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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003阿里-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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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也难得有人敢轻举妄动。众人的沉默是一种无形的绳索,每个男人都怕被拒绝、被嘲
弄……”
    “那……”我问。
    “我知道你要说我为什么要给你写信。因为我觉得我是这1000人当中最优秀的……”
他目光的的地望着我。
    远山在苍然的暮色中逶迤,好像一具猛犸象,好像在添食天边的云霞。最后的阳光将高
原丝缕状的云翳染成诡谲的翠绿色,仿佛深海中的浮萍。
    我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像棋子似地移动。
    那是高傲的游星。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给游星写信呢?”我问。
    “可我们为什么要给游星写信呢?”
    “她挺好的。能干又漂亮……”
    “男人找老婆,并不只看这两条。还有许多很复杂很微妙的连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比
如芦花,就像一碗晾得正合适的粥,谁喝下去都觉着舒服。比如你……”
    “别说我。我们说的是游星……”我又一次岔开他的话。
    “好。就说游星。我敢肯定,不会有任何人给她写信的!”孔博停住脚步,很严肃地对
我说。
    “你怎么知道?好像你们举手表决过似的!”我真的吃了一惊。
    “我们早把你们调查得一清二楚。对游星,我们同仇敌汽,众志成城。”
    “为什么?”我真为游星难过,她在什么地方不检点,得罪了整个高原上的男性军官!
    “因为……害怕。”孔博突然气馁。
    “害怕什么?她又不是叛匪。”我好气又好笑。
    “叛匪并不可怕。碰上了,我可以立个功给你看看!可娶一个游星回去。是党指挥枪,
还是枪指挥党?”
    “家又不是战场。打比喻要适当。”
    “哪儿都是战场。别看我们此刻平平安安,明天就可能爆发一场战争。再者是谁不想在
部队混个好前途?可你要是娶了司令员的女儿,干得再好人家也说你是沾了老丈人的光。堂
堂男子汉,今后怎么领兵,怎么在人前腰杆硬硬他讲话?对军人来说,功名事业远比女人重
要。所以,大家都憋了一口气,别说游星还有那么多毛病:盛气凌人、又馋又懒……就是完
人一个,我们也不招惹她!由她自个儿趾高气扬去吧,我们约好了,谁要是讨好她,谁就是
我们之间的叛徒!”
    孔博刚夸我时,心中还有几分沾沾自喜,听他攻伐游星,也颇能满足自己的好胜心。但
渐渐手心发潮,想不到这帮小伙子竟存了如此顽劣的心计!
    游星,你可知道自己生活在敌意之中?
    “其实游星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比如馋,她不过是爱挂在嘴边上
    “喂!你别老跟我谈游星好不好?她就是公主,我也不想当驸马!我只想同你谈谈你,
谈谈我们!”孔博突然火了,肆无忌惮地朝我嚷。
    “我们没有我们!”我也不甘示弱。
    孔博真傻。男女之间的谈话,最初绝对是从各自的朋友开始的。他这种单刀直入直取上
将首级的战术,真叫人接受不了。
    营区像一头蹲踞的野兽,已在前方出现。我们就是想言归于好,也没有路程了。


    老协千辛万苦把我们从冰河中救出,目的就是让我们写检查,地遍不成,再加工还不
成。我基本沉得住气,芦花的检讨书已经被泪水浸得像泡泡纱,老协还说不行。
    “看我的。”游星忍不住了,提笔以我们三人的名义写了一份集体检查。
    “我们私自驾驶橡皮筏子顺河漂流,主要是想到印度洋上看看风景……”
    “你疯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在国境线上,有什么比投敌叛国更重的罪名?!”我
吓得要撕,“真是跳进狮泉河也洗不清!”
    “你放心!”游星闪着一只眼拦住我,“真要是三个女兵集体预谋叛逃,第一个吃不消
的就是老协!”
