花苞出神,便顺手拿起给了他,“我听说徐师傅去山上了?一身茶叶香。”
“是。”
“何家茶行去过了么?”
“回大少奶奶,去了。”
“说来听听。”
“何家生意不算大,这两三年才开始发迹的。茶行有三家,天津、徽州和杭州各有一家。茶号,也就是茶叶厂有一家,就在杭州。何家的茶叶主要是靠杭州的龙井。其他的像是红茶之类行情并不好。至于他们的龙井,那就又得看他在杭州的茶号的营生。”
“杭州这家茶号?”
锦绣手指尖摸索着下巴,蓝黄玉镯子卡在胳膊肘上,雪白的皮肤被压出一道肉色的印子。
徐奉低下头。
“有件事儿得麻烦徐师傅办。纪家在登州卫是不是还有四条船?”
“是。”
“全数送给登州卫的指挥佥事戚大人。”
徐奉一愣,“这,少奶奶……每艘船都是铜板加固,每艘都能值个万把两银子。这是一笔大数目!怎么突然间要把船送人呢?”
“登州卫受倭寇骚扰,纪家愿为国效力。”锦绣打趣。
“少奶奶,纪家是靠海盐、海运起家,已经逾百年,这样全部给出,怕老爷不同意。这商船一没,咱们海运生意上千丝万缕的往来就得断一大半。”
锦绣瞪了徐奉一眼,说不上是诧异还是惊喜。正好招娣进来,忙使个眼色叫她把门关紧。
“徐师傅功课倒是做得好哇。那你也应该知道朝廷禁海,咱们的海运说白了就是走私。且不说见不得光,即使见得光——现在已经不是早些年了,如今纪家海运生意已经近乎停滞,盈利不足以填补亏损。几条海船就停滞在浅滩,海水侵打,海船要定期维修不说,还有船上的水手要白养着。如今又有倭寇打劫海船,一不留神就会劳财送命。倒是眼看朝廷要放开茶规,不如把纪家的精力放到茶叶生意上面来。我听说徐师傅这两天跑了些山地,那您就该是看茶园去了。您看了茶园就该知道现今的茶叶买卖是怎样的行情,过不了多少时日茶规一放又会是怎样的行情!我们做生意的,是该守着那些没落的、见不得人的海船?”
徐奉和招娣面面相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我知你要说什么。正好我也有话说。徐师傅想过没?如果咱们这笔茶叶生意做成,买下茶山,茶季一来,就得大规模的南货北运。这运货的大笔的银子要花到谁家去?这是其一。其二,锦绣不是忘本的人,我不会把纪家水上生意的底子扔掉。我们正可把海运换成河运。徐师傅,你知道通惠河已经修成。如今,大运河从杭州到北京都可航运,其枢纽的临清站又在山东。我想我们本在临清就有些商铺,如今就更容易在临清打下一片天地。我们虽有船,但是黄河干旱,船只难以运行,四只海船又庞大彪悍,根本不能从水路去临清。就算是变卖,眼下倭寇猖狂,谁会买那硕大的海船?倒不如送个人情给朝廷。然后我们从临清附近重新购买船只。自行开一片水路。茶叶运输有了,水运生意也留下了。你说是不是?徐师傅?”
徐奉听得两眼放光,老老实实的点了头:“是。”
锦绣笑:“我就说嘛,徐师傅是天生做生意的人。去给吴掌柜的发一封快马加鞭的信,把我的意思说清楚。叫他务必把事办了。”
徐奉告辞,招娣也正要走。
“招娣。”
“是,少奶奶。”
招娣是个佳人,桃花脸杏仁眼,绿裙子蓝襦衫。
他说,小姐穿绿色好看,宝蓝色也好。
锦绣沉默半晌,只是揉着她绿色的披肩,绸缎之间发出细软的沙沙声。
“跟我去买些衣裳料子罢。”
声东击西
,湖水一样的颜色,温柔的几乎把人溺死。
锦绣问招娣:“西湖水好看吗?”
