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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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娣忍不住一声尖叫,捂了眼睛不敢看。两个马夫也生怕看见流血场面,吓得后退了几步,只留锦绣坐的马车在最前面。
那瘦子接过乔五,叫胖子上前去。那胖子就隔着马车冲锦绣喊起来:“咱们虽是武夫,但也讲得起面子,你那几纹银子是要打发叫花子么?里面的爷们儿,有种出来说个明白话,要么就是瞧不起咱们兄弟!”
马夫丫头都是太平人家出来的,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个个都愣着。乔五本想说话,无奈脖子上的利器挡着,大气不敢出。
静了一会儿,马车才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拿个凳子来,让我下车。”
那瘦子一愣,才知道里面原来是个女人。有小厮战战兢兢的拿了凳子,给锦绣踩着出了马车。
“我家就是前头,门口有五棵槐树的宅子。听二位说话的口音,咱们怕是老乡呢。”锦绣出了马车笑着,那落落大方的样子到叫那瘦子扭捏起来。
胖子哼哧哼哧两声:“别跟咱兄弟套近乎,赶紧的,把你的金银细软拿出来。咱们看你是女人,就不跟你计较了。”
“前面站着的是英雄好汉,我哪敢不给各位面子。当真是今日身上没有那么多银子……”
胖子把斧子一抡,朝着乔五要砍,吓得锦绣也大惊失色。
“给不给钱一句话!甭跟我说这有的没的。”胖子一脸横肉,面露凶色,“穿着绸缎衣裳,带着金银首饰,还说没有区区一百两?没有的话,就把你头上那闪光的东西都退下来,给大爷垫垫手!”说罢,胖子朝锦绣走过来,伸手要拿她头上的钗环。
“慢着”,锦绣掩饰着心里的慌乱,后退几步,“大家彼此留个情面,以后再会也好说话。我娘家离这不远了,如果二位以礼相待,那我可以差人去取,我给你足银,你保我们完人,放了我这小管家。”
“银子还没给,你到跟我要起人来了?”
锦绣和那胖子逐句辩解,可根本没有道理情面可讲。他们是土匪又不是书生,向来是蛮横凶狠的,怎么会跟锦绣讲理讲情面。
胖子不耐烦的嘀咕了两句,还要上前,就听见后面有踏踏马蹄声,有人来了。瘦子携紧了乔五,胖子躲到树后,等来人一出现,就生扑上去。
锦绣猜着是瑞峥,心里半喜半忧。盼着他来解救,也怕他拿吊儿郎当的性子不小心就被胖劫匪给伤找了。
马蹄嘚嘚,白雪茫茫间,一个人驾马奔来,披着黄夹棕的皮毛大衣,两边各挂着一个鲜亮的绸缎包袱,左边的包袱口出,伸出两个枝子,上头缀几粒新黄,似乎是一株梅花。
瑞峥骑马从后来,看不见持刀的瘦劫匪,只见锦绣站在马车边等他,于是就策马跑的就更快了些。突然,树后冲出来一个胖子,手抡斧子,呼呼生风。
锦绣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仿佛是在杭州绸缎店里初遇到他的时候。
瑞峥驾马打了个回旋,斧子还没抡出,胖子就被马前蹄撂了一脚,四仰八叉的倒地。瑞峥没想到会遭人偷袭,他气呼呼的从马上跳下来,转身抽一支箭,拿箭头比划着那胖子的鼻子,骂道:“哪个道上的?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活腻了你了,死胖子!”
他一动,身上披着的毛皮落地,露出他血迹斑斑的衣裳,那胖子看了,不禁脸色大变。
瑞峥朝他身上踹了几脚,胖子疼得嗷嗷叫。
“纪兄弟?”瘦子探出头来,颤巍巍的试探。
瑞峥回过头,发现了马车后面的瘦子,顿时乐开了:“王二哥!好久不见了!”他上前去打招呼,手里还不忘提拖着那胖子。
“我听说兄弟你去登州了,今日怎么在这里遇见了?”
瑞峥喘着气:“我陪我老婆回娘家。”
瘦子看看锦绣,又问瑞峥:“那贤弟妹是……”
瑞峥回头跟锦绣说道:“这是王二哥,柳泉的。”然后指着锦绣给王二介绍:“贱内。”
王二听闻,又羞又愧,扔了乔五就上来给锦绣行礼:“纪家弟妹有情有义,仗义为国,我王二真是敬佩的很。今日不知道是贤弟妹,多有冒犯,该死该死!”
