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雯 - 六月天微蓝-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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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下班回到家里,感觉浑身疲惫,累得不得了,可就是睡不着,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她窝在沈浩天诊所的沙发上,不知所措,陷进无以复加的沮丧里。
“你说,我是不是得了精神病?或者是抑郁症的前兆?”
“没有关系的。”沈浩天在她的对面坐下,了解的微笑,安慰的意味,“根据我的经验,你一定是受过什么严重的打击或者创伤。上次你好像说过,你在一年前遭遇过一场车祸。”
微蓝垂下睫毛,下眼帘多了一道密密的阴影。
沈浩天发现,她有一双漂亮的黑眼睛,长长的睫毛围着,像深不见底的湖。
“关于那次车祸,你能更详细些告诉我吗?比如发生在什么时候?车祸原因是什么?”
微蓝更深地缩进沙发里,表情迷茫,像个无助的小孩。
“那次车祸发生在去年3月25日……”她脸色变得苍白,双拳紧紧地握在一起,“出事时是深夜,不,是凌晨两点!”
沈浩天用一种与先前不同的眼光看微蓝,难怪她每天凌晨两点给他打电话!这应该是那次车祸留下的后遗症。
“那么,当时车上还有什么人呢?”
体内一股控制不住的力量席卷而来,微蓝喘息着,浑身颤抖……
“不!”她惊叫起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
沈浩天走到她身边,双手温柔地放在她的肩头,轻轻地说:“想不起来,就不要再去想。微蓝,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微蓝缓缓抬起脸,面前男人的眼睛让她凝望到了一片无底的海。
“人活在世上,总会经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总会留下一些创伤。如果我们处理得好的话,这种创伤会变成人生的一种力量。”
“会吗?我还有希望吗?”
“是的,我相信你!”沈浩天的脸色变得凝肃,“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的未来由你自己决定。微蓝,我希望,你能放下以往的一切,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的真诚让微蓝转开头。
不,她不要放开。
她的“以往”中有天朗,如果放开,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沈浩天不但是微蓝的心理医生,私底下,他们还是朋友。
有空就会给对方打打电话。周末也会约在一起聊聊天。
这天是微蓝的生日,她约了沈浩天在“玻璃心”酒吧见面。
一对对情侣在他们面前争相上演甜蜜爱情。
微蓝点了很多啤酒,和沈浩天对饮。
“知道吗?今天我28岁了。”她笑着说,“18岁的时候,我以为我28岁一定可以嫁掉。可是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沈浩天举起杯中的啤酒,和她的杯子相撞,说:“敬28岁的处女!”
她摇摇头,坦白地说:“我不是处女,在我20岁的时候就不是了!”
沈浩天看着她,眼神里充满疼惜。
“微蓝,为什么不开始新的爱情?”
“因为爱情,让我得到太多,也失去太多!”
窗外车灯如流,她神情恍惚,目光没有焦点。
一年前的夜晚,也是这样的车流飞逝,只是多了霏霏细雨的点缀。那夜的雨滴在脸上,有盐的味道,像泪。
在像泪一样的雨中,她的爱情突然消失不见!
于是,她再也没有未来,于是,她从此沦陷地狱看不到光明。
忘不了更早的那一晚,在“玻璃心”,她放纵自己,在寒夜的风中逐街奔跑,天朗在她身后,追到的一瞬,紧紧地抱住了她。
——“如果要走,我早就走了,何必等到今天?”
可是,天朗,你还是走了,还是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此时此刻,对着同样的情景,除了泪,她再没有其他。
“微蓝……”沈浩天的脸上,有着怜爱的表情。
微蓝回过头对他安静地微笑。慢慢的,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嘴角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
她用手掩住眼睛:“对不起,我失态了!”
