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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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时间面前非常忧郁,却不知道为什么忧郁。人类曾经对诸如为什么伤感,为什么高兴,为什么去爱,又为什么存在这样的问题作出过自己的回答,那么,现在是不是到了必须重新做出回答的时候了呢?因为感情和爱情也变成了消费品,所以即便面对自己真心相爱的人也能直觉到,要不了多久,这种爱就会被消费掉而归于消失。就算不能直觉,也能通过条件反射认知到这一点。这怎么能不让人忧郁?这是一种不但先于告别,而且先于相识的忧郁。相识不如干脆没见过面,因为如果没见过面,就不用担心被消费,然后像垃圾一样被扔掉。日子是用来被消费的,时间是被用来消费的,爱情也是被用来消费的,所以人在消费社会里过的是蚂蚁一样的生活。生活在高度消费的社会里,要想让个性少受一点创伤,就得学会把一切都像机器一样用旧了就扔掉,然后对扔掉的行为不做任何反省,再全力以赴地去购买新的。但如果想扔掉的对象是人,尤其是异性,情况就要复杂一点,就有可能也被看作一种性变态。所以问题不仅仅局限于其他人的看法。就“我”而言,他身上还残留着不少农耕社会的价值观,同时也不缺少商业社会的价值观;他的忧郁在于:虽然肉体享受着高度消费,精神却不能溶入完全的消费形态。
“我”认知事物的态度跟别人也有所不同。比如说同是观赏一朵花,别人通常只是望一望,但“我”却必须尝一尝。一般人欣赏花时会有和外部世界结为一体的感觉,但“我”却觉得这样站在外部欣赏不可能知道它的本质,所以要去吃,为了企及本质而去吃。“我”不但吃花,也“吃”书,还“吃”爱情和所有的人类感情。“吃”是一种最强烈的人类行为,也是最具动物性的行为,可见“我”在认识他人和世界的问题上信奉的是原始的动物性,并不需要精致的欣赏。他甚至是通过“吃”自己,即解剖自己,来寻求与他人之间的相互沟通
。当然前提是那个对象不能给他带来伤害,也不能拖他的后腿。因为他的生存最终得扎根在高度消费的社会里。
其实作者一直在把“我”往性变态里驱赶。只有把“我”规定成性变态,才会觉得他像个正常人。这和说“我”是一个疯子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位作者甚至说过“我是一个性变态”这样的话,而他真想跟读者说的是什么呢?是自由,是自由的人类意志。所有被规定好的命题都会破坏个体的自由意志。生活在高度消费的社会里,遵奉“必须要有这种想法”、“必须这么过日子”、“必须吃这种东西”、“必须以这种方式欣赏”之类的训诫行事,所有这一切都应该受到诅咒,因为它们全都不需要人类的自由意志。被关在爱情里,连做爱也被纳入一个固定的公式,这种变态行为和“疯子”的说法一样,也是历史创造出来的一种标准,而不是原生或本质的东西。作者通过“我”所要寻找的,正是作为人类本质的自由意志。
爱情不可避免地伴随着感官情的娱乐技能。那种技能也许是错觉,也许是感情的体面,但是男女只要见面就会有互相吸引的渠道。当那种吸引变得足够强烈的时候就会产生恋情,反之或许就会吵架分手。然而本卷的焦点并不在于“我”跟那个女人是怎么开始相爱的,而是在于“我”到底是不是爱她。不管是表现为做爱的形式,还是高尚的感情的形式,只要男女见面以后产生精神上的,或者是肉体上的渴望,那就是爱情行为。但是能从这种爱情行为中得到自由的并不多。问题出在“我”的日常性视觉上。“我”想脱离日常,却无法挣脱离日常的框架。如果知道连爱情都是消费品,那就不要去买避孕套,也不要去做爱。日常的“我”不仅从做爱中得不到自由,在阶梯上也得不到自由,在“他们”怎样看自己的层面上同样得不到自由。一直梦想着在精神世界里得到自由的“我”,最终只是在等待死亡的瞬间。或许只有死才能实现他一直渴望得到的自由,但看起来即便在这一点上他也很难指望获得成功。就像许多现代人的自画像一样,他的肉体虽然还活着,但是他的精神早已死去。“我”对所谓人类自由意志的实践看来也只能达到手淫的程度,换句话说,不是用做爱,而是用手淫来解决欲望。这也许比“我”跟一个对象经历感情的马戏更是能让“我”感到存在价值的一面盾牌。在爱情也没有,感情也缺失的情况下,不可能存在人类的精神世界。