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今朝 by 眉如黛(he)-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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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林!”
刚送严惜坐进车里,郁林听见有人叫他,回头望了下。严维站在石阶上,他脸色有些憔悴,但衣着光鲜,一时竟分辨不出他过得好还是不好。“严惜要动手术?到底怎么回事。”
严惜缩在后车座上,还在发抖,却探寻的看着他们。郁林思索了一会,也许是夜里真的冷,他两只手都插进口袋里。“Alport综合症。虽然是遗传病,不过致病基因在X染色体上,是他母亲带病,你不会有事的。”
严维听着,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慌乱之中,下了两级台阶。“我没听说过这病,严重吗。”郁林后退了半步:“没大碍,已经有肾源了。维维,回去吧。”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看见严维还站在那里,又重复了一遍:“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维维,回去吧。”
郁林关上车门,车灯亮了起来。严维又下了几层台阶才停下。轿车开出那道雕花的铁门。夜色深不可见。
他明知道回不去了。
在严逢翔办公室候着的时候,严维就知道郁林在外边,他听见那人说话了。交接工作时,声音嘈杂,男女老少都高声攘攘,却偏偏能听清楚郁林说的,每一个字。助理在他旁边摊了摊手:“他又要续十五天的假。”
严维无意识的点着头。有扇门挡着,他才可以佯装镇定的坐着,不用看郁林疏远的眼神。这段时间,天翻地覆一般,他只想找一个人来讲一讲。他过去疲惫,羸弱,除了疾病缠身外一无所有,只敢求着郁林顾念些过去的恩情,直到羞耻了才退却几步。
可现在不同了。他站在有镜子的地方,恨不能多停留一会,穿着过去买不起的衣服,打扮得体,这简直是他最风光的时刻,稍纵即逝,所以才急着想让别人看一看。
等了小半个钟头,他听见门外的声音远去,几乎是立刻跟着站起来。“我出去晃晃,透透风。”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推开门,看见郁林的背影,只恨不得扑上去,用力拍他的背,叫几声,骂一通,又不敢立刻追上去,只是隔了老远的跟着。公司AB区之间,由一座架空通廊横贯连接。两侧被透亮的钢化玻璃封死。那人腋下夹着文件夹,双手放在西装口袋里,大步走在前面。严维见周围没人,下意识的走快了几步,正想叫他,郁林竟先回头了。
“严维?”郁林似乎没想过是他,保持着微微侧身的姿势。
“嘿,木头。”严维觉得手心又有了汗,想挥挥手,却觉得怎么都不自在。甚至连这个称呼,好久没叫,这么突兀的一喊,总觉得有些轻佻。
郁林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阳光刺透架空通廊两侧的玻璃,光柱向四面八方散射。严维都有些看不清郁林了,这一片白茫茫的光里,一个模糊的剪影。像是害怕他再往前走,彻底看不见了,严维又往前挪了几步,努力揉了揉眼。
“我们之前……挺久没见了的。”
郁林想了想,应着:“好久不见。有事吗。”
严维没见过他这样客套的样子,好半天才想到话说。“前几天,严惜他好像……对这件事,挺、挺不高兴的。”
郁林点了点头。“我劝过他,效果不大。”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又放下。轻声说:“你知道的。哪个人发现父亲有过外遇,都不会好受。”
“要不我去看看?我是他哥哥了,他病成这样。”严维耙着头发,他倒是好心,只是这个局面,说什么都不像存着好心。
“不用了。”郁林拒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你干嘛……”严维的眉头终于皱紧了,恶声恶气的。“你干嘛这个态度,我招你惹你了。”他抓着胸口,又往前走了几步。“当初你们不可一世的时候,我也难受。是不是觉得碍了眼的东西,有一天又蹦躂出来,所以特别可恶?”
郁林往后退了一步,严维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大喊着:“你非要隔着这么远跟我说话吗!”
“维维。”郁林皱着眉头:“你没必要让严逢翔看出来。严惜受过的罪,不想你跟着受。”
“他受过什么罪!”严维大笑起来:“他好着呢!只有我难受,我才遭罪!”他越是气,眼睛就越是酸疼,竟把他压在心底的东西也给吼了出来:“你们老是在我面前亲亲我我的,我恨不得跳起来扇他两耳光!”