沈浩天站起来,轻轻地把她的头按到自己肩上。她的哭声被淹没。
低低地,他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微蓝没有听见,只感觉他的怀抱有温暖的怜惜。
这本不是她的原意,但此刻,沈浩天的温暖是她阴暗生活中的一缕阳光,掠过阴霾的天空,停留在苍白的手心。
她想就这样握紧双手,留住这微弱的温度,来对抗生命的空洞。
微蓝微闭着眼,看沈浩天一个人开车,那样沉着,那样冷静。
如果没有天朗珠玉在前,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恋爱对象。
从酒吧出来,沈浩天没有送她回家。
他把她带到了国际酒店的顶上,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物顶楼。
从这里俯视全城,万家灯火皆在脚下,而四周没有灯,月色清冷、孤绝。
微蓝倚着栏杆而立,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有轻微的晕眩,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刮走。
沈浩天握住她的手,第一次,但她没有抗拒。
她感到他颤栗的手,冰冷而潮湿,在这样一个初春的夜晚。
“这是我第一次爬这么高的楼。我有恐高症,小时候连电梯都不敢坐。”
微蓝转过头来,看到了一张脆弱的脸。那是她从没见过的沈浩天,带着些许迷茫和忧郁。
“原来,你也有弱点。”她略带嘲讽地说,“我以为心理医生都是替别人解决问题,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呢!”
“世上没有真正坚强的人,谁都有脆弱的时候。”他深沉地盯着她,明亮的眼睛像夜空中的寒星,“但是,我们要学会勇敢面对,而不是一味逃避,让自己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微蓝知道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她想逃开,想赶紧离开这儿。
“这里风这么大。我们还是走吧!”她故作轻快地说,转过身。
沈浩天在微蓝转身的瞬间拥住了她。
她感觉到沈浩天的震动,以及自己的惊愕。
他的手臂环抱着她,轻声地说:“不要再压抑自己了!微蓝,心里有什么话,你都喊出来吧!”
微蓝因着一种陌生的撼动而昏乱。他看透她了,她在他温和的目光下无以遁形。
沈浩天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叹息着说:
“我就是带你来这里发泄的。虽然我不能为你分担,但总比你一个人溺陷在痛苦中要好!”
微蓝猛地推开他,转身,对着空旷漆黑的夜空,大声叫:“天朗!天朗!天朗!我爱你,天朗!”
四下里寂静如死,没有回音。
天朗,天朗,他永远都听不到了!
她哭倒在沈浩天的怀里,泪水打湿他的衣衫。
他抱着她,他们都喜欢这样的拥抱。
没有未来更没有责任……他们只是孤独,只是迷恋着这样温暖的生活。
超越了医生和患者的关系,却不是男女之情。
微蓝比任何一刻都清楚,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代替天朗。
天朗是她今生唯一的救赎!
11
是夜,微蓝疲惫交加,回到自己的出租屋,立即进入梦乡。
一年来,她第一次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当她醒来,已是下午两点。这一觉,她睡了十四个小时!
这都要感谢沈浩天,是他治好了她的失眠。
沈浩天在电话那头轻笑着说:“我只能治好你的失眠,却治不好你的眼泪和心伤。”
这世上,能治好她眼泪的,只有一个人。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昨天是你的生日,我应该补送礼物的。你想要什么?”
微蓝想了一下,说:“俞丽拿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
“俞丽拿的《梁祝》?”沈浩天微微笑道,“恐怕已经绝版了!”
“正是因为难得,所以我才想要啊。”微蓝说,“俞丽拿是《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最权威的演绎者,她在1959年作品首演时就担纲独奏并获得巨大成功,那时她年仅18岁。几十年来她演奏了无数次《梁祝》,技艺炉火纯青,感情丰富细腻。俞丽拿的《梁祝》给人直见生命的感动,每一个音节都有最深切的情感,真正是一往情深。”
“想不到,你对音乐这么有研究。”
“我只喜欢《梁祝》。”
沈浩天嗓音低沉:“那么,谁是你的梁山伯?”
