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5期-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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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我们班坐大客车到郊外去春游。老师在树林里藏宝时，让我们先玩丢手绢游戏。同学们一边拍手一边唱歌：丢啊，丢啊，丢手绢……
轮到谁谁就要围着圈儿转，在拍手的同学后面悄悄地丢上手绢。跑第一圈的时候如果没有发现手绢，这个孩子就要站起来唱歌。轮到他时，他把手绢丢在了我的后面。
春游回来的路上，我对他十分恼火。他红着脸在我的书包里扔进什么东西就跑了。我以为他扔的是虫子或者青蛙之类的东西，便赶紧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都扣在地上。可是，我在食品袋里面发现了一个信封。在印着黄色小花的信纸上写着这样一行小字：
我，明天转学。
听了我的故事，你扑哧一下笑了，可是我却笑不出来。长大了之后我才明白那个男孩儿的心思。小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以那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呢？
似乎现在也是如此。人们在决心表达内心的感情时，却往往口是心非，找不到一个很好的表现方式。大概是出于一种惧怕心理吧？惧怕拒绝，惧怕失去。这种不安感，往往让人以截然相反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
听了我的故事，你也向我讲起了你在少年时期对异性朦胧的向往与好奇。你对我说，那个时期，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圆的你都想去摸一摸……
可是，你在我成长的时候，却从未抚摸过我的头。
毕业典礼
岁月无可奈何地流去，几年的大学生活过得平淡无奇。我为了选择某种职业上了大学，可是我不知道我将来要干什么。几年之后，你就会成为一名医生，可我会成为什么呢？也许会成为一名教师，也许会在实验室工作，或者会在山顶上拿着望远镜观测天空。这些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我相信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我就可以离开你。我的渴望只是少女时代的憧憬而已。相信有一天我会欣然接受我们不能相爱的理由，收回我的感情，不再把你留恋，把曾经的爱作为一个难堪的记忆深埋在心中。
可是，岁月也竟然如此无奈。你可曾知道，为了把你从我的心中驱赶出去，我曾经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做了多少努力和尝试啊。
我接受别的男生的约会，也试着去约别人，希望能发展成为爱……有时，我真的想把自己随便推销出去。可是，我最终明白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从你身边逃走。我被一种深深的绝望感缠绕着。
我决定放任自己。与其隐藏自己卑鄙地逃跑，不如顺其自然。我们学校举行毕业式的前一天，舅舅和舅母特意赶来参加你的毕业式。那天，风很大，而且一整天阴雨连绵，所以，毕业典礼会场显得很冷清。后来，麦克风也出了故障，仪式还没结束，就有许多人退出了会场。
毕业典礼结束后，你和朋友们一起照相留念。我和舅舅、舅母在远处望着你。虽然天公不作美，可你的朋友们都显得很兴奋，假如发给他们手术刀，他们似乎马上就会跑进手术室里。
我也与你照了一张相。照相的朋友为了效果，让你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像一对热恋的情人。我头一次感觉到你的胳膊是那么的轻。
到了饭店，你仍然显得很快活。可是与舅舅相比却差远了，舅舅一脸自豪的神情，让谁见了都会与他共同分享快乐的。
那阵子，我真担心你中途辍学啊。
舅舅提起你那段消沉的日子满意地说。随后他又以开玩笑的口吻问你还想不想到喜马拉雅山去。你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嗯。还想去，当然不是现在……
舅舅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也许他认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或者是对父亲的提问表示抗议吧。
因为毕业典礼，学校附近的饭店十分拥挤嘈杂，订的菜我们只吃了一半就走了。
在饭店门前，舅舅一脸歉意地对我说：
对不起啊，本来你的毕业典礼也要参加的，可是家里有祭祀……
我说没什么。我真的觉得没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家长来不来无所谓。可是，当舅舅和舅母乘坐的出租车从我们身边开过时，我心中却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爸爸妈妈的面孔突然在我的眼前闪现。
舅舅和舅母走后，我和你并排站在原地，默默地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出租车。你有些为难地对我说：
我得走了，有个朋友去留学，今天举行欢送会。
说着，你匆匆消失了。我仿佛被人丢在了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我向四周张望，没有一个人看我，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我喊不出别人的名字，别人也不认识我。明天你来参加我的毕业式吗？我后悔自己没问你一句。
我很伤心，久久地站在原地未动。
四、爱的原罪
请你回答我，为什么不能爱你？爱你为什么是罪过？
爱是没有罪的，可是……可是……
你即使不说我也知道这可是后面的含义。
没有人……没有人会理解这样的爱。
保健所
每次照镜子的时候，我总是感到很茫然。因为我无论怎么回头也不能够正面照到我的背影。
也许人生也是如此吧。就像一面镜子，你无论怎么回头也只能照到你的半面，你永远不可能看到你的全部。
大学毕业后，我产生了一个特别的爱好，那就是收集化妆品。虽然大都是样品，但每次去化妆品店时，我都要买回一样。
有时，我突然想坐在梳妆台前像话剧演员那样化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把梳妆台抽屉里的所有化妆品全都拿出来，一层一层地涂抹起来。还没有抹基础化妆品，就开始化彩妆，有时要换好多种颜色，待化妆完毕，镜子里的我已经面目全非，连自己也认不出来了。不过，每卸下一道妆，就会露出一点我的本来面目。
每次化完妆，我都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人，像漫画或戏剧中的人物。化妆虽然能换一张面孔，却仍然改变不了我。
也许，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一个演员，不过是按照导演的意图登场表演而已。我们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是作家事先安排好的，根据自己的角色来决定化什么样的妆。那我们在一生中需要更换多少次面孔呢？
