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上)〔法〕巴尔扎克-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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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的这句讽刺话,事实上是这个好心的老人为消除出现在朋友脸上的恐惧神色作出的最大努力。“我想也是。”施穆克简明地附和。对邦斯来说,这实在是无法解释的事,塞茜尔结婚,卡缪佐家与博比诺都没有给他送请帖。 在意大利人大街上,邦斯看见卡尔多先生向他走来。 因为法国贵族院议员早已有话在先,邦斯极力避免耽搁这位人物走路,只是和他打了个招呼。 去年,邦斯每隔半个月都要去卡尔多府上吃饭,可如今,这位区长兼巴黎议员却气冲冲地看了邦斯一眼,没给他还礼。“你去问问他,他们到底有什么和我过不去的。”老人对施穆克说。 对邦斯遇到的倒霉事,施穆克事实上连细微环节都清楚。“先生,”施穆克机智地对卡尔多说,“我朋友邦斯刚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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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场病,您恐怕没有认出他来?“
“自然认识。”
“可您有什么好责怪他的?”
“您那个朋友是个恩将仇报的魔鬼,他这种人,要是说还活着,那完全是如俗话所说,杂草除了也会长的。 对那些艺人,人们的确有必要多提防点,他们一个个像猴子一样,很刁,也很邪恶。 您那个朋友想方设法要糟蹋他那个家族,让一个年轻的姑娘丢脸现眼,只因为别人开了一个并无恶意的玩笑,他要报复。 我不愿再跟他有任何关系;我会尽量忘记我认识这个人,忘记他的存在。 先生,这些想法是我全家所有人的想法,也是他的家庭,和过去所有看得起邦斯,接待过他的人的想法……”
“可是,先生,您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如若您容许的话,请让我给您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
“要是您愿意,您尽管做他的朋友好了。”卡尔多回答说,“请不要多说了,我觉得有必要先把话和您说明白,不管是谁,只要试图为他开脱,辩护,我都不答应。”
“为他辩解都不行吗?”
“对,他的行为是可耻的,因此是无法分辩的。”
说罢,塞纳省议员抬腿继续走他的路,不想再听别人一个字。“已经有两个当权的跟我过不去了。”等施穆克把所有那些野蛮的骂语告诉邦斯之后,邦斯稍微一笑,说道。“所有人都和我们过不去。”
施穆克痛苦地说,“我们走吧,免得再碰到别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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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穆克这一辈子简直同羊羔一样训顺,他是生来第一次骂出这样的话。 他那几乎超凡脱俗的宽容之心从没受到过骚扰:即使世间的一切灾难都落在他的头上,他也会天真地一笑了之;可是现在看到别人欺辱灵魂高尚的邦斯,欺侮这位默默无闻的亚里士多德,这位逆来顺受的天才,这个洁白无瑕的灵魂,这个慈悲的心肠,这块纯洁的金子……他如同阿尔塞斯特一样,实在太气了,气得把邦斯从前的那些东家叫作畜生!
在这个温顺的人身上,这份激动无异于罗朗的狂怒。施穆克恐怕再碰到什么人,让邦斯转身往坦普尔大街方向走去;邦斯任他引路,因为这位病人所处的境地,就像那些陷入绝境的斗士,已经不在意挨多少拳了。可偏偏命中注定,人世间的一切都不放过这位可怜的音乐家。 滚落到他头上的泥石好象无所不包:有贵族院议员,有国会议员,有亲戚,有外人,有弱者,有强者,也有头脑简单的!
