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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我的父亲张恨水-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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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孙二人也会嬉戏一番,父亲在《剑胆琴心》的自序中写道:“公常闲立廊庑,一脚跷起二三尺,令恨水     
  跨其上,颠簸作呼马声曰:‘儿愿作英雄乎?’余曰:‘愿学爹爹②跨高马,佩长剑。’公大乐,就署中     
  山羊,制小鞍辔,砍竹为刀,削苇作箭,辄令两老兵教驱射舞之术于院中。恨水顾盼自雄,亦俨然一小将     
  领也。”这一段,立“羊”横刀,“沙场”驰骋的童年趣事,使父亲终身不忘,他在1947年4月4日在北平   
  《新民报》撰文《我做小孩的时候》,再次提起此事,直到晚年,他和我们闲聊,还不止一次说起这段童     
  年往事,说到动情处,会呵呵地笑起来,这出自心底的开怀大笑,感染着我们跟他一起笑起来。由于曾祖     
  父对他的巨大影响,父亲虽手无缚鸡之力,在吐属蕴藉的文人风格中,又会掩饰不住一般耿介的阳刚之气     
  。     
  父亲6岁入私塾,念蒙学,向孔夫子及先生行过礼后,就是正式学生了。所谓蒙家,就是先生只教读     
  而不解释文义。塾里的学生年龄大小不一,读的书本也不一样,先生只要求学生大声诵读,于是你念你的     
  “人之初,性本善”,他念他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在这蛤蟆吵坑的环境里,父亲居然把《 三字     
  经》、《百家姓》、《 千字文》就是俗话说的“三百千”,念得滚瓜烂熟,然后又糊里糊涂地念了《 论     
  语》、《孟子》,像这样深奥的书,先生又不讲,孩子们根本就不知所云,所以当时流行这样一句话:“      
  孟子见梁惠王,打得学童要吊梁。”父亲果然是天资过人,不管懂不懂,他把这几本书,都能倒背如流,     
  在这两三年间,父亲换了几个蒙馆,情形大致相同,虽然先生不讲,他悟性高,居然通过书本上的绘图,     
  弄懂了书义。那时这些图画都画在书本的上端,算是早期的插图吧,先生尽管不讲,父亲边看图,边对照     
  课文,连猜带蒙地就弄懂了书的含义,他恍然大悟,读书并不枯燥,是很有趣味的,他对读书就更加有兴     
  趣了,这也算是有师的“ 无师自通”吧!后来他读了《千家诗》,又喜欢上了诗,用他的话说,“ 莫名     
  其妙地喜欢上了诗”。于是他成为学童中的佼佼者,小小的年龄,在邻里间就赢得了神童的美誉。     
  在父亲8岁的时候,因祖父去景德镇做事,他也跟随前往,在父亲就读的景德镇私塾,有一与众不同     
  之处,那就是塾中有两个女学生,这样的男女同班,在当时可说是惊世骇俗“破天荒”的事。这两个女学     
  生,有一个人和父亲同龄,也是8岁,父亲和她交好甚厚,两人一起读书,一起玩耍,青梅竹马,天真无     
  邪。那年元宵节,父亲穿上了新衣,邀她一起去看灯,手拉着手,跟着飞舞的龙灯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直至夜深,两人才依依不舍分了手,父亲对这段纯真的友情,对这儿时的童侣,十分珍惜,他几次撰文追     
  怀这段往事。1929年3月3日,父亲写了一篇《 旧年怀旧》的小品,刊在同日的《 上海画报》,虽是文言     
  ,但写得清丽隽永,感情真挚,文章不长,转录如下:     
  予十龄①时,随先君客赣之景德镇,就读私塾,塾中有女学生二,一与予同庚,一则长予一岁,予不克     
  忆其姓名,同庚者则于秋凤也。秋凤与予家比邻而居,朝夕过从,相爱甚昵,故上学必同行。伊面如满月     