人类就是在这种空间里,在那个垃圾桶里生活和呼吸。作者对感情死亡的表现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如果说“我”爱“你”是幼稚的表现,那么,这一瞬间的“我”可以被看作死去的“我”和“你”。感情成为消费品就会产生交换的欲望,参加团体的做爱,跟一对一的做爱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我”在被一个女人拥抱着的时候却想着别的女人,这只是一种极端的表现而已。在这么表现着的同时,“我”又被用别的方式表现出来的欲望折磨着。这是因为他还有自由意志,还是人的缘故。只要作为人存在就会追求自由,相比之下,情人、知识、真理、话柄,甚至生命本身都不重要。人类的自由意志在所有的地方呼吸。但是这太不像话了!“我”在哪一个瞬间是自由的?人类是在追求自由,然而这恰好反证了他并非生来自由。
作者在本卷中试图企及思考人类的自由。在他看来,那些能摆脱爱情、道德和社会地位的羁绊,具有强烈的自由意志的人,只要他活着,就会追求绝对的自由。但是笔者想问,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摆脱掉那些束缚人类的爱情、道德、社会地位和普遍的观念,就能达成作者意图的完全自由吗?根据本卷主人公的独白,形成这个社会的所有存在,都束缚着作为话题的“绝对的自由”,那么,所谓“自由”最终是不是只是一种人类创造出来的话语,并且跟其它的话语一样,是某种如同社会共有物的观念呢?作者看起来是在通过主人公来追求完全的自由,事实上却被关在作为社会共有物的语言囚笼里,与他所意图的大相迳庭。如果根据作品给读者带来了多少影响力来判断其价值,那么,本卷或许就不能说是一部好作品。它不是致力于引发读者情绪上的感动,而是指望他们拥有强大的忍耐力。作者把价值和意义上没有绝对标准作为前提,从一开始就和大众趣味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不难想象,这样即便对少数研究者也发挥不了多大的影响力。但是,在当代韩国小说中,有勇气面对“普遍的价值”而独树一帜的作品少如凤毛麟角。就此而言,这部作品与对读者的影响力毫不相干,具有充分的研究价值。
第三卷 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一、怪物们
临冬清晨的街头无比荒凉。朴性稿望着像剥了皮一样没有任何生机和情感的、荒漠地挺在那里的周边风景,沉痛地意识到自己的头脑里也是一片空空荡荡。别说是什么想法,连寒碜的一句修饰语都挂不到嘴边上,只能轮流咬着干燥无比的上下嘴唇。
排列在狭窄的单行道两边的酒馆中,还有几家亮着灯,不过被已经开始来临的黎明光亮所冲淡,倒显得比熄了灯的陈列窗和黑乎乎的墙壁还要昏暗、阴冷。偶尔在那模糊的房间里面有人影像幻觉一样晃动几下,走出门时才突然现出实际的样子,一边用糊涂的眼神环顾周围,一边匆忙地挪动脚步。他们中看起来像同行的一帮人,似乎已在酒店里打过了招呼,一上路便头也不回地各自消失在汽车里或漆黑的巷口中。
“我是真的无法把这个时代当成现今时代。对我而言,现在我所生活的时代,是遥远的过去的某一点。我无法码放、更无法叠合自己不得以所处的此刻和一般叫做‘现代’或‘现在’的这个时期。我根本无法认为这二者是相同的。说来就像被关进监狱里度过漫长的囚禁生活之后,或是被流放到非常遥远的异国他乡,好不容易回来的地方居然不是现在,而是遥远过去的某一刻一样。不过尽管如此,这儿分明是我生长的祖国,而我视野中的那些人分明和我是同一时代的人。这么说来,也许我是处于未来而非过去,或者是既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的时间迷途中的某一点上?历史并不只是在前进着不是吗?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这种想法?一点记忆都没有。但是,自从那种陌生而可怕的想法占据我脑海的一瞬间起,我就只能像一个迷路的怪物一样,在这生疏的时间带中流浪了。”