仗义为国?锦绣勉强一笑,不知该怎么说话。王二就又回头去跟瑞峥解释去了:“兄弟好身手啊。这是我侄子,傻嫩傻嫩的,今天我带他出来练练手。登州缺钱,我们爷俩筹钱来了,没想到碰见的竟是弟妹!得罪了!回头我得去你家赔礼去!”瑞峥听人家夸他,他乐呵呵的谦虚两句。
“纪兄弟和戚大人较好咱们都知道,都佩服。我那有几个兄弟,都想去随了戚大人,到时候……还得麻烦纪兄弟引荐引荐。”王二拱手说。
“一定一定。”
两人说了会儿,眼见天黑了,也就分手告辞。
锦绣默默的上了车,瑞峥在外面又跟招娣说两句也上来了。
“吓着了么?放心吧,这片道上的人,是不要人命的。他们世代受儒家影响,最讲究礼孝中庸,既凡有打劫的,也是忠义为先,不会伤人。”他说着,招娣递了干净衣裳进来,瑞峥悉悉索索的开始换。
“那青瓷茶具还喜欢么?”
锦绣愣愣的点点头。
瑞峥看她不做声,知道她定是吓着了,她虽在生意上风风火火,可哪里见过动刀枪的事情。于是他换了衣裳,只叫唤着身子乏,竟伸手揽着锦绣的肩,抵着她头呼呼睡去了。
闺房听雪
当夜到程家,程津南亲自出来接。
他看见锦绣自然欣慰,再看见她身后的瑞峥,却着实的吃了一惊。那可是连新婚回门都见不着的女婿。瑞峥上来给岳父大人行了个大礼,程津南连忙的扶了。
“也不早些说你们要回来,这么突然,我刚才才知道。委屈你们两口子今晚先将就着吃点,等明日再告诉姚姨娘她们,给你们摆桌酒席,接风洗尘。”
锦绣答应着,她想因为瑞峥来,酒席是免不了的。
程津南又问起路上好不好。怕他担心,锦绣哪会说遇上劫匪的事情,定是回答一切顺利。一边往家里头走,一边问起弟妹的情况。
程津南叹了口气:“锦川好着呢,就是锦英。也不知怎么了,最近这些日子犯了个嗜睡的毛病,每日都得睡到中午,叫她起来吃饭,吃着吃着也能打盹。真是怪了。”
“看过大夫了没有?”
“自然看了。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或许身子乏,疲劳所致。你也知道,原来锦英是喜欢和几个亲戚家的闺女玩耍的,但是这几天,她天天窝在家里足不出户,除了睡就是睡,怎么会疲劳?”
锦绣也觉得这事情奇怪:“她又睡下了?”
“可不是。你回来好,她就听你的话,明日休息好了,去看看她吧。”
锦绣答应着,父女俩个说着话就已经进了屋。桌子上摆了饭菜,中间还有只油酥鸡,说是将就,也是准备了一番的。
瑞峥一路没说话,现在走上来,把他准备的礼拿给程津南。
程津南见瑞峥备礼前来,很是欣喜,二话不说就收了。当着面打开来,竟是套秘瓷茶具。程家爱瓷是众所皆知的,程津南见了这个自然是爱不释手,急忙展示给锦绣看。
锦绣看了一眼那秘瓷,然后就愣了。
解了衣裳,摘了头钗,锦绣一个人独坐在镜子前。她盯着从父亲那里抱来的秘瓷,满腹心事。
门外响起说话声:“大小姐,大姑爷,梅花栽好了,是要搬进来吗?”
锦绣回过神,随即披了件衣裳,说道:“搬进来吧。”
张妈妈开了门,两个婆子抬了个陶土瓦盆进来,里面栽了一株开苞的腊梅,枝干婆娑曲折,零星的长了几颗黄色花苞。
婆子们抬着花盆进来,低着头眼睛却灰溜溜的往床上瞄。锦绣瞧见了,立马心冷了一下。瑞峥去乔五的屋子里睡去了,她这就她自己。早先瑞峥风流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程家上上下下都传闻大小姐不受夫婿的待见,今天叫她们亲眼见了夫妇不同房,明日还不定被碎嘴的说成什么样子。
张妈妈没想到瑞峥不再屋子里,她瞧锦绣样子知道不妙,就赶紧变着法儿的圆场子:“姑爷方才吆喝着肚子疼,这回是不是出去……不知道严不严重。想必一会就回来,那不如我去找些药,等他回来吃一吃。”
锦绣心里不痛快,也没做声,这下叫两个婆子更觉得这事情值得玩味。一屋子的女人,各想各的,张妈妈觉得还是快走的好,刚转过身,却看见瑞峥捂着肚子回来了。
“哎吆吆,老妈妈可是救命恩人啊,快拿来快拿来。”
张妈妈又惊又喜,说这就回去拿这就回去拿,就带着两个张望的婆子出门去。
锦绣看他一眼,问:“怎么来了?”