“我的梁山伯,”她的牙关咬紧,摇头叹息,“他变成蝴蝶飞走了!”
却没料到,沈浩天寻遍所有的音像店,终于买到一张《俞丽拿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唱片,连夜专程送来给她。
这张唱片是1996年由世界著名唱片公司BMG灌录,担任协奏的是英国广播音乐会管弦乐团,指挥是俞丽拿的儿子李坚。唱片的录音效果非常优秀,音色干净利落。
微蓝如获至宝,捧着这张最喜爱的、来之不易的唱片,惋惜地说:“可惜呀,我家没有唱机。”
“不如去我那儿听吧,我家有一台老式唱机。”
微蓝躇踌再三,还是婉言拒绝:“下次吧,今天太晚了。”
“怕什么?我有车,到时候再送你回来。”
她仍然摇头:“我不是怕这个……”
“我知道你怕什么!”沈浩天的目光深邃,“怕我会爱上你,或者你会爱上我?”
“今生今世,我不会再爱任何人。”她毫不犹豫地说。
“难道你要为你的梁山伯陪葬吗?”他抑制了许多日子的情绪终于爆发,“微蓝,何苦呢?秦天朗早就死了!”
真正心惊的是微蓝。
她从沙发上起身,几乎是弹跳的,撞到茶几角。沈浩天反应很快,立即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使她站稳身子。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她喘息地盯着他。
“是的。”他松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心理医生必须详细了解病人的身世、经历和背景。我打听到了那次车祸,也知道你的男友为救你而死。这一年多来你都生活在内疚和自责中!”
“不只是内疚和自责!”微蓝忍住想哭的情绪,转开脸,背对着他。她狠咬食指,努力吞回眼泪,“失去了他,我就失去了整个世界!”
“在他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沈浩天微蹙眉,“现在他已经死了,你再后悔也没有用!”
“我总觉得他没有死。”微蓝转过头,神情忧郁,“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还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我找不到他罢了!”
“事实证明,女人的预感往往是错误的。”沈浩天眉头皱得更深,“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生?除非有奇迹发生!”
“生命中有许多宝贵的东西,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溜走。当我们回过头来重拾过去的时候,你会发现,那溜走的恰恰是你最应该珍惜和爱护的。”
微蓝把脸调向窗户,让风吹干潮湿的眼眶。
临走时,沈浩天的手掌,停在距离她脸一公分的地方,终于还是颓然放下。
“知道吗?我真后悔那天凌晨接了那个电话!”
沈浩天的这句话,惹得微蓝一阵心酸。
对不起!我心里只能容下一个天朗,而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是最安全的。
接下来,微蓝全身心投入到公司业务中去。
离开一个月,她去上海和客户谈生意。再回到省城,发现沈浩天的心理诊所已经关闭。
她遍寻不着他的踪影,打他的手机也不通。沈浩天像消失了似的,没有一点音信。
这天晚上,微蓝按照惯例,打开电子邮箱,看到沈浩天的一封来信。她迫不及待地点开来。
“微蓝,你好!
本来,我想偷偷地离开省城,最后还是忍不住给你写了这封信。
身为一名心理医生,我时时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爱上自己的病人,或者让病人爱上我。
可是,我还是那么意外地爱上我的病人,一个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女子。从她在我面前像孩子一样哭泣开始。我心疼她的脆弱,尽管那眼泪,自始至终,全是为别的男人而流。
我以为我可以用自己的爱心和包容,去化解她心中的郁结。可是事实证明,我并不成功。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即使她爱的男人已经不在世上。
所以离开她,是让自己得救的唯一办法。但愿她,幸福。
明天上午十点,我就要乘飞机前往深圳了。临别之际,只有一个小小的奢望,希望你能来机场送我!
沈浩天”
微蓝的眼眶有点湿润,不为别的,只为沈浩天的坦诚。
这个温存宽厚的男人,陪她度过了生命中最孤独无依的日子。现在,他也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