    真叫游星给说对了,面孔黝黑的老协面对自供不讳的罪状,反倒先蔫蔫泄了气。
    “瞎写什么!”老胁掏出烟,拿火柴役点烟,先把游星的“自白”给烧了。“以后再不
许你们四处乱逛,惹出那么多麻烦。”
    老协对我们管得越发严了。
    那天晚上,电灯很诡谲地眨了三下,这是柴油发电机给大家的信号。按规定,五分钟
后,电灯就会熄灭,请大家准备好煤油灯或是蜡烛照明。
    “游星还没回来,门怎么办?”芦花问我。她胆子小,又睡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每天
入睡时,都把门口的警戒措施搞得十分复杂。插上门后,先在门前摆一张凳子,若是有人半
夜闯入,推门之后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足以把沉睡中的我们惊醒,然后在靠近她床头
的地方再摆上脸盆,盆里注上快溢出来的水。这样闯入者就是有幸躲过第一道防线,也会一
脚踹进水盆,除了造成极大的声响外,必定滑一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
    我说过她:怎么搞得像地道战一样复杂!虽说害怕黑暗是女孩子们的通病,但像芦花这
样近乎病态的恐惧,也很少见。游星干脆在背地里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她家的什么人可能
在半夜里被人强奸过。”我说:“游星你再胡说,我就让你睡门口!”
    游星今晚没回来,芦花的防暴措施就无法付诸实施。芦花哼哼卿卿睡不踏实:“这么晚
了,能到哪里去?班长、你说说呢………
    我说什么呢?游星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知道?世上的事,大约都是压迫越深,反抗越
烈。游星最近常外出,而且每次都要梳理打扮一番。说来也可怜,高原上的女兵,不可能有
任何特殊的服饰。游星唯一的美化方法,就是把汽油桶一样肥硕的棉裤换成绒裤,显露出修
长的双腿。每当山风吹过的时候,罩裤不会粘在棉裤上,而是潇洒地随风摆动。
    老协敏感地皱起鼻子:“游星不是说有关节炎吗,怎么反倒比别人抗冻?”
    我烦老协一天像特务似地侦察我们,他一天天找芦花谈心,为什么不说说自己!
    为了证明游星并不脱离群众,下午我也把棉裤换下。高原部队的冬服是一年一换,理论
上我们每年都穿新棉衣。实际上我的棉裤破得惨不忍睹,裤腰处的棉花全穿飞了,只剩内外
两层布,变夹裤了。
    我特地到老协面前走了走,以显示我的绒裤。假如他要说我,我就说:“怎么?这不是
总后发的军装吗?”可惜老协只是很有些悲哀地看着我,没说一句话。
    听说老协在乡下有个未婚妻,是穿上军装的第二天,父母给包办的。农村有些很穷的小
伙子,原来都是要打光棍的命了,突然应征入伍,有姑娘的人家便把宝押了上来:若是今后
能在队伍上出息个军官,自己的姑娘也就能跳出去,弄个太太当了。若是干几年回来,女婿
也算是见过些世面,不会比土里刨食的更差。匆匆忙忙订的好事,待到青年小伙真的套上四
个兜的干部服,这种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便遇上了地震。一把扯散了,怕组织上从此对自己
有看法,影响前程。凑合着,又觉得委屈,便一直拖着。
    尽管老协自己的事挺挠头,对看守我们还是尽责尽职。在他心里,肯定觉得我们像一堆
炸药包,不定哪一刻就会有火花冒出。
    绒裤还真是穿不得。阴冷的地气先把双腿骨缝里的浆液凝成鸡蛋清样,使关节涩得像一
盘老磨。凉气继续向上蔓延,像拔节的麦子,一会儿就抵到腰,冰冷冷地有直逼胃脘之势。
    我佩服游星,别看只是换穿了一条绒裤,没有一股火热的朝气,还真抵挡不住。
    事情似乎有些异样。那副精美的扑克?那缸子没有溶化的白糖?那个披军大衣的男人?
听说他是地方政府的机要交通员,一个普通干部……
    也许,我应该找老协汇报一下这些疑点?可是,他会不会说我思想太复杂了?万一要让
游星知道了,也许会骂我一个狗血喷头,我又何苦?在我内心最隐秘的地方,我甚至希望游
星沿着这条危险的路走下去。她很聪明,又有能力。特别是她有那样一位父亲。单凭这一条
就值得别人忌恨。虽说迄今为止还没显出她的老爹对她有何特别关照,但所有的人都知道,
到了关键时刻,这柄巨大的保护伞肯定会起作用。游星是我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班长!班长!”芦花在暗夜中呼唤我。
    我没回答。尽管高原的黑夜是世上最黑暗的地方,我还是不愿让芦花发觉我很清醒。
    芦花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又叫了我几声,好像要同我商量。
    作假既然已经开了头,只有继续装下去,我坚持一动不动。
    芦花开门出去了。
    三个人中两人不在,我感到孤单和恐惧。我竭力劝慰自己:游星就会回来,芦花就会口
来,朦朦胧胧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满屋亮堂堂的。高原的阳光像一把寒冷的钢针,尖锐地刺着你的眼,却丝
毫不给你温暖。
    两张床都空着。
    出了什么事?她们俩上哪去了?彻夜未归,在野外是要冻死的!