“好看着呢。那个绿啊,水和草地绿成一片,像是能挤出水来似的。是咱们北方见不到的景色。”
“那倒是要去看看。”
“可不是,少奶奶精神头也好起来了,是该出去透透风,看看人看看街。也别净忙着生意。”
“说的是……这棉布,真是滑腻。比咱家的好呢。”
伙计上来招呼道:“这位夫人好眼力,这是松江布!最好的棉布料子!”
锦绣笑:“棉布料子也有最好?”
“自然,松江的棉,湖州的丝!咱店里都全。眼下囤货太多,太太你若是拿的多,咱们再给便宜!”
锦绣:“好极了,我正有买大宗布匹的打算,不妨叫你们当家的也出来谈谈。”
伙计忙不迭的进内屋去叫人,招娣想再给锦绣挑些丝绸料子,却发现她已经不上心了。一双丹凤眼神盯在几块素棉布上,火辣,炽热,就像闻见了鱼腥味儿的猫。
休养了一两天,锦绣身体大好,精神也有了,慢慢得也就把那日看见纪瑞峥的事撂倒脑后去了。眼看着要端午,锦绣怕济南要帐的上门,写信回家嘱咐纪老爷要装病,能回绝的就回绝了。招娣见她又在屋里呆了几天,不知筹划些什么,言行举止上似乎是很兴奋。招娣也不敢打扰。
这日,锦绣要出去,结巴乔五一身臭汗跑回来的时候,锦绣正上了马车准备去何家的茶叶店。
“打听到了?”
“打,打听到了。”
“说。”
“何,何乃之之,是为了一个妓女,女,跟别人争风吃醋,打起来了,了。”
“妓女?”
“是。打,打伤了人,告进了官府,府。是大少爷给他周周旋的。”
“我知道了,回去歇着吧。”锦绣招呼马夫这就走。
“是是,少奶奶。徐师傅叫您等等等他……”
“我自己去也一样。”
锦绣的马车上了路,乔五嘴里还不停:“……等他,一起去,去。”
招娣端了一盒点心出来,看见了,就从客栈门口喊乔五回去。可他还站在街中央不弃不舍:“他他说,他账目清楚,跟着方、方便。”
“行了,她知道,你快回来擦把脸。”招娣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把乔五拖到客栈门口,正巧,徐奉汗流浃背的回来,下马就问少奶奶呢。
乔五忙上前:“去茶叶店店了,我告诉她了,说说……”
话未来的及说完,徐奉便回头就追上去了。
乔五话又未说完,一脸不悦,嘟嘟囔囔。招娣上来宽慰,摸着他的虎头和虎脑,颇有心疼。
十个结巴,九个是学出来的。
乔五本也不是结巴。原来的时候,乔五除了够憨厚有耐心外简直一无是处,是乔家六兄弟中最不受纪家待见的一个。先天不足,只好后天努力,时候一长,竟也叫他摸索出一件本事,那就是打探消息。他发现人一急就说话就不经大脑,不知不觉说了些不该说的。乔五就学结巴,他憨头憨脑的样子,一句话说半天也不完整,让听的人着急,恨不能替他把话都说了。这种情况下,乔五很容易就能得到小情报。
久而久之,这世上就没有他打听不来的消息。
久而久之,他也就真的成了一个结巴。
锦绣刚下马车,徐奉就跟过来了。
有时候锦绣也不明白徐奉到底是严谨还是木讷。仿佛非要事事亲为,才能放下心。说了不必跟来的,却还是追随着来了。骨子里也是个犟脾气。
他追到的时候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锦绣进茶叶店先给他讨了一杯茶。
掌柜的看锦绣穿的钗环裙袄皆属上等,自然不敢怠慢。锦绣说要杯普洱,他就泡了一杯上好的普洱给了她。
徐奉不敢让锦绣端茶给他,急忙上前抢了茶杯自己来。锦绣不勉强。这会儿她眼里看得更多地是茶庄的桌椅板凳,茶叶的品种成色。
货种很全,从龙井到祁红都有。红茶黑茶发酵的好,绿茶炒制也颇新。街是繁华的街,店面位置也醒目,客人络绎不绝。往里瞅,似乎还有雅座单间。回头再往柜台里头看的时候,里面已经站了位年轻人。
年轻人出来柜台,迎上锦绣,周到殷勤。
“在下何乃之,是这里的老板,不知道有什么可为夫人效劳的?”
