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军] 关于科幻创作的断想-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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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 第12期 … SF论苑
郑军
我进入中学就开始迷科幻文艺,科幻小说成了我主要的课外读物,看过《星球大战》、《帝国反击战》等电影小说,读过《猕猴世界》、《与拉玛相会》和威尔期、别利亚耶夫的多部代表作以及国内宋宜昌等科幻作家的著作,我还读过日本人写的《世界著名科幻小说选介》,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介绍这七百多部名著的中译本,可这个愿望没能实现。而上面提到的许多作品,现在恐怕也只能在旧书市场寻找了。
九五年初,我接手经营一家私人书店,见不少青少年读者到店里寻购科幻书刊,因此进书时都刻意采购科幻著作,还经销《科幻世界》杂志。因为是近水楼台,我自然有了先睹为快之便。可又渐渐生出一种遗憾:今天的青少年和十几年前的我相比,阅读能力提高了不少,眼福却差了许多。
通过和热爱科幻小说的各类读者的接触、交谈,结合自己的阅读感受,我便有了一些零零星星的想法。现择要整理出来,以就正于从事科幻创作的朋友们。
一次因事去北京,住宿旅店,晚上临睡时把《失落的世界》(《侏罗纪公园》续集)放在床头。半夜醒来,发觉同室旅客正挑灯夜读此书。到次日早上,他竟然把这近三十万字的小说看完了。此君是开有厂子的厂主,四十出头,来京为了索债。他并不是科幻迷,甚至不知道这是科幻小说。事实明摆着,作者克莱顿又抓住了一个中国普通读者的心。
《失落的世界》出版时,克莱顿已在畅销书写作中浸淫二十载,他自然深谙如何吸引住读者的“秘诀”。确实,他的作品充满悬念,情节的发展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且故事曲折,常出人意料,不读完很难猜出结局将是如何。另外,人物性格鲜明,栩栩如生,掩卷之后久久不能忘怀;语言也繁简得当,繁时像是铺叙学术论文,简时一句话或一个词就是一自然段,决不罗嗦。
其实,上面所说的那些特点,是许多拥有广大读者的作品所共同具备的。金庸、梁羽生、古龙的武侠小说,福尔摩斯侦探故事,007惊险系列,不就都是这样的吗?几年前我曾读过一本美国恐怖小说,如今对作者名字和主要故事情节都忘记了,可当时的阅读感受却清晰如初:我读完时正是阳光明媚的中午时分,但我竟然觉得恍若置身鬼气森森的环境和氛围之中。
反观现今的中国科幻小说,能让我一拿起就放不下的虽不能说绝无仅有,但委实少之又少,大部分情况是为读科幻而硬读下去的。而且,这感觉并非我的独有。
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我们的科幻作家认识上出现了偏差?
或许是某些科幻作家自视清高,力图与通俗小说“划清界限”,以能登“大雅之堂”为荣?可不妨浏览一下世界文学史,《三剑客》、《基度山伯爵》当初不就是武侠小说么?《傲慢与偏见》、《理智与感情》当初何尝不被视为言情小说?那些与大仲马、奥斯汀同代的自诩是“高雅”圈里的作家,今天世人还记得几许?须知,将科幻文艺“高雅”化,即使在欧美科幻文艺发达的地区都不现实,遑论我国。科幻作家应充分考虑读者大众的审美需求和阅读心理,更何况当今社会为公众提供阅读和观赏的东西越来越多,人们不仅可以看到丰富的影视节目,还可以看录像、光盘,还可以打游戏机,或者在互联网络中消磨时光;在书店报亭里,各类图书、杂志、报纸琳琅满目,任人挑选。那么,人们为什么一定要读科幻小说?即使去买,又为什么一定要买你写的那本呢?
所以我觉得,我们中国科幻作家最需要考虑的只是:抓住读者,抓住尽可能多的读者。十几年前,除了像《小灵通漫游未来》等少数作品外,绝大多数科幻作品是在非少儿性的刊社发表和出版的。现在则不然了,似乎出版科幻小说成了各地少儿出版社的“专利”。而这些出版社在选题、审处和包装等方面,无不受到“少儿读物”这一“框框”的约束,甚至对世界科幻名著也要加以缩写。这便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中国科幻作品较普遍存在儿童化、幼稚化的倾向,确实使人忧虑。
是不是出版界忽视了科幻作品有大量的成人读者?
据统计,美国科幻读者的平均年龄为41。4岁。中国国情可能不同,四五十岁的读者科学知识基础较差,读科幻小说或许有些困难。但经过八十年代科幻熏陶的一大批青少年,现在都到了三十左右的年纪,他们难道不再是科幻作品的读者吗?再说,当今国内热衷欣赏国外科幻影视片的观众日益增多,且多为成年人,他们难道不可能成为科幻小说的读者么?
