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第2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十月天里泛舟大明湖,这事情恐怕也只有纪瑞峥干的出来。
湖水凉的紧,风也冷的紧,于仕铭缩着脖子哆哆嗦嗦的拿着半个葫芦,一瓢一瓢的往外舀水。他提亲路上溜掉已经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情了,现在还给纪瑞峥当跟班。好歹他也是刚从塞外逃亡回来的侠客,这以后回陕甘,可叫他如何挺起胸膛做人。
回头看纪瑞峥正在船尾熟练的摇着浆,行走水上如同旱土,一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模样,于仕铭就更觉得忿忿不平。
他把葫芦一扔,一屁股做在木板上,准备打击纪瑞峥。
“怎么突然回济南了?想媳妇了?”
这话果然管用。仿佛一阵风,把瑞峥一脸的放荡与得意都在一刹那间吹的一干二净。
于仕铭暗喜。正暗喜着,没一会儿,瑞峥想到什么好事情一般,嘴角竟然又咧开了。而且越咧越大,最后露出雪白的牙齿,自顾自的傻笑起来。
于仕铭把葫芦往瑞峥身上扔:“中邪了?”
瑞峥伸手挡去葫芦,接上刚才的话茬:“我不是要去登州么?打水仗自然要熟水性,回家练练水上活。”
“放屁!苏杭没水,就济南有水?”
瑞峥显得神秘:“别管我,你比我潦倒。”
“放屁!你才比我潦倒。我至少还没迈进火坑,半路逃脱了。纪大少爷你就不一样了,深陷困境都快两年了,还是不能把你媳妇怎么着。我这次回家,听我爹说起哪白玉菩萨的事情来了,他奶奶的,别说,你老婆还真能干,就掐准了我爹的死穴了!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才能治得了我们家老爷子的,没想到啊……一山更有一山高。”
说起于老爷,于仕铭伸手扣扣后背,心有余悸:“我这背还是酸呢,整整二十棍子!老爷子真下得去手……话说回来,一棍子三千两,倒也不亏!说到哪了?哦,你老婆。瑞峥,真不是我嫌弃瑞棋,当真是瑞棋那模样性子我实在娶不得,娶得也休不得,休得也爱不得,就像你当年说程锦绣来着,是不是?”
瑞峥想了老久,才确定这话当真出自自己的嘴。他严肃的对于仕铭摇了摇头,撇嘴:“扯淡。”
“就是……扯淡?谁扯淡?”于仕铭眉毛一挑站起来理论,瑞峥举起船桨准备招架。可是当于仕铭站在船头,目光越过瑞峥的肩的时候,抬起的手和开口的嘴巴就那么定住了。
瑞峥知道有事情,正想回身去看自己背后是怎么了,却听“噗通”一声,船上已经没有了人。水里的于仕铭打个手势,黑鲤鱼一样摆摆尾巴,迅速游走了。
那般水性,不去登州可真是可惜……瑞峥摸着下巴颌寻思,他得想办法把于仕铭骗到海上去。
如果于家的书香味从那木讷的于二少奶奶身上还看不太出来的话,那就看这边五小姐于思非好了。
思非眉眼极细,嘴唇薄且窄,那五官生在她白如新雪的脸上,就如最淡的水墨晕染出的画页,倒是显得清闲。她双手放于膝上,与锦绣并坐在船头,静而不呆。
锦绣打量她,觉得和她那斯文摸样一比,任谁都会被显得粗俗了,何况是自己这种出入市井杂侩的人。
于二少奶奶王荆吃过了酒,由瑞棋陪着出来透气,看见思非和锦绣同坐,便朝她们点点头,又招招手,叫思非过去说话。
瑞棋脸颊通红,想必是有人跟她说了提亲的事情。锦绣拉她过来同坐:“中意么?”
瑞棋摇摇头:“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于老四了,哪里知道中不中意。”
锦绣笑:“那,想嫁人么?”
瑞棋看着锦绣,露出几分孩子的执拗:“我要嫁个瑞峥那样的人,做一个嫂子一样的人。”
锦绣生气的用手指戳她的头:“笨!没开窍!瑞峥哪里好了?我哪里好了?”
“就是好,就是好。”
瑞棋红着脸晃晃脑袋,头上的珠花跟着调皮的抖了抖,看着锦绣只是笑。两人安静了,一阵风吹来,还夹杂着几个字眼,刮到了姑嫂之间。
“不要太亲近”、“没福气的女人”、“抛头露面”、“粗俗”、“难登大雅之堂”……
呼吸突然屏住,锦绣直勾勾的望着船舱呆住了。
在说她呢?
