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张恨水-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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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父亲和母亲的婚姻
父亲和母亲的婚姻
感谢造物者的安排,使我能够诞生在我的家庭,虽不肖如我,却有一位才如仙人的父亲,一位贤如圣
人的母亲,有严父的督导,慈母的呵护,人生如此,岂不是幸莫大焉!我崇拜父亲,热爱母亲。
先母周南先生,原名周淑云,籍贯虽是云南,却生长在北京。由于外公去世得早,外婆带领3个儿女
便住宿在“云南会馆”。“云南会馆”的馆址在菜市口附近的珠朝街,那里便是
最浓郁、最典型、最具有北京味气息和文化的宣南区。在讲“老礼儿”的谦谦君子氛围中长大的母亲,自
然融进了善良、温柔、宽容及讲究礼仪等美德,在我和她生活过的二十几年中,我从没有看见过她厉言疾
色地大声叱呼,偶尔发一次脾气,也是柔声细气的。母亲长得很美而且活泼,笑起来会漩起两个浅浅的酒
涡,甜甜的,非常美丽,直至现在,我也常常在梦中看见母亲那能化解别人痛苦的笑靥!母亲讲一口地道
标准的北京话,加之她清脆圆润的嗓音,说起话来不仅甜美轻柔,而且极富韵律和音乐感,听母亲说话,
可以说是一种艺术享受。
母亲的性格活泼开朗,慷慨好施,所有和她有过交往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喜欢她,由于她喜欢猫,
所以街坊邻里都昵称她为“猫二小姐”,可知她的人缘是非常好的。母亲生长在北京城南,对北京的吃食
自然是情有独钟,她喜欢北京的面食,什么饺子、包子、炸酱面等,都很拿手,作饺子拌馅,不用尝,只
须用鼻子闻一下,保证咸淡适中,堪称一绝。母亲也喜欢北京的小吃,豆汁、面茶、茶汤、驴打滚、烧羊
肉、芝麻烧饼她都喜欢。最喜欢听京戏,她有一条甜脆圆润、醇厚宽亮、高低自如的嗓音,不仅音色美,
音域也宽,做学生时,就以动听的歌唱享誉于她就读的“春明女中”。母亲喜欢京戏,父亲也喜欢京戏,
不过从演唱技巧及京剧知识方面,父亲和母亲比起来,那就逊色多了。母亲唱戏条件好,悟性高,而且认
真地向内行学过戏,甚至向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雪艳琴请教过。父亲却是一条“左嗓子”,也就是歌唱
者和伴奏的琴声合不到一起,两者各行其是,用梨园行的话说,就是“和胡琴说不上话”。不过有意思的
是,曾经“粉墨登场”过的是父亲,而不是母亲。
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说是在学校的游艺会上,父亲认识了母亲,而且是一见钟情,母亲是父亲的读
者,很欣赏他的才华,两人很快便坠入情网,婚后,父亲用诗经第一章,为母亲易名周南,从此母亲便以
此名行之于世。
TXT小说下载站每天更新请到110114下载 第28节:结婚纪念照的故事
结婚纪念照的故事
这张父亲、母亲婚后纪念照,历经抗日战火的磨难,岁月沧桑的变迁,“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
,得以保存下来,由于它的“幸免于难”,就更加弥足珍贵了。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打响。父亲丢弃了
一切财产,手提一只皮箱,匆匆到了重庆。半年后,母亲抱着我和3岁的三家兄,冒着日机的轰炸,涉水
登山,经历了千难万险,完成了千里寻夫的历险记,终于和父亲在重庆团聚了。而这张照片,随外婆避难
到了故乡安徽潜山,在外婆的箱底里,静静地躲了8年。抗日战争在8年的奋战后,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我
们一家也终于在北平团圆
了。经过了8年炮火的袭击和敌机的狂轰滥炸,才知道和平的可贵,经历了漫漫长年的分离,才知道亲人
团聚的温馨。父亲在北平北沟沿甲23号的新家,看到花木扶疏的院子,坐在窗明几净的书桌前,自然和重
