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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文史通义作者章学诚-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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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非舍己之固有而希之也。然则何以使知适当其可之准欤?何以使知成象而效法
之欤?则必观於生民以来,备天德之纯,而造天位之极者,求其前言往行,所以
处夫穷变通久者而多识之,而后有以自得所谓成象者,而善其效法也。故效法者,
必见於行事。《诗》、《书》诵读,所以求效法之资,而非可即为效法也。然古
人不以行事为学,而以《诗》、《书》诵读为学者,何邪?盖谓不格物而致知,
则不可以诚意,行则如其知而出之也。故以诵读为学者,推教者之所及而言之,
非谓此外无学也。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夫
子斥以为佞者,盖以子羔为宰,不若是说,非谓学必专於诵读也。专於诵读而言
学,世儒之陋也。
○原学中
古人之学,不遗事物,盖亦治教未分,官师合一,而后为之较易也。司徒敷
五教,典乐教胄子,以及三代之学校,皆见於制度。彼时从事於学者,入而申其
占毕,出而即见政教典章之行事,是以学皆信而有徵,而非空言相为授受也。然
而其知易入,其行难副,则从古已然矣。尧之斥共工也,则曰:“静言庸违。”
夫静而能言,则非不学者也。试之於事而有违,则与效法於成象者异矣。传说之
启高宗也,则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高宗旧学於甘盘,久劳於外,岂不
学者哉?未试於事,则恐行之而未孚也。又曰:“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於古
训乃有获。”说虽出於古文,其言要必有所受也。夫求多闻而实之以建事,则所
谓学古训者,非徒诵说,亦可见矣。夫治教一而官师未分,求知易而实行已难矣;
何况官师分,而学者所肄,皆为前人陈迹哉?夫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
学则殆。”又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夫思
亦学者之事也,而别思於学,若谓思不可以言学者,盖谓必习於事,而后可以言
学,此则夫子诲人知行合一之道也。诸子百家之言,起於徒思而不学也。是以其
旨皆有所承禀,而不能无敝耳。刘歆所谓某家者流,其源出於古者某官之掌,其
流而为某家之学,其失而为某事之弊。夫某官之掌,即先王之典章法度也。流为
某家之学,则官守失传,而各以思之所至,自为流别也。失为某事之弊,则极思
而未习於事,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不能知其行之有病也。是以三代之隆,
学出於一,所谓学者,皆言人之功也。统言之,十年曰幼学,是也。析言之,则
十三学乐,二十学礼,是也。国家因人功力之名,而名其制度,则曰乡学国学,
学则三代共之,是也。未有以学属乎人,而区为品诣之名者。官师分而诸子百家
之言起,於是学始因人品诣以名矣,所谓某甲家之学,某乙家之学,是也。学因
人而异名,学斯舛矣。是非行之过而至於此也,出於思之过也。故夫子言学思偏
废之弊,即继之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夫异端之起,皆思之过,而不习
於事者也。
○原学下
诸子百家之患,起於思而不学;世儒之患,起於学而不思;盖官师分而学不
同於古人也。后王以谓儒术不可废,故立博士,置弟子,而设科取士,以为诵法
先王者劝焉。盖其始也,以利禄劝儒术,而其究也,以儒术徇利禄,斯固不足言
也。而儒宗硕师,由此辈出,则亦不可谓非朝廷风教之所植也。夫人之情,不能
无所歆而动,既已为之,则思力致其实,而求副乎名。中人以上,可以勉而企焉
者也。学校科举,奔走千百才俊,岂无什一出於中人以上者哉?去古久远,不能
学古人之所学,则既以诵习儒业,即为学之究竟矣。而攻取之难,势亦倍於古人,
故於专门攻习儒业者,苟果有以自见,而非一切庸俗所可几,吾无责焉耳。学博
者长於考索,岂非道中之实积,而骛於博者,终身敝精劳神以徇之,不思博之何
所取也?才雄者健於属文,岂非道体之发挥?而擅於文者,终身苦心焦思以构之,
不思文之何所用也?言义理者似能思矣,而不知义理虚悬而无薄,则义理亦无当
於道矣。此皆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也。程子曰:“凡事思所以然,天下第一学
问。”人亦盍求所以然者思之乎?天下不能无风气,风气不能无循环,一阴一阳
之道,见於气数者然也。所贵君子之学术,为能持世而救偏,一阴一阳之道,宜
於调剂者然也。风气之开也,必有所以取;学问文辞与义理,所以不无偏重畸轻
之故也。风气之成也,必有所以敝;人情趋时而好名,徇末而不知本也。是故开
者虽不免於偏,必取其精者,为新气之迎;敝者纵名为正,必袭其伪者,为末流
之讬;此亦自然之势也。而世之言学者,不知持风气,而惟知徇风气,且谓非是
不足邀誉焉,则亦弗思而已矣。
○博约上
沈枫墀以书问学,自愧通人广坐,不能与之问答。余报之以学在自立,人所
能者,我不必以不能愧也。因取譬於货殖,居布帛者,不必与知粟菽,藏药饵者,
不必与闻金珠;患己不能自成家耳。譬市布而或阙於衣材,售药而或欠於方剂,
则不可也。或曰:此即苏子瞻之教人读《汉书》法也,今学者多知之矣。余曰:
言相似而不同,失之毫釐,则谬以千里矣。或问苏君曰:“公之博赡,亦可学乎?”
