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张恨水-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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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报人刘郎先生(唐大郎)也写了一组咏“三张”的诗,并写了注,刊于1978年的香港《大公报》
,诗云:
多年病废命摇摇,出手名书声价高。
重向春明寻旧梦,弦声一路过天桥。
———张恨水
注云:“听说,上海一家出版社,正在为已故小说家张恨水的名著《啼笑因缘》重新校勘,重新标点
,看来将重新出版。果尔,则樊家树、沈凤喜之名,又将流传于今日青年人之口矣。”
白门柳色尚依依,乱世才轻命亦微。
老死情缘无半缕,一生慧剑竟空挥。
———张慧剑
注云:“1972年我在奉贤时,从南京传来慧剑噩耗,作为老友,我是非常悲恸的。那时正是‘四害’
横行,他在南京经常遭到批斗。一天,他觉得胸闷难熬,由他的侄子陪往医院,不料中途病作,竟气绝于
三轮车上。慧剑与我同庚,死时只六十有四。他终身不娶,也从未听他谈过恋爱,是朋友中的一个异人。
”
三楼直上急匆匆,推门进来见老翁。
为道闲居无个事,任他南北赶西东。
———张友鸾
注云:“ 去年秋天,友鸾从北京来上海。一天,突然摸到吾家三层楼上。十多年不见,须发如银,
齿牙零落,问其年,诳称八十四,其实只七十五。他已退休,来沪小住,即去杭州,再往合肥,因那里都
有他儿女的住家。后来听说他今年才返北京,而且又在为出版社写点什么了。此人面容衰老,但精神奇健
,每食必饮,饮必‘ 硬货’,我请他吃饭,饷以啤酒三瓶,他甚不乐意。”
上面三位姓张的都是《新民报》旧人,各有一枝健笔,故当时人称“新民报三张”。
第47节:最后关头的《最后关头》(2)
说来也巧,“三张”都是被新闻界谑称为“徽骆驼”的安徽人。友鸾叔在新闻界以“多面手”著称,
足智多谋,绰号智多星;慧剑叔被誉为“副刊圣手”,他在南京主编《朝报》副刊时,曾以《水浒》三十
六罡为南京新闻界做点将录:点父亲为“及时雨宋江”,注文已忘,大意是称父亲有大哥风范,乃群雄之
首;点友鸾叔为“智多星吴用”;还自点为“花和尚鲁智深”。当时程沧波是国民党《中央日报》社长,
被点为“大刀关胜”,注曰:“架子不错。”大头诗人许君武,被点为“青面兽杨志”,注曰:“空学得
一身武艺,没有识家,只落得天寿桥头,卖刀糊口。”许氏认为点评恰当,自居不疑。张友鹤叔是友鸾胞
弟,是《南京晚报》社长,虽是小报,名气也不大,但尚能撑持下去,被点为“扑天雕李应”,注文是:
“小虽小,俺也是一庄之主。”所点既符合人望,所注又贴切幽默,令人忍俊不禁,故传诵一时。
关于“三张”奇闻轶事甚多,但有一事却让我深感内疚和自责。1945年,抗日胜利在望,“三张”分
手在即,将走向新的工作岗位和不同的城市,于是他们在重庆照相馆留下了一张弥足珍贵的合影,父亲还
在照片上亲笔用半行半楷写下了“新民报三张”五个字,这张照片也一直压在他的写字台的玻璃下,顺带
说一句,凡是父亲压在玻璃板下的照片,都是他认为一生中重要足迹的印证。本来这张照片压在玻璃板下
,静静地向人们述说着一段历史和一段患难与共的友谊,没招谁也没惹谁。殊不知那一场史无前例的“文