庆山村茅草屋的滋味大不一样,他非常珍惜这全家的团聚和新的生活。所以当他重新看到及把玩和母亲合
摄的纪念照时,真是百感交集,他情不自禁地把这张纪录着他和母亲幸福时光的照片,拿去复印,并且感
慨系之的在照片后面用毛笔楷书写下了:
民国三十五年
古历八月初六
吾人十五年
结婚纪念
恨水
周南
复印于北平
父亲把题好字的纪念照,小心翼翼地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这样在他每天伏案写作的时候,都能看到
这张照片,会使父亲想起在战争年代他们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生活。1949年父亲大病以后,我们从北沟
沿搬到了砖塔胡同43号,父亲又亲自把这张纪念照,压在书桌玻璃板下。他平时沉默少言,严肃而不苟言
笑,生性忠厚而有些木讷,喜怒哀乐皆不形之于色,很少表露自己的感情。所以我一向对父亲是敬畏多于
亲近。但是他在不经意间默默做出的这些“小动作”,却含蓄真切地表达了父亲对母亲深厚诚挚的感情和
丰富无比的内心世界。
“文化大革命”初期,我家的左邻右舍,都遭到了红卫兵的光顾,叱骂之声不绝于耳。我们为了保护
父亲,怕红卫兵小将来“抄家”,就把当时认为是“ 四旧”的东西,收藏起来,母亲的照片当然是在“
四旧”的行列之中。突然有一天,就见父亲拖着行动不便的身体,在北房的三间屋里,翻动了所有桌子的
抽屉,在寻找着什么,等我们听到了响动,要过去帮忙时,只见他又走向我们住的南屋,急切地问我们:
“你们看到了压在玻璃板下,你娘带着金锁的那张照片了吗? ”当内子告诉他,是我把这张照片藏起来
了。父亲便没作声,转身进了北屋,随后他又做出了一个令我们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把
我们收起来的母亲照片,又全都挂在他的床头,与这些照片朝夕相伴,似乎仍然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他像
守护神般地守护着这几张纪录着他与母亲渡过的幸福时光的照片,为此哪怕被“抄家”,被“批斗”或是
为此送命,也在所不惜!这几张照片一直伴随着他到生命尽头。
父亲曾多次写诗赞咏这些照片,在1960年3月7日写的《黄日》五律四首中有诗云:
黄日团团下,斜穿古粉墙。
人闲空远望,雁老不成行。
贴壁双鸯影,招魂一瓣香。
镜前愁理发,重泪湿衣裳。
1961年8月8日(农历六月二十七日)父亲对着悬挂的照片,不禁前尘影事又上心头,他伏案写诗云:
期近周南逝世二周年
欲语拈巾笑未能,十年薄幸我何曾。
竹楼忆语三更雨,书案多思夜半灯。
私祝名花仙国去,遥呼冰骨玉阶升。
披裘姿表当风立,壁画空教众口称。
这是父亲诗咏母亲身穿裘皮大衣的一帧小照,临风玉立,光彩照人,邻里朋友来了,都会情不自禁赞
一声:真美!父亲对灯夜读,看累了书,看看壁间的母亲倩影,心中便会感到慰藉和温情。
1963年,父亲脑血管痉挛,大病之后,手抖颤,握笔写字已经很困难了,但在母亲逝世近4周年之际
,他仍然写诗抒怀:
无 题
一庭花影淡如无,若染风尘仔细除;
手扶案头痴久立,墙间新挂美人图。
母亲在父亲的眼中,永远是那样的美丽、温柔、飘逸,所以父亲才能对母亲的小照痴情地久望……
第29节:难忘的水乡“蜜月”
难忘的水乡“蜜月”
这样一张充满着幸福、温馨的天伦之乐图,让人看后久久不能忘怀。谁都会为那深情的目光,甜蜜的
笑靥,好奇的凝视所打动。就像有只温暖的小手,拨动了你敏感的心弦,让你在霎那的震动之后,产生了
非常和谐的共鸣,体味着一种极其美妙的感受。我每次翻阅到父亲、母亲和幼小的二水家兄的照片,都会
被深深地感动,似乎感召到了超越尘俗的净化,心灵深处有着圣洁般的感受。
父亲、母亲婚后生下了二水家兄,他们高兴极了,曾经两赴申、苏、杭等江南水乡,算是补偿他们的
“蜜月旅行”。就是在这期间,拍下了这张极富天伦之乐的家庭照,这张照片不知是摄于北平抑或是摄于
江南?父亲在的时候,我忘记问了,似乎成了“悬案”,我想,在哪里照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为我
们留下了一个美妙而幸福的历史时刻,让人们在分享这幸福的时候,会感受到这是父亲发自心底的快乐!