布帘子里面露出的裙子角,可不是于家少奶奶的。瑞棋站起来要往船舱里去理论,锦绣一把拉住她。
“嫂嫂!”
锦绣面带笑意:“看,我说你什么来?你笨,不开窍。听听别人口里面嫂嫂的模样,你再说那番话也不迟。”
眼泪在瑞棋眼里打转,气急败坏的,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
锦绣过来哄她,在她耳边悄悄的:“不是王荆惹不得,是王家惹不得。你想和嫂嫂一样,你先得知道什么要忍,什么不要忍。这回,我们先忍了,好么?”
瑞棋忍住恼气,咬了嘴唇。
锦绣抱着她刚站起来,那边于二少奶奶和于思非陪着于夫人出来了。
于夫人看见瑞棋脸上还挂着泪,便一脸关心的询问起来:“吆,闺女怎么哭了?”
“不小心跌了一个屁股墩,磕疼了。”锦绣怪罪的给瑞棋掸土,“别哭了,叫人笑话!”
于家母女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甲板上热闹成一团。
秋天已经过去,大明湖上人烟寥寥,只有远处一只小舟在飘飘荡荡。树叶都落光,不见了绿色,环水的山头均是一片乌黑。
她们这只大游舫在湖面上显得突兀。
锦绣把绛红色的斗篷裹紧了些,余光看见于夫人把几个吃剩的核桃往怀里揣。于家在纪家吃喝行住数十天不说,还得陪着她们附庸风雅,游湖玩水。也不想想她们带来的只不过是三筐枣子罢了。锦绣叹口气,她是生意人,总是忍不住要换算这些亏损得失。罢了罢了,用那十尊白玉菩萨来补贴吧。只是盼着,于家要是真要提亲的话,聘礼可不要下的太寒酸。
于夫人攥着核桃指着前面,正要说话,锦绣便听到了背后的“噗通”落水声。
回过头,只见前方的小木船随着水波晃动了几下,船上的人对着水面发了一会儿呆,再回过头看见游舫的时候,愣住了。
青黛的长袍,下角被他捞起来卷塞在腰带下。袍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松垮,迎风飘荡起来,便吹出他结实挺拔的身段。
他看清了这边的船,就双腿支成弓状,摇起船桨掉了个头。推着水,顺着风,他急速向她们驶来。
木舟细小,船桨划出一道道漂亮的白浪,宛如一个从龙宫出来的翩翩佳公子。引得游舫上的夫人小姐们一阵叫好。锦绣不禁也注意起那划船的人。
瑞峥越划越近,直冲着游舫过来,眨眼间,木船在旁边打个弧璇,他把桨往游舫的锚绳一勾,连人带船就稳稳当当的停在了锦绣眼皮底下。
“锦绣!”
锦绣脸上的笑僵了。怎么会是他?
“哥!”瑞棋兴奋的蹦了个高,跑过来船边探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瑞峥笑着摸她的头,又冲着她身后的于家母女点头,给于夫人问好。
于夫人见是瑞峥也颇为惊讶,她打趣笑说:“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乡下人?又黑又瘦的,我们可不认识!”
瑞峥挠着脑袋不好意思:“没媳妇儿疼,相思害得呗。”
于二奶奶咳嗽一声,锦绣瞪瑞峥一眼。游舫比小船高出半人,瑞峥懒洋洋的趴在游舫的扶栏上冲着锦绣傻笑。
于夫人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今晚上我们在汇波楼吃宴,你可是过来啊?”
“不了,于夫人。”
锦绣听了,探下头去轻声说道:“叫于姑妈。”
瑞峥一听,眨巴眨巴眼睛,不大情愿。
于夫人并没在意,她客套话说完了忍不住要问心挂念的事情:“瑞峥,你可见过我们家老四?”
“老四啊……老四……”瑞峥漫不经心的重复着,拿眼睛瞥瞥锦绣,锦绣给他使了眼色:“叫姑妈”。瑞峥颇为享受那眼色,仿佛她给他抛去的是媚眼。他丢下于夫人一个劲的拉她:“你过来我这里,过来我就叫。”
锦绣怪他没规矩,后退一步离他远远的。
瑞峥捞了几下没捞着她手,只得笑嘻嘻的回头继续和于夫人说话:“老四我怎么没见过啊,我说没见过那是骗您呐……不过,你看,我可好久没跟锦绣相处了,容我带她去别处玩会儿,再给您送回来好么?送到汇波楼。”
于二奶奶边咳嗽,边给于思非使眼色。
于夫人看看瑞峥那狡猾的劲头,一心挂着自己的儿子,便点头答应,推使锦绣过去。
锦绣本是不会去的,她是纪家的门面,她走了谁陪于家娘仨。可是回头看见那于二奶奶的嫌弃模样,又看看于夫人那急切模样,才知道,人家娘仨本不在乎她的。留下到没有去了更让她们高兴。
船夫给搭了梯子,锦绣再说些话嘱咐瑞棋几句话,也就顺着梯子爬下去了。
于夫人伏在栏杆上冲着瑞峥追问:“瑞峥,我们家仕铭呢?”
