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6期-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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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潘一听这话气得不行,问五义小凤也是这个意思吗?
五义说是,她也是这个意思。
老潘眼中含满泪水。
五义动情地说老潘我再给你拉曲二胡吧。说完他坐到地上拉起了二胡,老潘呆呆地站在那里,用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睛看着五义。
呜呜咽咽的琴音响起来了,先是凄凄婉婉如泣如诉如杜鹃啼血让人不寒而栗,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屋里的人忘了担心屋外的人忘了愤怒。继而琴音一转,如百泉汇海高山流水鸟语花香又似百鸟朝风如人仙境,让人浑身舒泰。忽而琴音如悬崖勒马戛然而止,让人心头一紧。这时五义一拍琴筒琴音又起,断断续续暴怒如雷如虎啸山林狼吟旷野,又如临沙场枪声阵阵炮声隆隆。
这时,只听老潘大叫一声说五义你行,转身而去。李壮叹息了一声,也拧身而走。
一场冲突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后来小凤说自己是老潘捡来的闺女,李壮是她已订了终身的汉子。大家才明白过来,但老潘又为何那么轻易地——走了之呢?小凤说是五义的二胡把老潘震走的,老潘一辈子也没拉出这样的曲子。
爷爷五义就是这样选择了一条通往百姓生活的道路,那以后李壮的飞黄腾达和他自己的艰辛岁月就从这里地下了根。
9
晚上继续给爷爷守灵。白天睡了一会儿,所以晚上精神不错,就呆在棺木前听爹他们商量着明天给奶奶起坟的事情。小如坐在姑姑身边,默默听着。她的位置正对着我,我抬眼看她的时候,发现她也正看我,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都说女人最美的时候就是穿着孝衣,“女人俏,一身孝”。这话不错,小如现在的样子就很美。
屋里的灯有些暗,爹拨了拨爷爷棺前的麻油灯,灯光映照出他巨大的身影,随着灯光摇曳,在墙上晃来晃去。院子里早已静下来,钟表刚刚响过十二—下。大家都开始困倦起来,小如软绵绵地靠在墙上。姑姑催她去睡一会儿,小如摇着头说不用不用。她看看我,我说你到前院去睡会儿吧,那里安静。我站起来,外面有些黑,小如紧紧跟在我后面。
前院是我和小如以前住过的地方。院子里我两年前栽的两棵菊花开得正好,弥漫着一团团香气。我拧开火机,借着微弱的光打开院门,小如小声在我背后说还是老杆子啊,你也没收拾收拾。我说是啊,都两年没住了,这还是我两天前收拾的呢,你自己整憋被褥吧。我拉开灯,屋里一下子亮起来了。我告诉小如被子还放在屋角的橱子里,就往外走。小如说知道丫强哥。我听了这话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会儿,小如弯腰铺床的样子一子让我回到了两年前。
两年前我和小如结婚时就是在这两间屋子里,如今那大大的喜字还贴在迎面的墙壁上。那是小如亲手剪成的,她手巧,会剪各种各样的小东西,那天亲戚们闹得很晚,我们回到房里都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她急急忙忙地铺好床,自己先躺下了。她看样子有些累,我抱住她,她挣扎了一下,就躺在我怀里了。我早巳熟悉了小如的身体。她始终闭着眼睛,不看我。当我想要她时,她却温柔地拒绝了,说你急啥,人家早晚是你的人。过了一会儿她看我有些不高兴就又哄我说,今天太累了,明天好不好?我没吱声,睡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也是,翻来覆去的,不老实。等我要睡着了,她却搂住我的腰,说我想要。我笑她反复无常,她说人家是害怕嘛。说完翻过身子,红着脸,紧紧闭着眼睛,很紧张的样子。我大概把她弄疼了,她小声哭起来。我问她很疼吗?她点点头。小如身体是那么敏感,让我难以忘记。
回到后院,爹和叔他们还在说着什么,,我进去的时候,他们突然都不言语了。我知道他门在谈论小如的事情。
果然,我刚坐下,爹就说话了,他说小强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小如……
没等爹说完我就打断了他:不行,出尔反尔算什么?再说我和小如的亲事是爷爷一手操办的,当时是照顾他老人家的身体,现在……
叔说现在怎么丁?现在你爷爷不在了,你出息了,你就不要人家小如了是不是?