正因为如此,父亲曾多次在诗文中回忆这一段时光。父亲抗日期间,避难四川山村,冬季偶然飘雪,母亲
生长于北京,见到雪花自然喜悦,家居茅舍外有“涸溪”,木桥架其上,母亲喊父亲来看“断桥残雪”,
父亲不禁忆起他们游西湖的情景,有《断桥残雪》一文中说:
民二十四年冬,复偕内子游湖,彼固烂熟《白蛇传》者,亦亟欲至雷峰塔与断桥。乘车过苏堤矣,问
断桥过乎?予摇指身后马路是,彼大失望。谓尝观画图,实不如是,画家欺人乎?予笑曰:“予友先卿数
年慨叹之矣。”因告其故。彼曰:“ 富贵人执政,固不知萧疏中亦有美态也。”予是其言。
居寒谷,门外亦有断桥,予屡言之矣。前年,川东得雪,朝起启户,山断续罩白纱,涸溪岸上,菜圃
悉为雪掩,竹枝堆白绣球花无数,曲躬向人。断桥铺白毡寸许,鸡犬过其上,一路印梅花竹叶。内子大喜
,呼曰:“吾家有断桥残雪矣。”
短短一二百言,父亲写得多么隽美又多么富有情趣。
大约是在1933年,父亲和母亲到江南旅游,来到上海。父亲的老友王益知先生借寓在《金刚钻》报社
的楼上,就让出一间屋子给父母住宿。母亲初到上海,免不了要看这个东方最大的都会市容。一次和父亲
到最繁华、最热闹的南京路购物,车水马龙,往来不绝。母亲胆子小,不敢穿过马路,父亲便为母亲雇了
人力车穿过去,这件事成了父亲打趣母亲的话柄,父亲一提此事,母亲便会嘻嘻笑个不住。二水家兄那时
幼小,父亲疼爱孩子,便会左手抱着他,右手执笔写稿。在我们兄妹中,除了二水兄,大舍妹明明也有被
父亲抱在怀里写稿的“殊荣”。
1959年,母亲病逝后,父亲受打击巨大,在悲恸欲绝中,他强自挣扎,用眼泪裹着甜蜜的回忆,把对
母亲的思念,一一倾泻于诗词中。在近百首的悼念母亲的诗词中,多次忆及他们的江南行。1959年父亲在
感情真挚、催人泪下的《悼忘呤》中写道:
杭州一片水云晨,游履忘劳月作邻;
画舫断桥今尚在,眼前缺少倚栏人。
这是父亲、母亲泛舟西湖,寻访断桥时的情景,断桥依然,但是物是人非,和父亲并肩寻芳的母亲已
经远去了……
二次闲游细柳村,轻车肥马出娄门;
于今怕过苏州路,只剩青衫拭泪痕。
父亲、母亲在苏州的游踪,给父亲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们探幽访胜,去了虎丘,逛了拙政园、狮子
林等等,父亲回忆起这段甜蜜的苏州行,就会潸然泪下。
细呢缝出碧波澜,海上新装晕月寒;
二十五年人注目,于今只作画图看。
这是父亲对母亲的赞美,母亲在上海时,穿了一件新装,十分美丽,引起了路人的注目。母亲仙去,
父亲对母亲那难以排遣的思念,只有对着她那曼妙的倩影,才能得到些许的慰藉。
第30节:“北华美专”与西北游(1)
“北华美专”与西北游
父亲自1930年2月辞去了《世界日报》工作以后,没有编务缠身,可以一心一意地写作,心情也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