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小说网 > 文学电子书 > 芙蓉-2003年第6期 >

第30节

芙蓉-2003年第6期-第30节

小说: 芙蓉-2003年第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过气来。常常一个赤膊躺在竹床上。她坐在红木椅子里时,看上去像一尊佛,一尊皱着眉,张着嘴的佛。杨爸爸望着这尊锁着眉张着嘴的佛,嘴里不断地说,家里难受!家里难受!我到外面走走。可一走就没回来了。我也记不清他有几天没回家了,只知道那些日子,尽管天气热,雪爸爸的脸上却像霜打过,从没晴过。 
  我知道雪爸爸在想杨爸爸,我要帮雪爸爸找回杨爸爸。于是,天一黑,我就偷偷朝陈妈家跑去。说真的,要不是上次听陈妈说要杨爸爸和她生儿子,我也喜欢陈妈的,我喜欢看她弯弯的眉毛;喜欢看那颗金牙齿;喜欢看她脖子上的银项圈和手腕上的银镯子;喜欢看陈妈低眉顺眼地坐到自己的小摊边,像一朵幽幽的兰花,静静开,静静在散发香味;更喜欢陈妈做的酸水萝卜和甜酒。我不喜欢杨爸爸,巴不得他天天不回家。但我不想让雪爸爸生气,雪爸爸一生气我很害怕。杨爸爸为什么也老是往陈妈家跑,是不是也想吃陈妈的酸水萝卜和甜酒。 
  我来到陈妈家门前一看门关得铁紧,就感到不对。陈妈家的门平常总是开到很晚。这么热的天,关着门不怕热吗?那时我还小,不懂这中间的奥妙。于是就从门缝往里看,见陈妈和杨爸爸同时在脱衣服,脱得一身精光。我想他们是不是要一块洗澡?在我的印象中只有洗澡才把衣服全部脱光的。可他们没有洗澡,杨爸爸把陈妈抱到了床上,那高兴的样子不像在家黑着一副拉长的脸。他们在床上不断地滚着,很好玩的。他们在床上打滚会不会滚下来?这时我又听见陈妈笑起来了,而且又是上次那种笑。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屋子里的杨爸爸和陈妈做一件我似懂非懂的事,我想了半天,一下子想起来了,上次雪爸爸带我一块挑猪潲的时候,在巷子口看见两只大黄狗也像杨爸爸和陈妈这样连在一起。当时我看的时候,雪爸爸还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说那是最脏最丑的事情。陈妈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也做这么丑的事情呢?我突然觉得陈妈好丑好丑了。回家的路上,我一想起陈妈,就想起巷子里那两条大黄狗。黄狗发疯的时候就会咬人。我感到怕了,我想把门缝看到的一切告诉雪爸爸。于是飞快的跑回了家。 
  雪爸爸一听,就用双眼瞪着我,一个劲地问我,你这个野孩子是不是在撒谎?我说我没撒谎,不信你去看。雪爸爸仍不相信我小孩子说的话,她煮熟一桶猪食去喂猪。喂完猪,她又问我一次,我说我没有撒谎!我急得脸都红了。这下,雪爸爸相信了我。她丢下木桶,拉着我就朝面馆冲,我知道面馆对面是陈妈的小摊,雪爸爸会不会和陈妈打起来?一路上,心里像在打鼓。 
  雪爸爸站在面馆门口,双手叉在肥胖的腰上,眼睛像火一样喷向陈妈。坐在小摊前的陈妈正在吃瓜子,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红脸更没有低头,而是把头昂起,嘴里吐着瓜子,眼睛却从雪爸爸头顶上掠过,飘向远方。雪爸爸心“轰”地崩了。她感到她做的努力是徒劳的,他偿没有一点回心转意的打算。她觉得这个不动声色的婊子已融化了杨爸爸那单薄的骨子了,她敢对自己轻视就是杨爸爸给她的权力。想到自己同杨爸爸做了大半辈子的夫妻,到头来,这个权力却给了眼前这个婊子婆。 
  雪爸爸一副心碎的样子站在那里,眼眶里贮藏着委屈的泪花,闪闪烁烁的。我悄悄扯了扯雪爸爸的衣服。我们回家! 
  放了这对狗男女。雪爸爸突然说。 
  那时鲜亮的太阳正照着雪爸爸,也许在那一刻雪爸爸感到了小港的水仍是流的,树上的花仍是红的,脚下的路仍是结实的!雪爸爸登登登回家,把我甩得老远。回到家,她袖子挽得很高,在厨房忙上忙下,煮出一桶猪食,又将手伸进食桶搅拌时,脸随着手的搅动抖得厉害,嘴有些变形,又用力收住,绷紧,最后那贮藏在眼眶里的委屈的泪花终于漫出来,掉到胸部上。我被这种情绪感染,很怕,“哇——”先哭了。雪爸爸一把搂住我,我哭得更厉害了,哭得喘不过气来。 
  雪爸爸斗不过陈妈,这在她心里,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啊! 
  马根草在雪爸爸门口疯长起来,一根连着一根,连到她的门边,散发着一种颓废的气息。雪爸爸每天吃罢晚饭,喂过猪,就“哐当”一声,关了那张临巷的门。那些夜晚,雪爸爸那盏十五支光电灯,横吊在两床之间,殷勤亮着,燃烧着昏暗的夜。 
  有天,我散了学回来,经过窗户底下,透过窗玻璃往里望,发现雪爸爸站在房中间发呆。她穿着蓝布罩衣,看上去身子有些偏,显得晃晃荡荡的,从侧面看她的脸,脸映在玻璃窗上,像一副木偶。这时,我才觉得雪爸爸很孤单。 
  我走过去,喊了声雪爸爸,她没有转身也没有理我,我嘟着嘴大声喊,她才回过神来。你放学了。我轻轻走到她跟前,拉住她的衣角。 
  雪爸爸,你还在想杨爸爸吗?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懂事? 
  你官能不能不想他? 
  雪爸爸没有作声,只伸开双手,抱住我。 
  后来的日子,雪爸爸不愿走动,她不走动,邻居也不怎么来了。她总是坐在那张红木椅子朝窗户外望。那窗户是关着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好像从那一刻起迅速长大起来,一放学,我不到外而去疯,而是早早回来,搬条板凳,偎到雪爸爸身边,一日又一日。只有这时,雪爸爸那张木偶似的脸上好像才活泛起来。发出呵呵的笑声,但笑声像沙锅里爆炒的豆子,虽然粒粒爆响,但听上去就像刀划在心上般难受。 
  那年夏天,雪爸爸的脚开始发肿,不能久站,人更加胖,胖得像冬瓜。走路都喘不过气来。她整天坐在门口,搔着背上的痱子,她背上的痱子像个苦瓜球。我见她苦瓜球的背,便想出一个办法。我把一对小竹筒筒夹在她腋窝里,又给她背上涂一层牙膏,然后用木梳去梳。雪爸爸眉宇舒展了,一把抱住我,说,好凉爽,好懂事哟,长大了会心疼人的。说着说着想放松拼尽力气去笑,但并没有维持多久,笑就从雪爸爸焦枯的脸上褪去了。 
   