叔以前对我说活总是很温和的,现在却口气强硬起来。
我看看姑,姑说你不用看我小强,我也是这个意见。
我说你们是不是商最好了?
爹笑笑,说小强你好好想想,那个李佳能比小如好多少,你知道这件事对小如这孩子打击多大吗?
我说这不关李佳的事,我和她的关系是两码事,即使没有李佳,我也不会……再说我现在在县城工作,小如在家里怎么办?我们总不能长期两地分居吧。
他们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叔叹了口气说小强你要是不读研究生就好了。
爹愣了一会儿说老二你这话又不对了,小强不读研究生怎么行?这小地方有什么混头啊,他不上研究生能有今天?
叔说那也不能因为这个把小如给伤了啊,人家可是到现在还是把自己看作咱老刘家的人啊。
姑姑看着我说,小如是个好孩子,你们两个从小一块儿长大,街坊邻居谁不说你们俩般配呀,自从你提出毁婚以后,你看把人家小如折腾的,比以前瘦多了,可人家呢,不但不记恨咱,还要以孙媳妇的身分给你爷爷送葬。说完她小声哭起来。
我心里不是滋味。
爹点了颗烟,轻轻放在爷爷棺前,说爹你抽支烟吧,你老人家还没吸过这种烟呢。爹哭起来。
我突然也有想大哭一场的感觉。
小如天不亮就起来了,她眼圈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没睡好还是哭过的缘故。她精神不是太好。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声问我有没有卫生纸。说完脸红起来。
我知道她来例假了,就和她回到前院。小如的身体很奇怪,她的例假来得特别勤,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使她迟迟怀不上孩子。我是没有问题的,李佳已经打了两次胎了。问题肯定出在小如身上,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许就找不到离婚的理由了。
她忙起来。我想回避。她笑笑说你回避什么,人家本来就是你的人。我脸一红,就没动,看着她。
小如的身体还是那么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突然脑袋发涨,有一种冲动,控制不住自己了。我从背后抱起小如。小如轻轻叫了起来,她说不行,不行,今天不行的。我不管她的挣扎,把她扔到床上。她咬紧嘴唇配合着我,屋里渐渐只剩下小如的轻轻呻吟声了。
小如说都快两年了你还是这样子,一点儿不通情理。
我笑笑,说对不起,小如。
她看了我一会儿,小声哭了。我劝不住她,由她哭个够。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
10
因为位置的偏僻,小村里战争的味道并不很浓厚。小凤和五义也因此过了一段相对平静幸福的日子。五义平时侍弄地里的几亩庄稼,农闲的时候他就织毛衣,贴补家用。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手艺。他织毛衣的技术相当娴熟,一会儿功夫就织好一件毛衣。毛线是自己纺的,家里喂了几只绵羊,祖爷积下的一份家产足够五义买牲畜的。逢镇上集市的时候,他就把织好的毛衣拿到镇上非常便宜的卖掉。那时候能买得起毛衣的老百姓是很少的,战争和连年的灾害只能让小镇的农民勉强维持生计。即便是镇上逢九的集市也常常因“炸集”(国民党的军队时常往集上扔炸弹,制造事端)而中断,但几件毛衣还是可以卖出去的。五义织毛衣的时候,小凤就在旁边给他扯毛线,五义下地的时候,小凤就给他送饭。两个人过的是安稳娴静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沉静的小村随即被土改革命斗地主反富农运动打破了往日的宁静。因为五义家道殷实,土地多一点,加上二祖爷拉队伍的事,所以受到了村里的运动头目的指责。只好交出了大半土地。二祖爷动员五义上山,小凤不让。小凤说要是上山的话还不如当初不回来呢。把二祖爷气得不行。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面临着更大的危险。
不久八路军进驻了小镇,说要收编二祖爷的队伍。五义和小凤都替二祖爷担心起来。小凤对五义说,你去劝劝二爸爸,让他参加八路军吧。五义说他那个脾气,他怎么会同意呢?小凤说五义我已有了身孕,可不能让孩子也受牵连啊。五义说没啥了不起,八路军是讲道理的。
二祖爷果然不太愿意答应八路军的要求。他说我刘老二拉队伍是打鬼子的,没干过对不起乡亲们的事,他八路军又能怎么样?土匪的觉悟低,看不透形势。人都这样,难免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更糟糕的事还在后头。八路军首长要亲自上山,他说为表示诚意他要单枪匹马上山来说服二祖爷。这一点二祖爷也倒是早已有准备,他让手下人摆好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全班人马列队恭候八路军首长的大驾光临。
二祖爷做梦也没想到山上会有国民党的人。就在那个威武的八路军首长刚要迈进屋子时,有人冲他开了两枪,那个首长一下子就毙命了。二祖爷手下的人惊得呆若木鸡一般,二祖爷一时也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但土匪毕竟见多识广,他一个箭步跳出门外。冲着飞奔而去的黑影连开三枪,可惜没有打中,跑了。
二祖爷知道这祸闯大了。
第二天,八路军队伍开上山来了。二祖爷命令手下的人不要轻举妄动,结果他就被八路军给抓了起来。
审问二祖爷的是一个四十多岁脸上长满胡子的高个子男人,他大概也是个首长。
你知道你杀死的人是谁吗?
