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6期-第37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胡,对着爷爷的棺木轻轻拉起来。屋里屋外一片胡音。过了一会儿,崔正义的二胡停了下来,他跌跌撞撞地从响器棚里走出来,说五爷没死呀,这二胡还和他生前拉得一样的啊。爹对我说小强你别拉了,让你爷爷安静—会儿吧。叔说,胡音招鬼……他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天地一片昏黄。从外面吹来一阵风,把棺前的麻汕灯吹灭了,爹赶紧点上,说那是给你爷爷黄泉路上引路的灯啊,不能灭,灭了就会迷路了。我突然想起爷爷给爹做过的玻璃灯来。爹小时候跟着爷爷到微小湖贩伍,常常是在夜里赶路,爷爷就给爹做了一个玻璃灯,里面放着一根蜡烛,兜里再放二根,等这三根蜡烛点完了,天也就亮了。
雪越下越大。地…上很快就积起了一层雪花,现出一些淡淡的惨白色来。主丧的太爷爷在院子里喊:起坟了,起坟了。爹站起来,说起坟了。我和叔跟在爹后走出去,小如跟出来,把身上的大衣披在我身上。
奶奶死得早。爷爷临闭眼的时候对爹说一定要和奶奶合葬,需要把奶奶的尸骨重新启山来,然后再和爷爷一起人葬。本家的人都拿了铁锹和其他必备的工具往坟地去了。坟地里早就支起子灵棚,显出一些苍凉的味道来。路面有些滑了,土质也变得松软起来,不久一副完整的尸骨呈现在我们面前。爹—个人跳下墓穴,一点一点地往外启,叔和姑姑小心地从爹手里接过——块块尸骨,往灵棚里送。我和小如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小如脸色有些门,她大概是第—次见到这样的情景,有些怕。雪花落在墓地,洒向奶奶的尸骨,很快就融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爹的手一直在不断打颤,二姑拿出一副手套来,爹不肯戴,说自己的亲人,有什么忌讳的。
坟地静悄悄的,只有雪落大地的沙沙声。
起坟很快就结束了,大家哭着往回走。墓地重新陷入一片冷清之中,我和小如走在最后,又看了看给爷爷砌的新坟,就在奶奶的坟旁边。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下午安葬了。
12
小凤死于难产。
小凤在怀上五义的第五个孩子时,就时常觉得心窝不舒服,她也没布太在意。五义因为写得——笔好字,被排为村里的会计,忙厂各种运动和事务,也疏忽了。
那年秋天,爹领着年仪五岁的叔在离家不远的地里收玉米。那天天气出奇地热,叔啃了好多玉米秸,捂着肚子喊疼,出一身冷汗。爹放下手中的活计,背着他往家里赶。快到家时,叔的肚子突然又不痛了。爹想反正快到家了,喝点水再下地吧。
家里大门紧闭着,爹推了一下,在里而插上了。他很奇怪,家里明明有人,怎么把门插上了?爹在外面喊:娘,娘快开门。里面却没有什么动静。叔个子小,从墙外翻了进去。看见奶奶躺在床上,已经昏了过去。她的身旁是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儿。爹赶紧背起奶奶往医院里奔,还没有到医院,奶奶就走了。
葬奶奶小凤那天,爷爷不吃不喝拉了三天二胡。
13
爷爷下葬的时候,雪下得正紧。大块大块的雪花像棉花团似的重重地砸在地上。尽管天气很冷,还是吸引了不少附近村子里的人来看。抬棺木的看样子有些吃力,棺木足用上好的松木做的,很沉。洁白艰硬的雪花砸在棺上,发出了嘭嘭的响声。 我们家亲戚很多,送葬的队伍有二里路长,前边的男眷都到了坟场了,后边的女眷才刚出灵棚。我的两个姑姑哭得死去活来的,小如哭得也很伤心,昏过去了,被帮丧的人抬到前院。看丧的人都在夸小如孝顺。
在爷爷入土的那一瞬间我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二胡的呜咽声。响器班子那时早已经停止了吹打,这声音来自何处?莫非是我的幻觉?
那细碎的胡音硬生生地扎进我耳朵的感觉是那么强烈和真实。
到家的时候,姑说小如在你屋里睡了,她身体不太舒服。我茫然地点点头,去看小如了。
看样子她刚醒来,看见我进来,有一点慌乱的样子。她哑着嗓子说我该回去了。我按住她,说你睡一会儿吧,明天再回也不迟,你这两天太劳累了,身体又弱,怎能禁得住这样的折腾?
