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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硏究卷-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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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僅有「逸馬殺人於道」六字。此括十語爲一語之說也。佛經說法,每一陳設,每一結集,動輙瑰B犿,緜亙數卷,言大必極之須彌鐵圍五大部洲三千小千中千大千世界,言小必極之芥子牛塵羊塵?塵微塵,言數必極之恆河數阿僧祗無量數不可思議不可識不可極,旣暢以正文,復申以頌偈,此衍十語爲千百語之說也。二者皆文章之極軌也。然在傳世之文,則與其繁也,毋寧其簡;在覺世之文,則與其簡也,毋寧其繁;同一義也,而縱說之,推波而助瀾之,窮其形焉,盡其神焉,則有令讀者目駭神奪?魂醉魄迷,歷歷然,沈沈然,與之相引,與之相移者矣。是則小說之能事也。 

  請言古今:凡人情每樂其所近。讀二十四史者,好《史》《漢》不如其好《明史》也;讀泰西史者,好希臘、羅馬史,不如其好十九世紀史也;近使然也。時有三界,曰:過去,曰:現在,曰:未來。人之能撸Щ晗腱段磥斫缯撸仄淠X力至敏者也;能撸Щ晗腱哆^去界者,亦必其腦力甚強者也。故有第一等悟性,乃樂未來,有第一等記性,乃樂過去。若夫尋常人,則皆住現在、受現在、感現在、識現在、想現在、行現在、樂現在者也。故以過去、未來導人,不如以現在導人。佛之所以現種種身說法,爲此而已。小說者,專取目前人人共解之理,人人習聞之事,而挑剔之,指點之者也。惟其爲習聞之事也,故易記;惟其爲共解之理也,故易悟。故讀他書如戰,讀小說如撸В蛔x他書如算,讀小說如語;讀他書如書,讀小說如畫;讀他書如作客,讀小說如家居;讀他書如訪新知,讀小說如逢故人。人之好戰、好算、好書、好作客、好新知者,固有之矣,然總不如彼更端者之爲甚也。故好戰、算、書、作客、新知之人,未有不兼好撸дZ、畫、家居,故人者;而好撸А⒑谜Z、好畫、好家居、好故人之人,容有不好戰、不好算、不好書、不好作客、不好新知者?古文之不如今文,亦以其普及之性伲挥邢抟粺o限而已。 

  請言蓄洩:觀陂塘與觀瀑布孰樂?觀冬樹與觀春花孰樂?觀入定之僧衲與觀歌舞之美人孰樂?彼其中雖亦或有甚美者存,而會心固已在遠矣。何也?淋漓則盡致,局促則寡悰,常人之情也。文學之中,詩詞等韻文,最以蓄爲貴者也。然眞能解詩詞之趣味者能有幾人?小說則與詩詞正成反比例者也。抑蓄洩與繁簡每相待,然繁簡以客觀言,蓄?以主觀言,故有敍述累千萬言而仍含蓄不盡者,亦有點逗僅一二語而已發洩無遺者。洩之爲用,如扁鵲所謂見垣一方人,洞悉五?癥結,如温渚然犀,魍魎?魅無復遁形,而此術惟小說家最優佔之。小說者,社會之X光線也。 

  請言雅俗:飲冰室主人常語余,俗語文體之流行,實文學進步之最大關鍵也。各國皆爾,吾中國亦應有然。近今歐美各國學校,倡議廢希臘、羅馬文者日盛,卽如日本,近今著述,亦以言文一致體爲能事。找晕闹饔茫且誀懲嫫鳎恳誀戄乃谝病N粲薪鹗已缈停銎渖桃汀⑾亩Α⒅芏亍h爵以盛酒食,卒乃主客皆患河魚疾者浹旬。美則美也,如不適何?故俗語文體之嬗進,實淘汰、優勝之勢所不能避也。中國文字衍形不衍聲,故言文分離,此俗語文體進步之一障礙,而卽社會進步之一障礙也。爲今之計,能造出最適之新字,使言文一致者上也;卽未能,亦必言文參半焉。此類之文,舍小說外無有也。且中國今日各省方言不同,於民族統一之精神亦一阻力,而因其勢以利導之,尤不能不用各省之方言,以開各省之民智。如今者《海上花》之用吳語,《粤謳》之用粤語,特惜其內容之勸百諷一耳。苟能反其術而用之,則其助社會改良者,功豈滜r也?十年以來,前此所謂古文、騈文家數者,旣已屛息於文界矣,若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剝去?華,專以俗語提倡一世,則後此祖國思想言論之突飛,殆未可量。而此大業,必自小說家成之。 