  10 
   
  从杨爸爸带走一些换洗的衣服那天起,我想杨爸爸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可是因了另外一件事,杨爸爸回来了,而且是永远地搬回来了。有件事我一直感到很奇怪,那一年,我分明在门外听杨爸爸说过,要给陈妈生个儿子,一年多了,怎么没有生出来呢?而且听人说,杨爸爸给她做的雕花床,那榫结是用胶粘上去的,不到一年也弄损了。 
  记得那天,雪爸爸在家门口给我编辫子,她把我额前的刘海一根根梳上去,然后用红毛线在辫子上结个蝴蝶花。突然,发现很多人乱哄哄的往巷子口跑。我和雪爸爸感到奇怪,也随他们走到巷子口,发现巷子门一部解放牌汽车停在陈妈门前,从车上跳下来一群戴红袖章的哥哥姐姐,很响地喊着口号,径直走进了陈妈家,其中一个姐姐拿出一把剪刀,先是把陈妈几件旗袍剪得稀烂,然后抓住陈妈的头,嚓嚓几剪刀,把她那水亮的粑粑头剪成一个癞子头。陈妈一下子懵了,眼里傻傻的、怯怯的,藏满了恐慌。 
  这时,周围已围过来很多邻居,雪爸爸远远地站在那里。 
  那个姐姐对周围的人说:你们不知道吧!她是个南洋妓女。说完将一块牌子挂到她面前,拉她上了车,后面跟着的几个哥哥姐姐也跳上车,车子呼地一声开走了。我被眼前的情景弄懵了,脑袋嗡嗡响。虽然我不晓得世界上还有个南洋,但我知道妓女就是雪爸爸说的婊子,是一种很肮脏的女人。 
  巷子里的人议论说,她年轻时在南洋当过甜酒西施,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当妓女的事。一个婆婆说,她年轻时做得一碗好甜酒。每天一早,她打开那扇双合页门,端出个白瓷钵甜酒,捂上玻璃盖,摆在门边,过往的人就隔着玻璃看见那清澈的甜酒了。她就穿件水红色碎花衣坐在门边,露出的两节手,像两支白莲藕,又白又嫩。一碗甜酒,伴一个笑脸。—招十,十传百,不想吃甜酒的就凭她这笑容也想吃一碗了。有人说她的甜酒这么好吃,是不是做甜酒时,把女人香也一块揉进去了?她的甜酒做得好,满街的人都喜欢吃她的甜酒。女人怀小孩喝了她的甜酒,小孩在母亲肚子里长得又白又嫩,和她一样漂亮;月婆子喝了她的甜酒,小孩子有奶吃;小产的女人喝了她的甜酒,身上干净得快。但男人不能喝她的甜酒,男人一喝就醉,一醉就会天天想着她。所以细心的女人总不要男人去买她的甜酒,总是自己亲自去买,或要公公婆婆去买,买回来了也要看紧,不要让男人偷着吃。女人嫉妒她,偷偷从她那里买来甜酒药子,暗暗打听她的做法,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做甜酒,可做出来的不是酸就是苦。女人们恨她。骂她的甜酒里洒了迷魂药,骂归骂,照样每天去她那里买甜酒。 
  雪爸爸没有跟上去,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消失在街头的那辆解放牌汽车。她趿双凉鞋,穿条吊头棉绸裤,风偶尔一吹,露出一小节脚踝。她就这样直直地站着,神态非常安详,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回家的时候,凉鞋叽叭叽叭打着脚后跟,响个不停,扭动的身子有种夸张的动感,有种快乐后的轻松。雪爸爸暗暗与陈妈较量这么多年,在她自己毫无防缶时,陈妈败了,彻底地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这是天赐的报应。天赐的报应量你躲也躲不开。雪爸爸伸长脖子,妩媚地吐了口气。 