“正要睡了,想起来我那盆梅花八成要送到这屋子里来,就赶紧过来。幸好赶得及。”瑞峥直起腰来打了个哈欠,揽着她往床上去:“快一些,让那婆子回来看看好戏码。”
他推她上床,给她掖好了被子,自己捞一个角随意一盖。
等了一小会儿,蹭蹭的敲门声就响起来了,“大小姐,大姑爷,药拿来了。”
“进来。”
进来的婆子,是刚才那两个其中的一个。
“搁桌子上罢。”瑞峥懒洋洋的说着,回头就抓了锦绣的头发来把玩着。卿卿我我,甜蜜无间的样子,叫旁人看了直脸红。
婆子把药丸和蜜水放在桌上,就匆匆退了出去。
瑞峥听着关门声,冲着锦绣痴痴笑,颇为得意。
两人靠的近,呼吸的气息都绕在一起。锦绣抬头看他,只能看见两只大眼闪烁。她避开目光,觉得自己这样躺着有些尴尬,便扶着架子床的楠木横梁想坐起来。身子将将支起了一半,头皮一紧,又被扽了回去,才发现瑞峥手里还攥着她的发。
他半仰着,一手支头,一手揪着头发,一副神态安然就等着她跌回来的模样。锦绣拿手敲他一记,把头发扽了出来。
瑞峥再也憋不住,躺在床上笑翻了天。
锦绣也笑,她盘膝坐在床上,拥着被子自己对自己笑。无声的,嘴角似扬未扬,笑得一点都不经心。
瑞峥看着锦绣,想起今晚进门的时候,程津南见到他,也有过这样的笑。
“锦绣,你像你父亲。”他看着她说。
的确,锦绣是像极了父亲的。
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温暖,几乎想要跟她掏心窝子那般的好。可是冷不丁的,她就漠然了,仿佛谁也不认识一样,眼神远远的去了。
程津南那样笑,是源于他少年时在孤苦贫穷中打拼成的坚韧与寂寞;源于他青年时在尔虞我诈中磨砺出的内敛与沉重。程津南在几十年的苦辣辛酸后,经常露出那样的笑。
锦绣的笑,与父亲的同出一辙。小时候的锦绣,喜欢模仿父亲脸上那个与众不同的笑,她觉得那个笑容让父亲看起来那么遥远又熟悉。她想离父亲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虽然没有父亲白手起家的苦,却有从少女时代开始的孤独,那孤独的苦至今不曾褪却。锦绣把下巴顶在膝盖上,轻轻嗅闻她少女时代闺房的味道。在这里,她可以看见程家立业时候的那个倔强女儿,独来独往,风风火火,却始终一人。
瑞峥坐在她旁边,看她一会儿蹙着眉,一会儿又咬着唇,似是触动了往事。
他就坐在她旁边,心想,她若是靠过来,他就会拥着她,拍打着她的背抚慰她。他一直等着。
锦绣却没动,只是歪了歪头冲着他问:“那你像谁?”
“我像谁?”瑞峥问自己,“不知道,仿佛没人跟我像。”
“是呢。”锦绣掰着自己手指头数落道:“你和你爹犯冲,和瑞棋不亲,和瑞容……也不大像。毕竟除了洪秀才的事情,瑞容向来是很乖巧听话的。听你爹说,你从来都不听他的话。”
“瑞容嫁给了洪秀才,大概就是她这辈子做的最让我喜欢的事情。”瑞峥白她一眼,哼哼着,然后俯过身来笑着说,“我从来都是不听我爹的话。不像你,你大概是很听你爹话的。”
“是,我听话。我爹说,锦绣你跟着我去做生意吧,我就跟着爹去了;我爹说,锦绣这盘店你经营着吧,我就经营着。”锦绣瞟一眼他,把他的嘴脸推得远远的,“我爹说,锦绣这个人你嫁他吧,……我就嫁给你了。我一直都很听话。可是,这些事情都不坏……你也不坏,瑞峥,我嫁给你也不坏。”她眼里含着泪花,嘴角却是仰上去的。
瑞峥的笑僵在了嘴边。
“从小到大,我一直很听话。直到这两年,我爹觉得真是亏欠了我,才开始听我的话。其实,也是他老了,我长大了,他不由得会听我的话。他觉得把我嫁给你是愧对我。可是,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怪他的。我觉得自己这样很好,我生来做不了女人们的事情,就像你说的,瑞峥。那天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