郁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知道厌恶疗法吗,治疗同性恋据说有效。提供同性裸照和用品,在勃起之后,再用电击仪电击,有时候还用恶臭,催吐剂或者呼吸窒息剂,长时间的监禁治疗,直到对同性感到恐惧。”
“其实这样做也改变不了什么,关再久也一样。”郁林的手重新插进上衣口袋:“多少人在看着你呢,别在他们面前出丑。严维,就当做不认识我。”
严维根本不能静下来,好好听他说,郁林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想驳斥回去,想吼的太多,反而语无伦次。“你……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当我是不认识的。我才做不出来。”
这座架空通廊,起在数十米的高度,下面却空空荡荡的,没个凭依。严维刚用手撑着玻璃,眼睛往下一望,就看到底下车水马龙,霓虹光转,却缩得小小的,脑袋里却是一阵晕眩,脚下一软,晃了晃。郁林似乎往前迈了半步,想扶他,大约又是错觉。
严维低着头,老半天,低低笑出声:“郁林,你真厉害,你看看你这样,真冷静。比我冷静的多了,我才像个精神病。”
郁林看着他,突然说:“是不是觉得难受。”他的瞳色很深,黑的没有一点光。“这才几个月,严维。我可是过了几年这样的日子,跪在你床前求你多看我一眼,求你笑一笑,却得不到一点回应。熬不下去了,又觉得说不定明天会好起来,人人都以为我疯了。等着莫须有的一天,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严维真像被人电击了似的,破口大骂:“是我愿意吗!是我愿意躺着吗!”
他看见郁林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就快碰到自己的脚了。自己的影子却避开似的,往后躲。郁林的声音有些冷清:“维维,你八个月就受不了了,却把我丢在那里八年。你今天难受,我比你更难受过。爱是个什么玩意,说变心就变了,你真以为有什么永远?说不定换了你,连我都不如。”
严维浑身发抖,一个字一个字指着他骂:“我比你强多了!只要你真开心,我能……我能把心挖出来给你。我……”他低着头,眼泪掉在地上,吼着:“我是没你冷静。你滚!郁林你滚。”
“听话,回去吧。”
第十章
高中玩的最疯的一年,操场下新修了两个篮球架。夏天就是嘈嘈的蝉鸣,一个个光着膀子,争个皮球。那时用的还是水泥地,磕碰摔跤总要破几层皮,回了教室,风扇一搅,汗味和红药水的味道嗖嗖的往每个人的鼻孔里钻。
严维身上总有小伤,大块的红药水,胳膊上两块结痂了,膝盖上的还咧着口。郁林桌肚里常备着药,每次又磕着哪了,就看见严维坐在郁林凳子上,慢慢往身上擦药。严维跟别人说:“这点小伤算什么,我小时候去工厂玩……”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废弃的野摊子,停产了,机器就抛荒在路边,生着锈。“一不留意,就踩着三寸长的钢钉子,把右脚刺了个对穿……”
“上小学的时候,扒着教室门做引体向上,结果没撑住,后脑勺撞在地板上,眼睛前面全是星星……”
“最疼还是那次,我把电热炉当凳子,坐下才知道不对,皮黏在炉子上,站都站不起来。过了一晚上屁股上都是血泡,疼啊,真疼……”
听严维说话,像是听故事似的,怎么吐字,怎么比划,眼神怎么转,什么时候停一停,调调胃口,都是天生的本事。同样的事情,他说,人家就爱听。不过这一次,他说到一半,旁边的人就怯怯的散了,“这点小伤算什么,那时我,哎,你们……”严维回头,发现郁林站在后面,脸色很不好看。
严维给郁林看新弄出来的口子,苦着脸,“真疼,疼死我了。”他不怕他。骂他,郁林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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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间办公室,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些。窗台上一盆玫瑰,放在朝阳的地方,刚长出花苞。崔东拿着个小剪子,仔细修剪着。花就是那么娇弱的东西,要浇水,要阳光,要肥料;放着不管,叶会黄,会卷,会枯萎。爱是个什么玩意,说变心就变了,可正因为它的脆弱,才越发值得呵护。