    “周一帆,你出来!”是老协,声音冷得悸人。
    “到我办公室去!”他用命令的口吻说。
    到底怎么啦?我心中忐忑不安,满腹狐疑地推开协理员办公室的门。
    地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皮大衣、皮帽子、毛皮鞋、皮手套……武装得像要过前沿
潜伏。尽管穿了这么多,浑身还在瑟瑟发抖,好像恶性疟疾病人在发高热。门响,我进来,
都泥塑般毫无动静,好像灵魂远遁了这个世界。
    这是谁?犯了什么过错?明知不该过于好奇,我还是转过去仔细端详。
    这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仿佛想缩进地缝里的人,竟是——游星!
    在此之前,我不相信时间会在一夜之内,如此残酷地改变一个人的外貌:她的头发不知
被汗水还是泪水粘结在额角,细密的皱纹像渔网一样罩在她年轻的脸庞上,显得那么做作虚
假,仿佛伸出手去就可以抚平。最重要的是眼睛,司令员女儿那双高傲聪灵的秀目,像泉眼
在一夜之间干涸,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凹洞,用毫无表情的目光与我对视。
    要不是老协站在一旁,我真想拼命将她摇醒:游星!你怎么啦?该不是夜里做了个噩
梦,迷失在茫茫的雪原?
    老协面向我布置任务,完全无视游星的存在。我感到大事不好。
    “游星昨天晚上,同地方上的机要交通员伍光辉坐同一辆吉普车,向国境方向叛逃。幸
好芦花同志及时报告了她失踪的情况,侦察部队才将他们俘获。在事情没有最后查清之前,
先施行单独拘留。”
    天呵!我一时如五雷轰顶!这怎么可能!游星有种种不讨人喜欢的毛病,但她绝不会干
出这种事,绝不会的!我想这都怪我,假如我昨天拦住芦花,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
    椅子好像突然燃烧,游星跳了起来:“不是的!我绝没想到叛国!我没有——没有—
—”她从呆若木鸡变得歇斯底里。
    “不是想外逃,我们从吉普车中堵住你们的时候,车头正向着国境方向。这是什么意
思?”老协咄咄逼人。
    是的。游星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不然,她如何洗清自己作为一个军人的忠诚?!
    游星苍白的脸突然变得通红,好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把她的头按到了地上:“这……我们
忘了那是国境方向……”
    “好一个‘我们’!好一个‘忘了’!你们在干什么,把国家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
了?还有一个解释,就是你们……冰天雪地的,就不怕冻着?想得还挺周到,穿了一身皮
货……说啊,你们到底是干了什么?说!”
    如果有一根树枝在老协面前,他的目光会让它冒烟。
    “我们什么也没干,只是想坐着车看看夜里的高原……”游星极力为自己辩解。
    “哄谁哩!”老协鄙夷地说,“看高原?成天看还看不够?孤男寡女夜里溜出去,还能
干什么?说……说不清楚,你们就是企图叛逃!”老协像把一柄刀和一条绳索扔到游星面
前,由她选择。
    游星必须说清楚,否则她无法保持自己做为一个女人的清白!
    久久的沉默。游星的脸缩在毛茸茸的皮帽扇圈成的洞穴里,像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
    我预备悄悄地退出去,我忍受不了这种严酷的煎熬。
    “不要走。拿出纸笔,把游星的话记下来,这件事现在轰动了整个部队!”老协好像背
后有眼,及时制止了我的逃跑。
    游星的鼻翼痛苦地颤动着,她面临可怕的选择:要么承认对祖国的背叛,要么承认自己
是一个放荡的女人。
    游星继续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老协也并不催促。好像面临一桌盛宴的人,并不太计较
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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