苏君曰:“可,吾尝读《汉书》矣,凡数过而尽之。如兵、农、礼、乐,每过皆
作一意求之,久之而后贯彻。”因取譬於市货,意谓货出无穷,而操贾有尽,不
可不知所择云尔。学者多诵苏氏之言,以为良法,不知此特寻常摘句,如近人之
纂类策括者尔。问者但求博赡,固无深意。苏氏答之,亦不过经生决科之业,今
人稍留意於应举业者,多能为之,未可进言於学问也。而学者以为良法,则知学
者鲜矣。夫学必有所专,苏氏之意,将以班书为学欤?则终身不能竟其业也,岂
数过可得而尽乎?将以所求之礼、乐、兵、农为学欤?则每类各有高深,又岂一
过所能尽一类哉?就苏氏之所喻,比於操贾求货,则每过作一意求,是欲初出市
金珠,再出市布帛,至於米粟药饵,以次类求矣。如欲求而尽其类欤?虽陶朱、
猗顿之富,莫能给其贾也。如约略其贾,而每种姑少收之,则是一无所成其居积
也。苏氏之言,进退皆无所据,而今学者方奔走苏氏之不暇,则以苏氏之言,以
求学问则不足,以务举业则有馀也。举业比户皆知诵习,未有能如苏氏之所为者,
偶一见之,则固矫矫流俗之中,人亦相与望而畏之;而其人因以自命,以谓是学
问,非举业也,而不知其非也。苏氏之学,出於纵横。其所长者,揣摩世务,切
实近於有用,而所凭以发挥者,乃策论也。策对必有条目,论锋必援故实,苟非
专门夙学,必须按册而稽,诚得如苏氏之所以读《汉书》者尝致力焉,则亦可以
应猝备求,无难事矣。韩昌黎曰:“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钩玄
提要,千古以为美谈;而韩氏所自为玄要之言,不但今不可见,抑且当日绝无流
传,亦必寻章摘句,取备临文摭拾者耳。而人乃欲仿钩玄提要之意而为撰述,是
亦以苏氏类求,误为学问,可例观也。或曰:如子所言,韩、苏不足法欤?曰:
韩、苏用其功力,以为文辞助尔,非以此谓学也。
○博约中
或曰:举业所以觇人之学问也。举业而与学问科殊,末流之失耳。苟有所备
以俟举,即《记》之所谓博学强识以待问也,宁得不谓之学问欤?余曰:博学强
识,儒之所有事也。以谓自立之基,不在是矣。学贵博而能约,未有不博而能约
者也。以言陋儒荒俚,学一先生之言以自封域,不得谓专家也。然亦未有不约而
能博者也。以言俗儒记诵漫漶,至於无极,妄求遍物,而不知尧、舜之知所不能
也。博学强识,自可以待问耳,不知约守,而只为待问设焉,则无问者,儒将无
学乎?且问者固将闻吾名而求吾实也;名有由立,非专门成学不可也,故未有不
专而可成学者也。或曰:苏氏之类求,韩氏之钩玄提要,皆待问之学也,子谓不
足以成家矣。王伯厚氏搜罗摘抉,穷幽极微;其於经、传、子、史,名物制数,
贯串旁骛,实能讨先儒所未备。其所纂辑诸书,至今学者资衣被焉,岂可以待问
之学而忽之哉?答曰:王伯厚氏,盖因名而求实者也。昔人谓韩昌黎因文而见道,
既见道,则超乎文矣。王氏因待问而求学,既知学,则超乎待问矣。然王氏诸书,
谓之纂辑可也,谓之著述,则不可也,谓之学者求知之功力可也,谓之成家之学
术,则未可也。今之博雅君子,疲精劳神於经传子史,而终身无得於学者,正坐
宗仰王氏,而误执求知之功力,以为学即在是尔。学与功力,实相似而不同。学
不可以骤几,人当致攻乎功力则可耳。指功力以谓学,是犹指秫黍以谓酒也。
夫学有天性焉,读书服古之中,有入识最初,而终身不可变易者是也。学又
有至情焉,读书服古之中,有欣慨会心,而忽焉不知歌泣何从者是也。功力有馀,
而性情不足,未可谓学问也。性情自有,而不以功力深之,所谓有美质而未学者