  ,发甚黑,以红绿一大绺作发穗,艳乃绝伦,儿时私心好之,未敢言也。除夕,在秋凤家掷升官图,予屡     
  负,秋凤则屡胜,予款尽,秋凤则益之。秋凤母顾而乐之,谓其夫曰:“两小无猜,将来应成眷属也。”     
  时于家人多,即戏谑拥予及秋凤作新人交拜式,予及秋凤,皆面红耳赤,苦挣得脱。明日,凤来予家贺岁     
  ,遇诸门,私而笑语      
  予曰:“ 昨夕之事,兄母知否?”予笑曰:“知之,且谓尔来我家亦甚佳。”凤睨予,以右手一食指搔     
  其面,笑跃而去。此事至今思之,觉儿童之爱,真而弥永,绝非成人后所能有。后六年,予复至镇,则凤     
  已嫁人,绿叶成阴矣,予时已能为诗,不胜桃花人面之感,有惆怅诗三十绝记其事。     
  父亲的学童生活,除了这一段值得珍惜的纯真友谊,都是在所谓“ 天地玄黄喊一年”中渡过的,那     
  种“ 诗云子曰店”的先生,只是教父亲“念”书,用父亲自己的话说,即便“念”懂了一部分,也是瞎       
 第5节:江南水乡的学童生活(2)       
  猫碰死耗子———撞上的。他在了解文义以前,没有遇到过一位好老师,从6岁启蒙,直到13岁,都是这     
  样稀里糊涂过来的,只是到了三湖镇,才真正遇到了一位老先生,教会父亲读懂了书,做通了文章。     
  父亲13岁这年,随祖父到了江西新淦县的三湖镇,这里是南昌通往吉安的要道,陆路可走车马,水路     
  可行舟船。物产丰富,盛产橘橙,市镇繁荣,是餐鱼稻饭之乡,不仅风景幽绝,而且文风很盛。这个地方     
  正是读书的好场所,祖父送父亲到一家半经半蒙私馆读书,那时候,私塾分蒙、经两种,蒙馆为刚入学之     
  学童所设,先生只照本宣科,不讲解,只让学生认字,写字。经馆是高年级的学堂,先生要讲解文义,并     
  教学生做八股文及“试律诗”,学生也较大,也自由一些。父亲是寄宿在这家经馆里的,所谓“负笈读书     
  ,出就外傅”。学堂是家宗词,橘林环绕,院子里大树参天,有一棵古樟,枝柯虬龙,树阴可笼罩大半个     
  院子,环境很好。出学堂不远,即是赣江,江岸很宽,橘树沿江而栽,深秋时节,橙红橘绿,金实累累,     
  绿林丛中,一江顺流,几只白鹭划水而过,若是摘收橘子的时候,村女嬉笑而来,边摘橘边唱歌,真是个     
  好地方。父亲对这个风光旖旎的水乡有着深厚的感情,1952年,他大病初愈,握笔很难,仍抱病写了几首     
  怀念三湖镇的诗:     
  橘     
  珠颗折来百尺松,南丰橘子喜相逢;     
  寻踪愿溯荒江上,积翠丛边过一冬。     
  客居记得在三湖,日照窗棂万颗珠;     
  最是云开风定后,小姑分绿网珊瑚。     
  大者为三湖橘,小者为南丰橘,北京所卖,盖南丰产也。①     
  折得芳柑不带酸,欵宾堆积紫金盘;     
  九年半啖四川境,尊齿于今已耐寒。     
  芳柑即四川广柑。     
  剪来抚鬓点秋波,姑嫂扶梯尚唱歌;     
  我亦微行分两棵,彼言解渴不算多。     
  剪橘之后,自将橘子在脸上磨挤一下。盖须装篓,恐剪蒂不尽,伤他橘之皮。然客家看来,甚为风韵     
  。     
  三湖镇经馆的先生姓萧,是个廪生,学问好,有教学经验,人也开通,对学生取“放任主义”。萧先     
  生早就耳闻父亲神童之名,一试之下,果然颖悟异常,先生非常高兴,大有孟夫子说的“得天下英才而教     
  之,一乐也”之感;父亲呢,认为萧先生是念书以来遇到的第一位好老师,故而执弟子甚恭,且有知遇之     
  恩的敬畏,师生之间很是融洽,一直到晚年父亲还充满着敬意地和我们谈起这位萧先生,不仅如此,父亲     
  还把萧先生写进了他的代表作《八十一梦》中,在其《退回去二十年》一梦中,写到“我”因拾到赖总长     
  二公子送高小姐的白金钻石戒指,被赖夫人提拔为秘书,“我”得意忘形回到家,一脚把门踢开:     
  只见死去的祖父拿了马鞭,我父亲拿了板子,还有教我念通了国文的萧老先生拿了戒尺,一齐站在屋里     
  。     
  我祖父喝道:“我家屡世清白,人号义门,你今天作了裙带官,辱没先人,辜负师傅,不自愧死,还     
  得意洋洋。你说,你该打多少?”     