小如笑笑。眼圈红了。
外面黑下来,能听见雪落大地的声音。
明天的大地上就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了。
叶炜,原名刘业伟。山东枣庄人。 1977年出生,大学时代开始在《小说家》等文学杂志发表文学作品,累计约八十余万字。作品曾入选《2001年度中国大学生最佳作品》、《都市晨报文学奖、88人新作精选》。已出版小说集《独自跳舞》、评论集《灯下走笔》等著作四部。现供职于江苏省某高校。
暗流(中篇小说)
谢宗玉
题记:请把灯火熄灭,让我隐匿在那扇门之后……
——作者
一
苏芳死了。苏芳在她三十五岁多一点的时候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生命。苏芳死的那…—天正好是王泽荫的生日。对我而言,她的死没有半点征兆。早晨,我去上学,苏芳背对着我站在大衣镜前梳头,镜子串—的她看我要出门,就说了一句:今天你父亲生日,放学了早点回来。我回过头,从她腋下看过去,对着镜子里那张虚白的脸说了声:知道了。然后扭头走了。
苏芳已经好几年不记家里人的生日了,包括我、王泽荫和她自己的。我也好几年不记家里人的生日了。现在既然苏芳提起了王泽荫的生日,我只能说知道了。但知道了并不一定会按她的吩咐去做。这些年我已习惯不按任何人的吩咐去行事。如果没有人吩咐,我也许还能循规蹈矩,一旦有人要求我怎么怎么做,我必然会做出与他要求截然相反的事情来。做这些的时候,我也不是要获得一种什么对抗的快感,我没有快感,我是自然而然就做了。仿佛不受大脑控制,仿佛是一种潜意以,也仿佛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好在我身边的人早已适应了我这种习性。
这几天放学,我都按时回家。可由于今天早晨苏芳的提醒,我决定再做点什么。王泽荫生日又不是我生日,我干吗要按时回家?再说了,就算是我生日,我也不一定要按时回家。初三班的刘聪龙对我一直有好感,上个月他带我去他家看黄片,看着看着,他就对我动手动脚。可黄片我看多了,没感觉,我皱着眉头推开他,说声讨厌,拉刀:他家的门就跑了。随后几天,我见他都灰头灰脑没精打采的,一副死鱼的样子。今天我主动找到他,我跟他打赌,如果他去醉海楼把这期《时尚前沿》扉页上那个避孕套偷出来,我就跟他走。他一听,眼睛顿时精光乍现,他说:你不要眶我!我说:谁诓你谁衰仔!我们击了一掌,然后一前一后来到醉海楼。
醉海楼六楼有一间精品书屋,里面大多是一些花花绿绿的时尚杂志,我嫌太贵,从没有买过。但里面的每一本书我都几乎翻过。我知道《时尚前沿》今年在每一期的扉页上都订有一个避孕套,我猜他们是为了方便读者在饱读他们书中的俊男美女后,套上避孕套就跟身边的人来做爱。其实避孕套这玩意我见过,可书中这么夹着一个避孕套,就引起了我的无限好奇,仿佛那个避孕套不是用橡胶做的,而是用黄金白银做的,避孕套的外表也一定镶上了美丽的花纹。几次我都想动手把它从扉页扯下来,但都没成功。售书小姐盯得太紧,她们来回在书架的过道里逡巡,我找不到动手的时机。所以今天我想让刘聪龙去试试运气。如果他真能成功,我就跟他回家。自从我被一个叫王小麻的记者上报后,我一直想真正尝试一回。我想看看他戴上那个花艳艳的家伙是不是特滑稽。一想起上次他憋红着脸,毛手毛脚的样子,我就特想笑。这家伙,是个雏儿。
我在楼下等了足足半个小时,可还不见刘聪龙下来。我便不耐烦地上了电梯。电梯门在六楼打开的时候,隔着玻璃,我一眼瞥见精品书屋内的售书小姐正指着刘聪龙在吼些什么,而刘聪龙敛着头乖得像个孙子,我就知道他出事了。就在电梯门合上的一刹那,我突然憋不住似的大笑起来。我一个人在电梯里笑得打滚,直到从电梯里走出来,我还拧着一串银铃般的笑横穿一楼的咖啡厅。一楼咖啡厅好些男女就回过头来看我,他们的眼神冷漠而又有些好奇。但他们看我有什么用?可笑的事发生在六楼。我就这么笑着跑到街上。然后回家。
我在街心随手一招,九路公共汽车就在要撞上我的时候戛然停住了。司机冲着我骂:小妹,你找死啊?!我笑嘻嘻地爬上车,以忽略他的姿态向车尾走去。三站路后,我下车。等到了家门口,我仍捂着嘴,吃吃吃地笑个不停。我想刘聪龙这时一定还在那里敛着头受罪。
或许是那天我太快乐的原故,所以接下来面对苏芳的死亡时,我竟没有多少悲戚的感觉。我只是觉得头脑有些麻木,我弄不清苏芳怎么说死就死了?早晨还好好的一个人,到了黄昏就硬硬地躺在那里,再不能说话呼吸了。