化大革命”在一片打倒声中来了,在那个是非颠倒的日子里,这张照片自然是“反动学术权威臭味相投”
的“罪证”,而且听说友鸾叔、慧剑叔都被“揪”出来了,全是在“生死未卜”的行列中,万一红卫兵小
将高兴起来,兴之所至地到我家小院来造一下反玩玩,看到这张照片,那还了得!我在那“黄雀在后”,
不知大难何时临头的惶恐与焦虑中,为了保护父亲,我做了一件终生痛悔的错事,我用剪刀把“三张”照
片中的友鸾叔、慧剑叔剪去,再把照片藏起来。粉碎“四人帮”后,我以为这张珍贵的“三张”照片将永
不再见,岂不知我在友鸾叔女公子张钰姐处,得知她尚有世上仅存的一张“新民报三张”相片,说什么喜
出望外,简直是欢喜欲狂,我马上把这如获至宝的照片复印数张,并拿去发表。现在读者在报刊见到的“
新民报三张”照片,就是这样有戏剧性地与读者见面的。
“ 三张”在《新民报》都是主笔,父亲主编文艺副刊,后来又兼任了重庆版的经理。当时重庆《新民
报》有两个副刊,一个由谢冰莹先生主编,一个就是由父亲主编的《最后关头》,他在1938年1月15日的
发刊词《这一关》中说得明白:
关这个字,在中国文字里,已够严重。关上再加最后两个字,这严重性是无待词费了。
最后一语,最后一步,最后一举……这一些最后,表示着人生就是这一下子。成功,自然由这里前进
。不成功,也决不再有一下。那暗示着绝对的只有成功,不许失败。事情不许失败了,那还有什么考虑,
我们只有绝大的努力,去完成这一举,所以副刊的命名,有充分的呐喊意义包含在内。
……
这呐喊声里,那意味绝对是热烈的,雄壮的,愤慨的。绝不许有一些消极意味。我相信,我们总有一
天,依然喊到南京新街口去,因为那里,是我们南京报人的。
这呐喊声气壮山河,它不仅鼓励民心士气,也是对达官贵人的当头棒喝,是父亲的心声,也是狮子吼
,能发聋振聩!父亲开宗明义的为这个副刊规定了内容是:一、抗战故事(包括短篇小说);二、游击区
情况一斑;三、劳苦民众的生活素描;四、不肯空谈的人事批评;五、抗战韵文。他还规定每篇文章的字
110114110114 第48节:最后关头的《最后关头》(3)
数不得超过1000字。为了强调这个副刊的宗旨,他又在发刊不久的1月下旬刊登《白事》:“蒙在渝文彦
,日以诗章见赐,无任感谢。惟《最后关头》稿件,顾名思义,殊不能纳闲适之作,诸维高明察之。”3
月下旬又再一次《告白》读者:“本栏名为《最后关头》,一切诗词小品,必须与抗战及唤起民众有关。
此外,虽有杰作,碍于体格只得割爱,均乞原谅。”
从《发刊词》及这两次告白读者,可以看到父亲那满腔爱国热情与忠忱,不得不被他的义无反顾,勇
往直前的精神所感动!父亲不仅这样说了,而且也确实这样做了,8年来,他一直以一个国民“士卒”的
身份在祖国“最后关头”的时刻守关把寨,呐喊冲锋。他也经常以“关卒”的笔名,在《最后关头》以文
作箭,弯弓射日。他不仅以诗、以文、以小说作为武器,唤起民众同仇敌忾,团结抗日,而且还用漫画来
讽刺揭露汉奸的丑态。我现在还存有一幅父亲所绘嘲弄汉奸头子汤尔和的漫画照片。可以这样说,为了抗
日,为了鼓舞士气,他竭尽一切,调动了他所有的能力,这种爱国热忱,实在可敬!可佩!父亲入川后的
第一部长篇小说《疯狂》就是连载在《最后关头》上的,虽然由于种种原因,下笔出言与初衷有很大出入
,但他并不气馁,不管是遭到“腰折”和“封杀”,也不管别人的误解和嘲弄,他丝毫没有动摇过自己的
抗日信念与热情!