  我慌了,我记起了儿时的旧礼教家庭,不觉双膝跪下。     
  我父亲喝道:“打死他罢。”那萧先生就举手在我头顶一戒尺,我周身冷汗直淋,昏然躺下。……哈     
  哈!当然没有这回事,读者先生,你别为我担忧!     
  由此可见,父亲是把萧先生和我的曾祖父、祖父视作最敬爱的人。     
  父亲在萧先生的私馆里,年龄虽然小,功课却最好,在同学里,是铁中铮铮。他和三个同学共居一室     
  ,另有一间屋读夜课。夜课只是念念古文,那些文章他大半都读过,由于他有超常的记忆力,确实能够过     
  目不忘,所以萧先生安排的夜课,父亲毫不费力就可以完成,相当轻闲。同室一位姓管的同学,家里的小     
  说很多,不断的带到学堂来看,父亲就正好得其所哉地来个“开卷有益”。父亲在10岁时,随祖父到江西       
 第6节:江南水乡的学童生活(3)       
  新城县(现在的黎川县),坐木船沿赣江而上,在木船上感到无聊,偶然看到了一本《 残唐演义》,随     
  手拿过来看,他没有想到,原来还有这样的书,一下子就此入迷,用他自己的话说:“ 跌进了小说圈。     
  ”一本小小的书,竟然导致了他一生的旅程,而且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造化弄人     
  ,实在不可预料。     
  父亲在去三湖镇之前,已经看了很多小说,现在有这么多的小说,他在两个月之内,一股脑儿地读完     
  了《西游记》、《 水浒》、《 封神演义》、《 列国演义》、《 五虎平西南》,以及家里的《 野叟曝     
  言》、半部《 红楼梦》,这使他作文减少了错别字,并把虚字用得更活,虽然看了这么多的“闲书”,     
  但是他的“正经功课”,仍然是班里的佼佼者。     
  六七月间,萧先生下省考拔贡,出了十道论文题目让父亲回家去做,学校算是“放暑假”了。     
  祖父办事的地点是万寿宫,父亲在万寿宫的戏台侧面要了一段看楼,自己扫地擦桌,弄得窗明几净,     
  布置出一间书房,上得楼去,叫人撤掉楼梯,“划楼为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净手焚香,做起斗方小     
  名士来。父亲后来说,这个“毒”,是受《聊斋》和《红楼梦》的影响,此外《野叟曝言》也起了些作用     
  。     
  父亲的案头放有《聊斋》、《唐诗别裁》,这是他当时精读细考的书,《聊斋》虽是残本,但却是套     
  色木版精印的,内有许多批注。父亲这时看书已不单看正文,也很注意批注。他从批注上得知了许多典故     
  ,又学到了许多形容笔法。另外,还有两部书是祖父规定他看的,一是《袁王纲鉴》,另一是《东莱博议     
  》,这四部书同时摆在案头,看似随便,细究起来,不仅有趣,而且反映了一个新旧时代即将更迭交替前     
  的冲突反映。前两部书是所谓“性情中人”的读物,被当时士大夫阶级视为“雕虫小技”的闲书,难登大     
  雅之堂,小孩子看多了,是会“玩物丧志”的,弄得好,是个会诌几句歪诗的斗方名士,弄不好,就是个     
  识字的无赖,绝非“正途”;而后两部,则是祖父选的,是仕途经济的必读课本,学而优则仕之路的阶梯     
  。这充分反映了父子两代人的兴趣以及对生活道路的不同选择。妙就妙在父亲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文风,     
  全都认真地揣摩研习过,自然而然就融汇于父亲的笔端,真是太绝了。     
  父亲关在楼里两个月,由着性儿地吟风弄月,萧先生出的十道论题,他全交了卷。尤其是《管仲论》     
  ,萧先生打了密密的双圈,做了详细批改,而且让父亲的父执辈传阅,神童之誉不胫而走,轰动了整个三     
  湖镇。     
  三湖镇的求学生活,对父亲一生影响巨大,在那里奠定了他的写作生涯,所以他对这个淳朴美丽的水     
  乡,是充满着深厚的感情和怀念的,他带着这种感情于1935年写了《北雁南飞》,这部小说不是自传体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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