锦绣看见了何乃之,她也就知道锦英为什么喜欢他了。白粉脸,细长眉,人生的高挑单薄,看上去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倒是和风月小说里形容的主角儿一个模样。
“想买些茶,听说你店里的普洱陈的好,就来瞧瞧。”
何乃之微微一笑,伸手把锦绣往雅座间里引,举手投足显得斯文:“夫人听错了罢,我们店里最好的是龙井。”
“是么,刚才那杯普洱可是醇的很,得陈了那么几年了。本来,家父爱普洱,我还想能在这里买得找好普洱呢。”
听着锦绣的话里话,何乃之脸上的笑微微不自然:“说笑了。我请夫人来品尝我们店里新上的雨前龙井,刚好炒制了小半月,正是最香的时候。”
一边儿说着,三人就进了雅座。茶桌上列了大大小小的茶壶茶罐,拇指大小的茶杯也有数十个。锦绣不再作声,只管坐着看何乃之冲茶。他手指白皙,关节粗大,像是做过了粗活又养回来的手。茶冲好了,他请她饮,她便饮。
“好茶。没有让你白吹捧。”
何乃之自豪的笑开了,又请徐奉喝。
徐奉却皱皱眉,啧啧嘴:“倒是清香,可我更喜欢刚才那一口。”
何乃之听了,挠着下巴颇有兴趣,他身子前倾问道:“喜普洱?师傅可方便告诉我您的属相是什么?”
徐奉老老实实的回答:“猴。”
何乃之佯装掐指计算,嘴里嘟囔嘟囔,然后朝徐奉说道:“这位师傅是午夜的猴。大起大落,命有贵人相助。一朝如意可成大器,若是一步走错也会贫贱一生。”
锦绣不信:“你倒是会看相?徐师傅可是一把好手,将来必然是大器,你那后半句,可别看错了。”
徐奉忍不住用余光看锦绣,带着微微的心虚。
何乃之不反驳,自己又冲了数种茶,一一倒在葱管粗细的小杯里,又摆在锦绣面前:“跟一个算命师傅学的一手,以茶看人,十个中有八九个是准的。夫人请选一种茶。”
锦绣摇头:“不必了,我喝铁观音。”
“属牛?”
“你怎知道?”
“纪家大少奶奶是清晨的牛,正在早出耕耘。您是——任劳任怨,劳碌一生。”何乃之把蜜色的铁观音放下,又端起另一杯:“瑞峥喜碧螺春,是只晌午的猪,正吃饱了没事儿干晒太阳。他是——一生衣食无虑,只管谈风月,忧国民。”
看他不动声色的认出自己,锦绣便知道他不是庸人。想他与纪瑞峥交好,又认识锦英,认得她程锦绣也是情理之中。再听他说起纪瑞峥,形容惟妙惟肖,倒也风趣。忍不住就乐了。
“你既然知根知底儿的,自然明白是什么样的人。刚才算那些可不算数。”
“闹着玩的。算得准不准,各自心里都有数。”何乃之笑几声,随意玩弄着手里的茶杯,“嫂嫂这次来杭州可是忙生意来了?”
“海盐生意不景气,我这次南下,准备做些大宗丝绸的买卖。”
“早就听闻鲁中程锦绣的名号,知道这次嫂嫂接手了纪家,免不了来一番大刀阔斧的整顿。”
说到这,两人都各怀着心事,沉默了片刻。
最后还是何乃之缓身站起来朝锦绣行礼:“我舅舅的事,给嫂嫂添麻烦了。我若知道他那些钱都是那么不干净,我是一定不会容忍的。只不过,现在为时已晚。虽然我有心想还清他的债务,只可惜我小店面一时间凑不起三万两银子,如果嫂嫂能宽限几天,我何乃之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这话锦绣听了心里不由得打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