父亲主编《最后关头》,从1938年1月15日始至1941年10月9日被迫停刊止。在这3年多的时间里,除
小说外,他的诗文创作无一日间断,天天都能读到他写的小品、散文、杂文或是诗词。据我不完全的估计
,除小说外,至少有上千篇(首),近百万言,这些诗文,嬉笑怒骂,辛辣冷峻,既让人感到痛快淋漓,
又让人掩卷深思。
父亲入川、上海自沦为孤岛后,父亲就没有一字寄往上海,但奇怪的是,上海各报刊上仍不断有所谓
“ 张恨水小说”发表。他于是在1938年3月31日的《最后关头》上刊登了一则《张恨水启事》:
自上海沦为孤岛后,该处出版界情形甚为复杂,鄙人从未有片纸只字寄往。今据友人告知,上海刊物
最近仍有将拙作发表者,殊深诧异。查其来源,不外二途,一则将他人著作擅署贱名,一则将旧日拙作删
改翻版。鄙人现远客重庆,绵力无法干涉,只得听之。唯人爱惜羽毛谁不如我,事实在所必明是非,不可
不辨,特此声明,敬请社会垂察是幸。
细心读者,一定知道,父亲从来不参与“笔仗”,对他的著作,不管是捧的还是骂的,他都缄默不语
,尤其是批评他的,善意的批评也好,恶意的歪曲也好,他从不作答。他认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文字之交,正需要切磋,国需诤臣,人需诤友,批评的对,你改过就是,不用解释,恶意的中伤,更不用
回答,所以有关他的文字批评,他是从不打“笔仗”的,他说当事人参与其中,是徒乱是非。但是对于冒
用他的名字写的伪书,他是从不敢“掠美”的,后来得知,敌伪在沦陷区一直盗用父亲的名字,在许多城
市的报刊上发表小说。父亲怒不可遏,多次在汉口、香港、桂林等地发表声明。
在父亲苦心的经营下,《最后关头》受到了越来越多的读者欢迎,尤其是发表了连载小说《八十一梦
》以后,可说是风靡大后方,《八十一梦》更是成了当时最轰动、最畅销的小说,父亲的小说也就成了《
新民报》的王牌!
不仅父亲的连载小说受到了读者的热烈欢迎,父亲在《最后关头》发表的散文、小品、随笔、杂文也
同样受到了读者的热爱,这些文章都是宣传抗战,针砭时弊的。为了更好地激
励民气,父亲曾在《最后关头》征求战区消息,他在启事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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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为免除稿件腐滥起见,曾征求战区通讯。近来陆续发表数篇,颇得读者欢迎。盖此项文字,全属
事实,足补新闻之未及。而战区流亡在后方之人士读之,思乡东向之心,油然而生,亦复可资鼓励。现由
前方来渝者,各战区人士均有,家乡消息,当不致完全断绝。兹征求读者将所得家乡信件,删去私人事项
,交本刊公开发表。其有必须修润之处,编者可代为之,文字但求逼真,毋须多事修润。(一经发表,当
较平常叙述、批评文字倍酬,以答雅意。其有新自前方来者,将所见闻分别记载见赐尤所欢迎!)
父亲的老友,重庆《新民报》同事陈理源叔叔,在帮助我们搜集当年在《新民报》的文稿时,于此“
启事”亲缀按语。“这个征稿启事,为《最后关头》副刊主编人的恨水所写。启事登出后,效果甚好,使
这个副刊收到所需稿件甚多,增色不少。”
有很多读者喜欢父亲的“关头语录”,寥寥几十字,却是寄托遥深,短小精悍,一针见血,我也非常
喜欢父亲的这种小文章,大手笔的文风。其实早在20世纪的20年代,父亲就以《寸铁》为名的“小专栏”
,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警句。我现在摘录几条《关头语录》,以飨读者:
穿着中山服,夹着大皮包,胸襟挂上一块徽章。这样的姿态,于北伐时出现于武汉市上,表示一种朝
气,现在你若看到,作一种什么感谢呢?问问读者。
公务员聚拢在什么地方,就繁荣着什么地方。换一句话说,也就毁灭了那地方。
做官,也是一种工作,并不是可鄙视的事情。但在中国,由今日一直向上数,做官绝不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