  請言虛實:文之至實者,莫如小說;文之至虛者,亦莫如小說。而小說之能事卽於是乎在。夫人之恆情,常不以現歷有限之境界自滿足,而欲撸ъ端纾斯病S'他界,其自動者有二:曰想,曰夢。其他動者有四:曰:聽講,曰:觀劇、曰:看畫、曰:讀書。然想也者,非盡人而能者也;夢者也,無自主之權者也;聽講與觀劇,又必有所待於人,可以樂羣,不可以娛獨也。其可以自隨者,莫如書畫。然徑尺之影,一樱o餘,畫之缺點一;但有形式,而無精神,畫之缺點二。故能有書焉,導人於他境界,以其至虛,行其至實,則感人之深,豈有過此?小說者,實舉想也、夢也、講也、劇也、畫也,合爐而冶之者也。 

  由此觀之,文學上小說之位置可以見矣。吾以爲今日中國之文界,得百司馬子長、班孟堅,不如得一施耐庵、金拢龂@,得百李太白、杜少陵,不如得一湯臨川、孔雲亭。吾言雖過,吾願無盡。 

  原載《新小說》第一卷第七期 

  ○論寫情小說於新社會之關係 

  光緒三十一年(1905) 
  松岑 
  偉哉!小說之有不可思議之力支配人道也。吾讀今之新小說而喜。雖然,吾對今之新社會而懼。 

  吾欲吾同胞速出所厭惡之舊社會,而入所歆羨之新社會也。吾之心較諸譯小說者而尤熱,故吾讀《十五小豪傑》而崇拜焉,吾安得國民人人如俄敦武安之少年老成,冒險獨立,建新共和制於南極也。吾讀《少年軍》而崇拜焉;吾安得國民人人如南美、意大利、法蘭西童子之熱心愛國,犧牲生命,百戰以退虎狼之強敵也。吾讀《祕密使者》而崇拜焉,吾安得國民人人如蘇朗笏那貞之勇往進取,夏理夫傅良温之從容活潑,以探西伯利亞之軍事也。吾讀《八十日環撸в洝范绨菅桑晃岚驳脟袢巳巳绺8裰畯娙套拷^,以二萬金鎊博一千九百二十點鐘行程之名譽也。吾讀《海底旅行》、《鐵世界》而亦崇拜焉;使吾國民而皆有李夢之科學,忍毗之藝術,中國國民之偉大力可想也。吾讀《枺鼩W女豪傑》、《無名之英雄》而更崇拜焉;使吾國民而皆如蘇菲亞、亞晏德之奔走黨事,次安剑‘之邉痈锩瑵h族之光復,其在拉丁斯拉夫族之上也。吾又讀《黑奴籲天錄》而悲焉;謂吾國民未來之小影,恐不爲哲爾治意里賽而爲湯姆也。吾又讀《風洞山》(吾友吳癯庵箸稿,已寫定,尙未出版。)《新羅馬傳奇》而泣且笑焉;謂吾國民將爲第二之亡國,抑爲第二之興國,皆在不可知之數也。其他政治、外交(去年《外交報》譯英文多佳者)、法律、偵探、社會諸小說,皆必有大影響潛勢力於將來之社會無可疑焉。是故吾讀今之新小說而喜。雖然,吾讀今之寫情小說而懼。 

  人之生而且情之根苗者,枺餮竺褡逯瑓u情之出而佔位置於文學界者,亦枺餮竺褡逯恢乱病R詢缮鐣艚^反對,而乃取小說之力,與夫情之一茫郎隙ㄖ瑒t文學家不能辭其責矣。吾非必謂情之一字吾人不當置齒頰,彼福格蘇朗笏之豔伴,蘇菲亞、剑‘之情人,固亦兒女英雄之好模範也。若乃逞一時筆墨之雄,取無數高領、窄袖、花冠、長裙之新人物,相與歌泣於情天淚海之世界,此其價値,必爲靑年社會所歡迎,而其效果則不忍言矣。天下有至聰明之人,而受至強之迷信者,文明國之道德與法律是也。非獨文眀國然,彼觀《撸健贰ⅰ犊净稹贰ⅰ队ぁ分畡”荆c夫《聊齋誌異》、《聶小倩》、《秋容》、《小謝》之鬼史,或嘗以見色不亂,反躬而自律焉。南山有鳥,北山張羅,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凜然高義之言,其視宓妃、神女之賦,勸百而諷一者,固殊矣。故吾所崇拜夫文明之小說者,正樂取夫《西廂》、《紅樓》、《淞耄洝缝届谎W之文章,摧陷廓湥В孕挛釃裰X界,而豈復可變本而加之厲也?夫新舊社會之蛻化,猶靑蟲之化蝶也,蝶則美矣,而靑蟲之蠋則甚醜。今吾國民當蛻化之際,其無以彼靑蟲之醜而爲社會之標本乎?曩者,少年學生,粗識自由平等之名詞,橫流滔滔,已至今日,乃復爲下多少文明之確證,使男子而狎妓,則曰:我亞猛着彭也,而父命可以或梗矣。(《茶花女遺事》今人謂之外國《紅樓夢》)女子而懷春,則曰:我迦因赫斯德也,而貞操可以立破矣。(《迦因》小說吾友包公毅譯,迦因人格向爲吾所深愛,謂此半面妝文字勝於足本。今讀林譯,卽此下半卷,內知尙有懷孕一節。西人臨文不諱,然爲中國社會計,正宜從包君節去爲是。此次萬千感情,正讀此書而起。)精臁篇湥竺哪凶樱瑒t曰:我厄爾符利打也,而在此爲椋撸诒藚u變名而爲蕩婦矣。《雙綫記》一名《溂t金鋼鑽》歐化風行,如醒如寐,吾恐不數十年後,握手接吻之風,必公然施於中國之社會,而跳舞之俗且盛行,羣棄職業學問而習此矣。(西俗鬭牌,頗通行男女社會,此亦吾民俗所歡迎也。)吾枺竺褡鍑猓写髣傥魅苏邤凳拢鹤嫦戎當準⑿幸灰玻祵⒉积X於軍事二也。至男女交際之遏抑,雖非公道,今當開化之會,亦宜稍留餘地,使道德法律得恃其強弩之末以繩人,又安可設淫詞而助之攻也?不然,而吾寧主張夫女媧之石,千年後之世界,以爲打破情天、毒殺情種之助。謂鬚眉皆惡物,粉黛盡骷髏,不如一塵不染,六根湥Q之爲愈也。又不然,而吾寧更遵顓頊(顓頊之敎,婦人不避男子於路者,拂之於四達之衢。)。祖龍(始皇勵行男女之大防,詳見會稽石刻。)之遺敎,勵行專制,起重黎而使絕地天之通也。嗚呼!豈得已哉! 