至于以为只有降低科幻作品的文字水准和思想蕴涵,才能适应少年读者的需要,则有很大的片面性。其实,一读就懂的东西,少年们未必喜欢,真正能吸引他们的,倒是一些他们半懂不懂的作品。半懂,所以他们能读进去,读下去;不懂,他们要思考,要解惑,所以不愿释卷。他们并不希望成年人去将就他们的水平。
去年北京科幻节讨论会上,宋宜昌先生特别强调了科幻创作中的细节描写。他说某些作者因忽视细节描写,导致作品缺乏血肉。
的确,细节描写对科幻小说来说是举足轻重的。如威尔斯在其《神食》中,描写一种可以使任何生物都长大十几倍的药物,以致形成了一个与现实世界相交错的巨物世界:士兵们在树一般高的草丛中练习战术,母鸡叼着小孩到处乱跑,巨人们把椅子扣在头上当帽子,十分生动、形象。在《登月旅行》中,作者描写由于月球引力小,生物都发育得庞大、疏松,地球人与月球人搏斗,可以一拳打穿月球人的胸口;月球人由于分工不同形体各异,传令兵有粗壮的腿,工人有发达的胳膊,月球王则有硕大的头颅,大到必须用外物支撑。月球世界的奇趣就是由这一系列的细节烘托出来的。
和反映社会生活的小说相比,科幻小说的细节描写要困难得多,因为后者所展示的世界,往往是与现实社会完全不相同的。比如写反物质世界,或者写以能量为食物的生命,你的日常生活积累就派不上用场了。在这种情况下,你甚至要人为地扭曲读者早已形成的生活经验和日常观念。显然,设置科幻小说那些饶有兴味的细节描写,靠的是作者丰富的想象力。
最近市面上流行台湾作者黄易的著作。许多人只把黄易看作武侠小说作家,其实他的小说科幻味很浓。试看《寻秦记》吧:主人公项少龙是二十世纪的特种兵,乘时间机器回到战国末期,寻找年纪尚幼的秦始皇。由于项少龙熟悉那个时代的历史,对列国形势了如指掌,于是在群雄争霸的斗争中发挥了特殊作用。他收养了一名义子,便是后来的西楚霸王项羽……这难道不可归入科幻小说类么?
武侠与科幻的结合不乏其例,星球大战系列片可能是其中最著名的了。它由隐侠、海盗、魔王、怪客等等角色,组成了一个十足的武侠故事;“杰迪武士”颇似练就“上乘内功”的高人,银河皇帝与黑衣勋爵则修炼了邪派武功,堕入魔道。
除“武侠科幻”外,科幻文艺的变种还很多。比如《超人》,主人公能上天入地,让时光倒流,可使月球改变轨道。你如果一定要追究其中的科学依据,那无异于像拔枪射击舞台上的黄世仁的那位战士一样荒唐。它本是从童话故事基础上发展而成的,我们姑且称之为“童话科幻”吧。
无疑,科幻创作的天地是十分广阔的。时间旅行、外星人、机器人,这三大题材在科幻创作中经久不衰。影片《终极者》票房收入奇高,它不过是时间旅行加机器人罢了。《独立日烽火》轰动一时,也不过是用特技新瓶装外星人旧酒而已。我国许多科幻创作也常围绕这三种题材团团转,以致有人戏称为“老三样”。
但现实中的科学家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些问题诸如寻找替代能源,发展新型材料,推进电子技术,研究微观粒子,观察外层空间,探索新的治病方法,等等。
为什么科幻作家和科学家的关注点如此不同?
我想,这也许与现代人普遍存在的潜意识有极大关系:外星人题材来源于人类整体上的孤独感,机器人题材缘于人类对科技发展的忧虑——机器人就是整个机器世界的人格化,时间旅行题材反映了人类面对历史的无奈感——历史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
由此,是不是可以这样说:科幻小说有其自身的内在发展规律,并不简单地等同于科学技术的探索、研究。
虽然没有人规定科幻小说只能涉及自然科学范畴,但我国科幻作品以社会科学为依托的却几乎没有。
本来,从世界科幻发展史不难看出,社会科幻小说的源流更为长远。像《理想国》、《乌托邦》,可算得上政治幻想小说,斯金纳的《奥尔登第二》可归入心理幻想小说,冷战时期不少臆想美苏大战的作品,可称为军事幻想小说。《我们》、《美妙的新世界》、《1984》等为正统科幻界所接纳的著作,从本质上说,无一不是社会科幻小说。
那么,中国科幻小说为什么缺乏这些品类?
我想,这恐怕与观念上的束缚有关,无论是社会或是作家自己,一提及科幻小说,鲜有不把这“科”字与自然科学联系在一起的。
而在实际操作上,以社会科学为素材难度更大。我们可以比较容易地想象一百年后,飞船会比今天飞得快,电脑会比今天的体积更小,治病会比今天更为方便有效。但是一百年后的股票市场会是怎样,社会政治、经济形态如何,人们的语言、风俗习惯等和今天有何差异就不容易设想了。但是,除了通过实践逐步解决外,别无捷径可寻。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科幻小说须担当预测科学技术进步的重任。如果若干年后,某篇科幻作品描写的情景兑了现,那么该作品便成了“正果”。这种看法与要求,显然也是片面的。
试看《水世界》这部影片吧,那里不仅没有什么最新科技发明,相反,人类已倒退回蛮荒时代,但这并未减弱它的科幻色彩。法国科幻影片《火》的故事更是发生在八万年以前的太古时期,写当时部族的人四处寻找保留火种的技术,若单以科技来衡量,谁说不是最原始的呢?但它却是鲜明地反映了先民们对科技的向往与追寻。
看来,中国的科幻作家们应放眼世界,突破比较狭隘的思维模式。这样,中国科幻创作百花齐放的繁荣景象,庶几可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