人不是我杀的,有人放冷枪。
你还干过什么对不起乡亲们的事?
一件也没干过,我拉队伍是打日本鬼子的。
那王老憨那头骡子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儿子牵上山的,他儿子想入伙。
首长冷笑了两声说,你杀死了何营长,你得枪毙。
二祖爷说不是我的人杀的,是国民党的人干的。
首长说何营长中了三枪,致命的是一颗步枪子弹,那个人用的是盒子炮。
二祖爷说那不可能,当时只响了两枪,我亲耳听见的。
枪毙,你得枪毙。
大胡子显然有些不耐烦,说拉山去毙了。
二祖爷说我冤枉。但他还是给八路军毙了,这事容不得商量。
当时的毙法很省事,二祖爷被八路军抓起来以后,他们就让二相。爷挖坑,本来八路军要求的标准是能放下一个死人就行。二祖爷一·开始没弄明白这个坑是干什么用的,挺卖力。后来一想反正不是给自己挖,挖了不到——半就算了。八路军问你怎么不挖了?二祖爷说我不挖了。八路军听二祖爷口气很硬,就说那你站好,站在坑边上,往前点,别动啊,说完就绕到二祖爷身后砰砰放了两枪。二祖爷就这样给毙了。他临死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奶奶的,浅了。就一头栽进去了。后来那地方进了洪水,成了河道了。
枪毙二祖爷的时候小凤临盆,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那时候五义忙着给二祖爷收尸的事,家里只有小凤一个人。枪响时五义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上。他没有想到小凤会在那时候临盆,只是觉得要出啥事了,简单收拾完二祖爷就往家跑。看见小凤躺在地上,身子底下到处都是鲜血。他吓坏了,抱起小凤问她咋得了。小凤笑笑,指了指地上的孩子。五义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做爹了。小凤让五义找来一把剪刀自己挣扎着把脐带剪断了。因为失血太多,昏了过去。孩子是早产,又是在冰凉的地上,受了风寒,不几天就死了。把五义痛得死去活来的。小凤自那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11
天亮时突然下起雪来了,沸沸扬扬的雪花扑天盖地地袭来。气温一下子降下来,帮丧的人纷纷都躲到了厨屋里,在那里取暖闲聊。今天是给奶奶起坟和爷爷下葬的日子,大家已经早早做了准备,叔叔在堂屋灵棚底下生了五个火盆,姑姑又添了件棉衣。我看见小如穿得有些少,就把自己的大衣拿给她。她摇摇头说不冷。二姑说小如你先穿上吧,这天气够冷的。小如犹豫着穿了,边穿边看了我一眼,嘴角漾出一些幸福来。
响器棚里传来二胡声,大家都静下来肃穆地听着。是崔正义拉的,呜呜咽咽的琴音弥漫着漫天雪花,让人感到分外凄凉起来。小如看看我,走了出去,找出爷爷留给我的那把二胡,说你也拉拉吧,爷爷快要入土了。她眼睛潮湿起来。我接过二胡,对着爷爷的棺木轻轻拉起来。屋里屋外一片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