邦斯向家里走时,在普瓦索尼埃尔大街上看见卡尔多女儿迎面走来,这位女人年纪轻轻但吃过不少苦头,所以还是挺宽容的。 她曾因做了一桩至今仍未公开的错事,变为丈夫的奴隶。 在邦斯过去常去吃饭的人家中,贝尔埃迪夫人是他唯一直呼其名的女主人,他叫她“菲利茜”
,而且常常觉得她是理解他的。 这位性情温柔的女性为迎面遇到邦斯舅舅显得有点难堪;因为尽管邦斯跟老卡缪佐第二位妻子家没有任何亲戚关系,但他还是被当作舅舅看待的;菲利茜。 贝尔迪埃见躲不过邦斯,干脆在病人面前止住脚步。“舅舅,我并不相信您是恶人;但要是我听到的有关您的传闻中,有四分之一是真的话,您这人就太虚伪了……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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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己辩解!“看见邦斯做了个手势,她急忙补充说道,”这用不着,原因有二个。 一是我没有权利去谴责、评判或控诉什么人,因为我知道,在别人看来最有罪过的人常常都可以为自己申辩;二是您的申辩一无所用。 为德。 玛维尔小姐与博比诺子爵办理婚约的贝尔迪埃先生对您极生气,要是他知道我和您说过什么,知道我还跟您说话,他一定会指责我的,现在大家都跟您过不去。“
“我看得一清二楚,太太!”老音乐家激动地说,向公证人的妻子恭敬地行了个礼。接着,他又步履艰难地继续朝诺曼底街走去,身体的整个重量落在施穆克的胳膊上,让德国老人觉得邦斯是强撑着已经衰弱的身体。 邦斯的这第三次遭遇,无疑是躺在上帝脚下的羊羔发出的判决;羊羔是可怜人的天使,平民的象征,它的愤怒,传达了上天的最终判决。 两个朋友回到家中,一路上相互没有说一句话。 在人的一生中,有的时候只能察觉到有个朋友在自己身边。安慰的话要说出来,只会刺痛伤口,让人看到那伤口是多么深。 老钢琴家象您们看到的一样,天生重友情,又有着吃过苦头的人特有的敏感,明白什么是苦痛。这次出门散步恐怕是邦斯最后一次了。老人一病未愈,又得了一场病。 由于他是多血质兼胆质的人,胆汁进了他的血中,因而得了严重的肝炎。 除了这连续两场病,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得过其他的病,因此他不认识医生。 富于同情心而忠诚的茜博太太出于好心,甚至带着慈母的爱,喊来了本区医生。 在巴黎,每个居民区都有一个医生,他的姓名与地址只有本区最下等的阶级,如布尔乔亚和看门人才知道,他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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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他为本区医生。 这种医生既管放血,也管接生,在医学界属于《小广告》中那种无事不包的打杂佣人之类。 这样的医生由于长期实践,医术较高,而且也不得不对穷人好一点,所以一般来说,都受到人们的拥护。 布朗大夫被茜博太太请到病人家,施穆克很快认出了医生。 医生不很经意地听着老音乐家诉苦,说他整个夜里,一直搔着皮肤,那皮肤早已完全失去知觉了。 老人的双眼黄黄的一圈,和他说的症候恰正相符。“您这两天来一定有过十分伤心的事。”大夫对病人道。“唉!是的!”邦斯回答说。“您害的病,这位先生上次也差点害上。”大夫指着施穆克说,“是黄疸病。 这不紧要。”布朗大夫一边开处方,又补充了一句。尽管这最后一句给人很大抚慰,但大夫给病人投出的是希波克拉底式的目光,虽然以通常的同情心为掩饰,但其中深藏的死刑判决,是所有想了解真情的人都能看出来的。 茜博太太拿她那双间谍式的眼睛直视大夫,对布朗大夫那种耍医学辞令的口气与假装的表情已经悉心领会,便随着大夫走了出去。“你认为这没关系吗?”茜博太太在楼台上问大夫。“我亲爱的茜博太太,您先生已死定了,不是因为胆汁进入了他的血中,而是因为他精神已经垮了。 不过,要是精心照顾,您的病人还有可能救过来;但得让他离开这里,带他去旅行……”
“用啥旅行?……”女门房说道,“他只有依靠戏院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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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位置挣点钱,他的这位朋友也只是靠几位贵夫人施舍给他的一点年金过日子,据说,他以前为那几位好心的太太效劳过。 这两个孩子,我已照看了九年了。“
“我这一辈子尽看见一些人死去,他们并不是病死的,是死于不可救药的致命伤,死于没有钱。在多少顶楼小屋里,我不但没让人付诊费,反而不得不在人家的壁炉架上留下百来个铜子!……”
“可爱又可怜的布朗先生!……”茜博太太说,“街上有些守财奴,真是些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鬼,他们却有十万镑的年金,要是您有这些钱,那一定是大慈大悲的上帝派到人间的代表!”