也。夫子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不知孰为功力,孰为性
情。斯固学之究竟,夫子何以致是?则曰:“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今之俗儒,
且憾不见夫子未修之《春秋》,又憾戴公得《商颂》,而不存七篇之阙目,以谓
高情胜致,至相赞叹。充其僻见,且似夫子删修,不如王伯厚之善搜遗逸焉。盖
逐於时趋,而误以擘绩补苴谓足尽天地之能事也。幸而生后世也,如生秦火未毁
以前,典籍具存,无事补辑,彼将无所用其学矣。
○博约下
或曰:子言学术,功力必兼性情,为学之方,不立规矩,但令学者自认资之
所近与力能勉者,而施其功力,殆即王氏良知之遗意也。夫古者教学,自数与方
名,诵诗舞勺,各有一定之程,不问人之资近与否,力能勉否。而子乃谓人各有
能有所不能,不相强也,岂古今人有异教与?答曰:今人不学,不能同於古人,
非才不相及也,势使然也。自官师分,而教法不合於一,学者各以己之所能私相
授受,其不同者一也。且官师既分,则肄习惟资简策,道不著於器物,事不守於
职业,其不同者二也。故学失师所师承,六书九数,古人幼学,皆已明习,而后
世老师宿儒,专门名家,殚毕生精力求之,犹不能尽合於古,其不同者三也。天
时人事,今古不可强同,非人智力所能为也。然而六经大义,昭如日星,三代损
益,可推百世。高明者由大略而功求,沉潜者循度数而徐达。资之近而力能勉者,
人人所有,则人人可自得也,岂可执定格以相强欤?王氏致良知之说,即孟子之
遗言也。良知曰致,则固不遗功力矣。朱子欲人因所发而遂明,孟子所谓察识其
端而扩充之,胥是道也。而世儒言学,辄以良知为讳,无亦惩於末流之失,而谓
宗指果异於古所云乎?
或曰:孟子所谓扩充,固得仁、义、礼、智之全体也。子乃欲人自识所长,
遂以专其门而名其家,且戒人之旁骛焉,岂所语於通方之道欤?答曰:言不可以
若是其几也。道欲通方,而业须专一,其说并行而不悖也。圣门身通六艺者七十
二人,然自颜、曾、赐、商,所由不能一辙。再传而后,荀卿言《礼》,孟子长
於《诗》、《书》,或疏或密,途径不同,而同归於道也。后儒途径所由寄,则
或於义理,或於制数,或於文辞,三者其大较矣。三者致其一,不能不缓其二,
理势然也。知其所致为道之一端,而不以所缓之二为可忽,则於斯道不远矣。徇
於一偏,而谓天下莫能尚,则出奴入主,交相胜负,所谓物而不化者也。是以学
必求其心得,业必贵於专精,类必要於扩充,道必抵於全量,性情喻於忧喜愤乐,
理势达於穷变通久,博而不杂,约而不漏,庶几学术醇固,而於守先待后之道,
如或将见之矣。
○言公上
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於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志期於道,言以
明志,文以足言。其道果明於天下,而所志无不申,不必其言之果为我有也。
《虞书》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此以言语观人之始也。必於试功而庸服,
则所贵不在言辞也。誓诰之体,言之成文者也。苟足立政而敷治,君臣未尝分居
立言之功也。周公曰:“王若曰多方。”诰四国之文也。说者以为周公将王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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