我记得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上楼的时候,我发现楼道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他们大多是同栋的邻居,可我一个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他们侧着身子让我挤上楼,一个个怪怪地看着我,我心里突然乱乱的紧张起来,脸上的笑意就这样被一种近似麻木的表情取代了。这种麻木表情是我应付内心诸如紧张惶恐痛苦愤怒伤心等所有剧烈情感的总代理。我就是脸带这种麻木表情跨进我家敞开的大门的。
屋子里也有好多的人,我曾在王泽荫的办公室见过他们其中的几个,他们都是王泽荫的同事。今天是王泽荫的生日,一屋子都是他的同事,可王泽荫自己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就用这种麻木的表情看着他们,突然问:我爸妈呢?说这话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躺在卧室床上的苏芳。我撇开他们,朝苏芳走去。有两个人试图拦住我,我尖叫一声,张嘴就咬他们伸过来的手。后面就有人说:让她看看。大家就悄悄闪到了一边。
苏芳死了,我看得出来。尽管苏芳的面容比平时还要红润鲜嫩,但我用不着伸手去辨识,就知道她真的死了,只有死人的脸才会表现出这样从容的平静来。死这个字眼在我们家庭太常见了,死亡之后的那种平静我曾无数次在梦中和白日梦中揣拟过,今天苏芳的表情正合了我梦中的某种揣拟。我感觉我的心突然沉了一下,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头脑空空的一片,木木的一片。尽管我脸上的表情还是近乎麻木,但我的内心已有了痛感。后来我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身子软软的也难以支撑,就挨着屁股,在苏芳的床头柜边坐下来了。
有人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人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也许说了些什么话,但我没听进去,我感觉有看不见的水在朝我悄悄漫淹,我的意识就这样飘浮起来,以致后来苏芳的尸体是什么时候被人抬走的,我也不知道。直到房间里最后只剩我父亲一个女同事,我才从刘聪龙和那个避孕套的幻觉中醒过来。我看了看床上,发现苏芳没了,就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我妈呢?我父亲的那个同事一下子表现出很激动的样子,她抓着我的手说:你总算说话了!你心里难受我知道!你哭一场吧,哭一场就会好受些……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说:谁要哭了?王泽荫呢?难道王泽荫也死了吗?听了这话,我父亲的同事突然就僵在了那里,望着我,半开的嘴巴里吐不出一个字。
我后来才知道,苏芳的自杀蓄谋已久。她那天把自己打扮得简直像个新娘,梳着高耸的发髻,穿着白色的衫裙,据说还买了好多的蜡烛和玫瑰把房间装饰得非常有氛围,有情调。但那天等我回去时,好像这一切都不存在了。也许是有人收拾了,也许是我压根没注意。苏芳死前还喝了一点红酒,我想这大概就是那天她脸色红润的原因吧。
苏芳是吃安眠药自杀的。她把一瓶安眠药吃光后,轻轻地在床上一躺。据说在这之前,她还留了一封信给我父亲王泽荫。我没看见,不知她写的是什么。我想信里面大概是对我和王泽荫的控诉吧?或者是要王泽荫好好把我抚养成人?我看了好多影碟,人死前的遗言大多是这么写的。可我都十三岁了,实在没人抚养,也不至于饿死吧?现在的人只要肯想法子,糊口应该不难。我就不懂非洲为什么还有那么多难民,一大片一大片地饿死。
苏芳对我不满,这我知道。但我知道她对王泽荫的不满应该比对我多些。当初法医王泽荫简直是用欺骗的手段骗取护士苏芳的爱情的。在北站路一个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