人们大都赞赏那些无论是扮演什么角色都非常投入的演员。可是选择角色并不是我们的自由，如此说来，我们的人生只能是枯燥无味。
大学毕业后，我做了一名物理老师。刚毕业时，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快到夏天时，我才接到分配通知。在学校，物理课并不是很受欢迎的课程。我第一次到男生班去讲课时，同学们一脸惊讶的表情。有几个捣蛋的男同学还让我讲讲性教育。
但我并不抱怨我的角色。我只是抱怨上帝对你我命运的安排，抱怨上帝没有给我克服的勇气。
你被分配到乡下的一个保健所里服务若干年，取代到部队服役。今后的几年，你将为那些受伤的人治疗伤口，为生病的人解除痛苦。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美丽崇高的事业。我曾经梦想做一名小儿科大夫，给孩子们细小的胳膊上打预防针，把孩子脱得光光的，为他们进行体检。
第一次发工资的那个星期六，我乘坐公共汽车去看望你。临出发前还给你买了礼物。
你住的地方真是够远的，我倒换了两次公共汽车，傍晚才到保健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粗大的榉树。在一个没有大门的大院里，长着一棵足有三四个人才能环抱的大榉树。树下那刷着白色油漆的铁桌椅很让我喜欢。
进屋前，我先坐在铁椅上，遥望那远方的天空。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黑暗渐渐降临了，茂盛的榉树笼罩在一片暮色中。
我突然感到也许树木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生命。它们以一粒种子发芽生根，开出以自己的身体培育出的花朵，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树木似乎对生命也没有什么强求。春天吐出绿芽，夏天枝繁叶茂，秋天树叶凋零，冬天不需累赘的外衣，赤身抵御寒冷。
树木的死亡也是那么的超脱。它不向任何人报告自己的临终，静静地离开世界。它无需报告自己的讣音，独自停止生长，把自己的根须作为自己的坟墓。
种子能长成树木说明它本身就是树木。它虽然只有沙子粒般大小，然而体内却孕育着一个完整的存在。
我希望我也能像一棵大树，无论是长在石子儿地里，还是岩石缝隙，都没有一丝怨言。刮风了就低下身子，脚下热了就长出茂盛的枝叶来乘凉。它从不要求什么，也不渴望得到什么。即使它也想到远方去，可它并不抱怨深深扎在地下的根，而是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漂泊无定的风，让风带走自己的种子。
也许最理想的男女关系就像那默默无言的树木吧，即使不说一句话，但只要互相对视，就能结出果实，这是多么真实的爱情啊。可是，人却是不同于树木的存在。如果不把心爱的人留在身边，就会生出许多不安；如果不靠近对方，似乎就不属于自己。
因此，人类拥有两条腿的时候，就决定了不幸的命运。为了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人，要不停地流浪……
山村的夜晚似乎来得更早一些。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四周已是夜色朦胧。
我走进屋里你会是怎么样的表情……我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脚下的白色小石子儿似乎是从海边捡来的，踩在上面发出被海水冲刷的声音。
我沿着两侧开着波斯菊的小石子儿路走到门前站住。这时保健所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小姐。
已经下班了。
看得出她是正下班回家的护士。我说我是来见所长的。她以惊讶的目光打量着我，随后脸上露上狡猾的笑容为我推开了门。
你正坐在诊疗所的椅子上看书。我在敞开的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可你竟然没有一点察觉。大有不啃完这块砖头不罢休的架势。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你的面前，用听诊器敲了敲桌子。
这时，你才抬起头。惊讶之余，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真该有人和我一起分享这个镜头……你当时真有点是人还是鬼的表情。
怎么也不联系就……
我说，如果事先和你联系你会如此惊讶吗？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得那么傻气，应该先说，我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才是啊。
我把用朱红色的彩纸包装的礼物放到桌子上，才说了这句话。日光灯下，你一脸欣喜的表情，似乎很为我自豪。
噢，已经当了先生。刚刚还是个学生呢。
我很兴奋，空虚的心里似乎一下子就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我突然眼眶发热。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就像一个做了好事得到妈妈夸奖的孩子。
你轻轻地走到我的面前，紧紧抓住了我的双手。你的体温通过手指传遍了我的全身，我感到过去的岁月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
来的正好。还没吃晚饭吧？
你愉快地对我说，似乎早已等待一个人共进美餐。
等一会儿，我去换衣服。
你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关掉门诊室的灯。门诊室的前台上有一个小门，推开小门出现了一个小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你的宿舍。我很想随你到宿舍里去看一看，可我还是忍住了。
过了一会儿，你穿着一身休闲装走了出来。然后在门前的留言板上写了几个字。
鱿鱼店。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去吃鱿鱼。因为晚上常常有患者来。
这天是星期六，可你却开到很晚。而且还把自己的行踪写到留言板上。也许这就是你的天职吧。
离开之前，你又到后院里去看了一下。原来后院里养着两只大鹅。关在圈子里的两只大鹅见到你便“嘎嘎嘎”地欢叫起来。你手里拎着一个饲料桶，还拿了一些蔬菜扔在里面。
是我的前任养的鹅，那位朋友好像也很孤独，结婚后在这里待了一年多才完成任期离开。
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意味着你也要在这里度过几年孤独的时光。那份孤独的感觉似乎也渗透到我的心中。你推着靠在墙边的一辆旧自行车向我走来。
在海边。要步行的话得好一会儿呢。
我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一下子就跳到了后坐上。你在黑暗中用力地蹬着自行车。
我没想到保健所会在大海附近。黑暗似乎没有尽头，这时你说：
前面就是大海。
瞬间，我全身发紧，仿佛自行车在海面上行驶。果然，远处的小码头上出现了朦胧的灯光。灯光越来越近了，眼前出现了一些白色的小平房。你用手指了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