护士长打来的电话,被他调成扩音了。“崔东,你多久没动过大手术了,悠着点。”崔东拿剪子剪掉了一片焦枯的死叶,漫不经心的回着:“放心,这个病例我都快研究九年了,还是我来做吧。”
护士长在那边笑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最近见过郁林了吗。”崔东应着:“天天呆病房,怎么没见过。最近倒没怎么发火,挺清醒,说话倒是越来越难听了。”
护士长唠叨着:“你多看着他。他前不久来过一次,老李不在,就在我这开了阿米替林。”
崔东停下剪刀,好久才说:“那个副作用多大啊。你怎么不开安定给他。”护士长的声音有些小,似乎还在同时忙别的:“我说了,人家要更强效的。你怎么还在办公室,肾源插胃镜了没。”
崔东这才回过神来,把那盆修剪好的小花放回窗台。“再过一会,估计也快了吧。肾脏摘除手术和我们这边用得不是一套班子,我等会再过去也没事。”他正说着,看着下面的草坪,正要把窗户关上,突然说了一句:“我看见一个人,真像……又不怎么像了,人家哪能穿这么好。”
崔东似乎讲到了高兴的事情,笑着说:“知道吗。这边说找到更好的肾源了。原来那个配型六个点,只对到三个点,我想班子里也有研究ABO不配的肾移植专家。是,对,没想到昨天有个人做了淋巴配型,对到六个点……”
严维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师开始操作器械,拿着麻醉面罩走了过来。他学会的爱情,依然是早恋的那一套,盲目,冲动,幼稚。躺在手术台上,还像个高中生,躺在操场的水泥地,人人都变了,只有他空揣着激情,没一丁点长进。只能活这一辈子,却和最想要厮混的人没个结果,一辈子就这么错过了,活着有什么劲。
郁林会不会提早发现?他发现了也做不成什么。就算不想看他捐肾,也要同时顾念严惜,最多是两边为难,哪可能偏袒一个。他的思绪到处乱蹦着,仿佛间还在跟郁林一同站着水坝上,看油腻的海水怕打着混凝土,太阳红通通的升起来。他突然有些害怕,想哭,却没有眼泪。麻醉面罩盖了上来。郁林,郁林,他心里喊着,我只能做这么多了,郁林还不回来,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麻醉师把面罩在他脸上按了一会,严维眼睑拼命颤抖着,移开的时候,才渐渐平静了。崔东在层流室戴好手套面罩进去,远远看着手术台上的人全身麻醉了正在插胃管,于是边穿无菌衣边走过去,等看清那人的脸,脚下突然停住了。“能暂停一会吗?”
旁边的人真停了,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崔东摊摊手,不知道说什么,好久才说:“等,等会。”大夫在无影灯下继续操作着,崔东知道多说无益,又急匆匆走回层流室,看着那边的小护士说:“有手机吗,借我用用。”那小姑娘吓住了:“门外呢。”
“拿过来,快点。”过了两分钟,那护士才跑回来,崔东看着手机连连摆手:“你帮我播号,我带着手套呢。”电话响了四五声才通,崔东说:“举高点,帮我拿着,再高点,听不到。”他听清了那边郁林的声音,才急匆匆的对着手机低吼起来:“怎么回事!严维怎么会在这里!”
那边突然静了,崔东不知道他听清了没有,又吼了一句:“你是不是又刺激人家了,赶紧过来!”他还想再说,那头已经是手机挂断后的忙音。
崔东在层流室踱着步,看着那边拿起手术刀的医生,只觉得冷汗从额边不停的流下来。手术室门口终于有了争执的声音。“让开!”
“先生手术中您不能进去。”
“让开!他配得上型才怪,你们让开!”手术门开始晃起来,被人踢着,几乎要被震碎了的力道。崔东见没人注意他,伸手拧开了门,把郁林放了进来。那人像只暴怒的狮子,看来阿米替林的效果不尽如人意。
大夫们手足无措,他们大多认得郁林,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终于有人敢过去拦着。“先生冷静点,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