一看就是彻夜喝了酒的年轻小伙子,用他那半闭着的红眼珠子盯着他走过来,粗鲁地拧着身体与他擦肩而过。当那个小伙子走过一段路,消失在路尽头朦胧的灯光中时,朴性稿从他的背影中再一次看到左右摇晃的模糊的幻影。就在那一瞬间,那个男子只留下犹如射出体外后不过几秒便会死掉的精子般无力地最后一闪,就完全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他举起一只手揉眼睛的同时,低头望着另一只手,因为需要具体地确认什么东西。果然,他的手也只是幻影而已。手指骨的轮廓模糊不清,其周边的肌肉犹如清水般溶浸在强酸性的晨雾之中。他又看了看另一只手,也是一样。在那一瞬间,无力地垂下两只手的他打了个寒颤,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免那个轻微的惊吓使自己受到内伤,一边缓缓地挪动身子,影子仿佛在滑行一样,再次开始往前溜走。
片刻之后,当他终于停住步伐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通往地下酒店的阶梯入口。它张大着嘴,用那只使劲提着眼皮的眼睛艰难地仰视着他。入口一边不知是谁吐出的脏物滩了一地,正往阶梯下面流淌着,可是他却无法立刻从那尚未在胃里消化完便裸露到空气中开始腐败的食物痕迹中挪开视线。事实上他都没感觉到恶心。他只是看着那幅情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件事来。他的朋友中一人去世后的第二天清晨时分,他找到安置朋友遗体的某医院太平间。
那天在医院门口下车时,已经接近上午8点,但可能是睡意犹存,也可能是尚未完全摆脱朋友的死亡所带给他的冲击,他感到眼皮沉重,两腿发软,以至于两脚胡乱地在地上迈着步。终于走到近来开始更频繁出入的太平间的入口时,他已经筋疲力尽,于是扶着墙缓慢地往前挪动脚步。突然,他看到水泥地上粘着不知为何物的红色痕迹,而那上面像印章一样印着无数个皮鞋印。盯了半天,才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而当他从那呕吐痕迹中移开视线的一瞬间,此时已经在棺材中变得冰冷的朋友的尸体,突然变成了分明的现实,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他为自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接受朋友的死亡,对已死去的朋友感到无法抵挡的深深愧疚。
不过与那时相反,现在的他,在酒店阶梯口低头望着挡住他步伐的那滩污物,却没有任何感受。但是,一步一步迈着阶梯,他却莫名其妙地陷入像踏进放着某人尸体的殡仪所之感。室内悬浮的隐隐的香水味和酒与咖啡的味道混在一起,像是在为死者烧着香,到处散坐着的人们的脸,因沉浸在悲伤与疲劳中而显得阴郁。那些穿着素服短裙坐在桌子旁边的女人们,以似乎要跌倒般的姿态和虚妄的表情聚在一块儿。她们哭累了的眼睛周围,黑一块紫一块的,两个脸颊苍白,血色褪尽。他从她们中间穿过,走向角落里放着的尸体。尸体把脸贴在桌子上趴着,两只胳臂长长地伸向前方。
那具活着的尸体叫张号角。他刚刚用醉醺醺地声音给他打过电话,而现在已耐不住酒劲,跟断气儿了一样倒在了那儿。他坐在一动不动的张号角的对面,如焚香一样拿起一根烟,点着了叼在嘴里,然后拉拉椅子挨近他,用一只手抚摸他的后脑勺;接着用两只胳膊抱住他的头,贴着自己的额头。还非常年轻的趴着的那个身体是冰凉的。那天,太平间入口旁散落着的空酒瓶之间,朋友们横七竖八地坐着,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嘟囔着。“看来,尽管不是在这样的场合应该说的话,不过比别人死得早的人,好像都有着某种共同点。我们以为谁都这样得过且过地过日子,然后死去,但是,实际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过着相同的日子。其中先走的人尽管外人看不出什么,但是,比别人要过得更致密、激烈,说得夸张一点,就是燃尽了自己的生命之火,所以余生就快速地被消耗掉了。就是这样。所以说嘛,耻辱是属于活着的人的。或许是说这样的话为了悼念死去的人,不知是否真的是这样……。不,只是因为那些短暂的生命结束了,所以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