  原載《新小說》第二卷第五期 

  ○中國歷代小說史論 

  光緒三十三年(1907) 
  天僇生 
  天僇生旣墮塵球,歷寒暑二十有奇,榜其門曰「痛心之齋」,銘其室曰「憂患之府」,極人世所歡欣慕思之境,舉不之好,而獨嗜讀書。舉四千年之書史,發其扃讀之,則亦有好有不好,而獨大湊其心思智慧以讀小說。旣編爲史,復從而論之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而後《春秋》作。仲尼因百二十國寶書而作《春秋》,其恉耄В湓~微,其大要歸於懲惡而勸善。仲尼殻⒀越^,《春秋》之恉,不襮白於天下,才士?焉憂之,而小說出。蓋小說者,所以濟《詩》與《春秋》之窮者也。耍Ъ澫壬曅≌f若洪水猛獸,屛子弟不使觀。至近世新學家,又不知前哲用心之所在,日以迻譯異邦小說爲事,其志非不善,而收效寡者,風俗時勢有不同也。吾以爲欲振興吾國小說,不可不先知吾國小說之歷史。自黄帝藏書小酉之山,是爲小說之起點。此後數千年,作者代興,其體亦屢變。晰而言之,則記事之體盛於唐。記事體者,爲史家之支流,其源出於《穆天子傳》、《漢武帝內傳》、《張皇后外傳》等書,至唐而後大盛。雜記之體興於宋。宋人所著雜紀小說,予生也晚,所及見者,已不下二百餘種,其言皆錯雜無倫序,其源出於《青史子》。於古有作者,則有若《十洲記》、《拾遺》、《洞冥記》及晉之《搜神記》,皆宋人之濫觴也。戲劇之體昌於元。詩之宮譜失而後有詞,詞不能盡作者之意而後有曲。元人以戲曲名者,若馬致遠、若賈仲明、若王實甫、若高則眨越坏弥局浚残撵斗N族之禍,旣無所發抒,乃不得不託浮靡之文以自見。後世誦其言,未嘗不悲其志也。章回彈詞之體,行於明湥АU禄伢w以施耐庵之《水滸傳》爲先聲,彈詞體以楊升庵之《廿一史彈詞》爲最古。數百年來,厥體大盛,以《紅樓夢》、《天雨花》二書爲代表。其餘作者,無懀蛋偌遥囝H有名著云。 

  嗚呼!觀吾以上所言,則中國數千年來小說界之沿革,略盡於是矣。吾謂吾國之作小說者,皆賢人君子,窮而在下,有所不能言、不敢言、而又不忍不言者,則姑婉篤詭譎以言之。卽其言以求其意之所在,然後知古先哲人之所以作小說者,蓋有三因: 

  一曰:憤政治之壓制。吾國政治,出於在上,一夫爲剛,萬夫爲柔,務以酷烈之手段,以震盪摧鋤天下之士氣。士之不得志於時而能文章者,乃著小說,以抒其憤。其大要分爲二:一則述已往之成迹,若《隋唐演義》、若《列國志》諸書,言民怒之不可犯,溯國家興亡盛衰之故,使人君知所懼。一則設爲悲歌慷?之士,窮而爲寇爲盜,有狹烈之行,忘一身之危,而急人之急,以愧在上位而虐下民者,若《七狹五義》、《水滸傳》皆其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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