大夫因为深得本区看门人的敬重,总算也有一些主顾,可以维持生计,他向上苍抬起眼睛,活像达尔杜弗似的一撅嘴巴,向茜博太太表示谢意。“我亲爱的布朗先生,您说只需精心照看,我们这位心爱的病人还有救?”
“是的,只要他别太伤心,精神上不受过分的打击。”
“可怜的人!谁可以伤他的心呢?这人呀,可是个好人,世界上除了他的朋友施穆克,再也找不出来了!我要去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谁气坏了我先生,让我去好好骂他一顿……”
“请听着,我亲爱的茜博太太,”大夫已走到了大门口,又说道,“您先生的病有个明显的特点,就是经常会为一件小事而烦躁不安,看样子他不可能找人看护,只有您照顾他了。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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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说邦斯先生吗?”那个做废铜烂铁生意的吁着烟斗问。他说着从门槛上站了起来,加入了女门房与大夫的谈话。“对,雷莫南克老爹!”茜博太太跟奥弗涅人说。“他呀,比莫尼斯特洛尔先生,比所有玩古董的老爷都富有……我很内行,可以告诉你们,可爱的邦斯有的是财富!”
“噢,那一天,趁两位先生出门,我让您看所有那些古玩艺儿的时候,我还觉得您是在讥笑我呢。”茜博太太朝雷莫南克说。在巴黎,大门长舌头,路石长耳朵,连窗户的铁栏都长着眼睛,因此在大门口谈话,是再也危险不过的事了。 他们说的这最后几句话,就像是一封信末尾的附言,走露了风声,不论对说话的人,还是对听话的人来说,都是个危害。 只要举一个例子,就足够证明这一故事介绍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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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黄金是个怪物斯克利布先生词,梅伊比尔曲,雷莫南克景
在帝政时代,男人都很留意装饰自己的头发。 一天,当时的一位第一流的理发师从一幢房子里走出来,他刚在那里为一位漂亮的女人做完头发,楼里那些有钱的住户也都是他的主顾,其中有一位老单身汉,雇的女管家恨死了先生的继承人。 这个单身汉年纪不大,但重病缠身,刚刚请了几名名医会诊,当时,他们还没有被称为医界之王。 这几位医生碰巧与理发师一起出门,他们演戏似的会诊之后,既然科学与真理在手,照例都会交流一下看法,所以在大门口分手的时候,他们议论了起来。“这人死定了。”奥德里大夫说。“他活不到一个月……”代斯甫兰接着说,“除非发生奇迹。”这些话全被理发师听到了耳朵里。 此人和所有理发匠一样,跟当佣人的都有联系。 在邪恶的贪心支配下,他赶快跑到单身汉的家里,答应给女管家一笔相当诱人的奖赏,条件是她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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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主人下决心,把大部分家产押作终身年金。 重病缠身的老单身汉五十六岁,看上去要老一倍,由于他过去的风流事太多了。 在他的家产中,有一幢漂亮的房子,座落在黎希留街,当时值二十五万法郎。 理发师对这座房子垂涎三尺,最后还真以三万法郎的终身年金得了手。 这是发生在一八○六年的事。 理发师后来退了休,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直到一八四六年还在付那笔年金。 可那光棍已经九十六岁了,还像是在童年一样,跟他的女管家埃弗拉尔太太结了婚,看来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理发师当时给了女佣人三万法郎,整座房子总共花了他一百多万,可今天也不过才值八九十万法郎。奥弗涅人和这位理发师一样,将盖世无双的小伙子布鲁讷跟塞茜尔见面那一天在门口跟邦斯说的最后几句话,全听到了耳中。之后,他便一心想潜进邦斯的收藏馆去看一看。雷莫南克跟茜博家关系密切,不久就趁两位朋友出门的时候,被带进了他们的屋子。雷莫南克被那么多值钱玩艺儿看昏了头,觉得应该亮一手,这是生意人的行话,意思是说,这笔财富值得下手。 五六天以来,他脑子里一直着这个主意。“我这人很少开玩笑,”他对茜博太太与布郎大夫说,“让我们好好聊聊,要是那位老实巴交的先生愿接受五万法郎的终身年金,我就送你们一箱家乡酒,只要你们对我……”
“真话?”
医生对雷莫南克说,“五万法郎的终身年金!
……
但要是老人真这么有钱,有我给他看病,有茜博太太照顾他,他的病一定能好……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