  雪爸爸就这样扬眉吐气地过了个下午。她挺起胸脯,轻快地跨出房门,强压住内心的喜悦,想再去看看那个遭报应的女人现在怎么样了。出门前,雪爸爸换了一套平时不怎么穿的新衣服,脸上擦了层厚厚的雪花膏。快到巷口时,看见几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疯婆子拉拉扯扯,走近—看,怎么是陈妈。她头乱得像鸡窝,身上的衣服上涂了些乱七八糟的颜料,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孩子一直在叫着南洋妓女,疯婆婆。雪爸爸一怔,她怎么转眼间变成这样子了?可雪爸爸又想,她这样子不是自己正想看到的样子吗?可真正见到这样子,雪爸爸又觉得那些戴红袖章的孩子有点胡来。 
  雪爸爸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她想以这种形象去击毁那个她怨恨了多年,现在肮里肮脏的女人。雪爸爸带着我说说笑笑地到了陈妈门口。我不知道雪爸爸今天为什么笑得这么响亮。然而,当雪爸爸站在陈妈门口的时候,她那怪模怪样的笑声一下被风刮走了——样。我不解地抬头看雪爸爸,雪爸爸把我的脸扳过去,并用手指着屋里的陈妈。这时,我看见陈妈坐在镜子边梳那些残缺不齐的头发,却怎么也梳不好。 
  这时的雪爸爸双手叉腰,很近地观看,一种幸灾乐祸的观看。从脸上笑容看得出来,雪爸爸再没有比现在更快乐的时候了。雪爸爸一直在笑,笑着笑着,不知为什么,心里不是滋味了,笑容也僵在脸上。 
  女人的头发,是一根都不可以乱的,陈妈的头发怎么能乱糟糟呢?陈妈可以是狐狸精,但不能成为一个疯婆子。就等于雪爸爸的衣服可以有油腻,但杨爸爸的衣服一定要一尘不染的一样。看惯了陈妈整齐漂亮头发的雪爸爸,怎么也看不惯她乱糟糟的头发。这时,雪爸爸那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一点也找不到了。那种最初尝到的脏利者的滋味,在这时变了味,就像筐里的鸡蛋,变成了臭蛋。 
  原来,漂亮的脸头发乱了这么难看。陈妈那么爱漂亮,她却无法梳好那残缺不齐乱糟糟的头发,那么多人看着她,她心里是多么地难受?这时,雪爸爸心里也非常难受。 
  陈妈仍在一遍遍梳,却怎么也梳不好。雪爸爸看着心撅,不知一股什么力量,她走过去,帮她把头发往上压紧,然后用一个网子裹住,再也看不见那残缺不齐的头发了。 
  陈妈抬眼看了一眼雪爸爸,赶紧把头扭过去了。半晌后,她慢慢转过头来,幽幽地叫了声,雪姐。 
  我发现她叫雪姐时,嘴里那颗金牙不见了,那里一个空洞。我盯着那个空洞看。陈妈见我盯着她牙看,忙说:他们说金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他们帮我敲掉了。 
  陈妈,你一定要想得开呀!我们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雪爸爸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说这话时,她很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这下轮到我吃惊了,雪爸爸那么恨陈妈,怎么会从她嘴里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呢?我简直无法相信。现在我只能这样去理解雪爸爸,雪爸爸的胸怀说大就大,大到能容纳一个宇宙。说小就小,小到只能容纳一个男人。爱也是无边无际的,她可以只爱一个人,也可以爱自己的仇人。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