等锦绣在船头坐下来,瑞峥拉开浆,离游舫有段距离了才回答:“你们家老四,刚刚跳下水了。你是看见的,于……姑妈。”
过了几个山头,人烟更加荒芜,除了黑的山和白的水,再也无他物。
他划得快,船桨撩起的水浪四溅。水在小船里积攒的多了,瑞峥便停下来,伸手拿葫芦去舀水。
锦绣快他一步拿到,头也不抬:“划你的船吧,我来就行。”他稍愣了一下,锦绣拿葫芦往外舀了几瓢水,也发觉了。
他笑着站起来:“我是从来不让女人干这种粗活的,谁知道你手这么麻利。”
锦绣听他这么说,再抬头看他,他也并没有要她歇着的意思。他总是这样,说的话总不像是他心里真正想的。她也就笑笑:“这算什么,我还赶过马车呢。程家的第一笔瓷器,是我和我爹从窑里运出来的。我赶着马车。”
“那你会女红么?”
锦绣一愣,摇头:“不会。”
“会烧菜么?”
“不会。”
瑞峥笑道:“看,还是不会。你会的都不是女人该会的。”
这话锦绣听的不舒服,她今天一天都不舒服。
“生意谈的还好么?”瑞峥问。
“算是谈成了。”锦绣想开口谢谢他的那幅画,又不晓得怎样谢,想起他最近没朝她要过钱,也不知开销是怎样的。遂改口问他:“这些日子还有钱没有?不如,我再给你添一些?”
瑞峥看她吞吞吐吐,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若是缺,自然会要,定不像你这样扭扭捏捏的。”
那倒是,他是没脸没皮的人,不会让自己受苦的,她倒是白担心了。
她若懂他,就明白,他不在乎钱,一掷千金是潇洒,身无分文他也照样逍遥游四方。可她不懂。
“我不回杭州了。我要去登州。”
“登州?做什么?”
瑞峥蹲下来,悄声询问锦绣:“你说,要是咱家再好起来,有了富余的银子,就捐些给戚大人,好么?”
锦绣笑一笑,没有再说话。
又起风了,她扔了葫芦,把绛红色的斗篷裹的紧紧的,坐在船头想自己的心事。
瑞峥站起来,就在她身后,仰着头,背着手。少见的,显得有些沉郁。
即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无趣,他们各看各的,彼此一路无话。比起游舫上的热闹聒噪,这一时的静谧,让两个人都喜欢。
已近黄昏,斜洒的日光底下,天和水都化成了烟云。他们的一叶小舟就这样顺水而行,来去自由。那情景,让人想起纪家书房里,一幅宋朝名仕的山水画卷。
他是黑白山水间一位隐逸的弄舟人;她是卷轴上方一颗鲜红俗气的拓印图章。他们各自性情不尽相同,放在一起,却又是说不出的相应得彰。
“如果有一天,纪家败了,程家也没钱了,你愿意同我过那样的生活么?浪迹天涯,居无定所。”
仿佛是从天而将的词话,让锦绣坐在船头好一会儿没动,她以为这是错觉,以为是水光微眩叫她听错了罢。
回头,看瑞峥的眼睛还是在天水远处没有收回,仿佛这话不是对她说。锦绣疑惑着,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来让她不慌张。于是她拿起葫芦开始舀水,一瓢接一瓢,刮的木船嗤嗤作响。
他早不问她呢?到现在才这样说。她心里有些喜,有些忧,有些宽慰。原来程锦绣还是有人爱呵。
水总是会被被舀尽的,她总是会回答的。
“不。我不会让程家败,更不会让纪家败。我是程锦绣,我不会女红,不会烧菜,我从来都做不来这些。恐怕我连生孩子也不会。现在,我是程锦绣。可一旦离了生意,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她抬头对他说:“瑞峥,去找别的女人跟你浪迹天涯罢。我不怪你,真的。”
荒芜的山水,让人心也跟着荒芜起来。
他依然看着远处,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