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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不会游泳的鱼-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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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海水是鱼的眼泪(3)



  雯妮莎伪装出全身发抖的惊慌状:“我好害怕啊。我晚上会吓得睡不着的。”然后又狂笑,“那咱们就走着瞧吧。丁,对了,你的英文名叫珍娜,管你叫什么,你是吓不住我的。”
  “不要误会,我只是发牢骚罢了。”丁丁像所有美国少女那样含着一个大而化之、不当真的笑,“祝你好运。”
  第二天雯妮莎上学迟到,海海问为什么,雯妮莎说自己的车胎被丁丁放了气,还说丁丁是帮会成员。“有证据吗?”“如果我有证据,我就找警察,而不是找你了。我知道是你妹妹干的。”“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雯妮莎生气地说:“你不相信就算了,我只是认为你应该知道。你叫你妹妹小心点。我不会就这样算了。”
  其实海海也感觉丁丁的异常。丁丁突然会像小孩子那样打闹、游戏,嘻嘻做笑,仿佛是要大家相信她还是那个青涩的中国小姑娘,她似乎在用孩童的形骸将自己藏匿起来。因为她深知大人的心软,成年人对孩子的错不太追究。丁丁突然意识到:做孩子真好,有最大的豁免权。于是她又将成长中遗弃的顽皮、淘气还原身上,可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动作语言已经不再合适她,反而欲盖弥彰,像是哪里出了差错。海海问丁丁是不是参加了什么帮派,丁丁笑着不回答,而是说:“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人,哥哥救妹妹;咱们家倒好,妹妹救哥哥,美女救狗熊。咱们家是典型的阴盛阳衰。”海海说:“你不怕我告诉爸妈吗?”“你不会的。”“为什么?”“因为那样对你并没有好处,而且不要忘记雯妮莎的事情。”海海立刻像把柄被人捏着那样,低下头去。丁丁把握十足地笑笑:“所以咱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海海想想点了点头,只是劝丁丁不要再欺负人。丁丁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也感觉到自己走了极端,不是被人欺负,就是欺负人。想后,简单地回了一句:“我无法不这么做,因为我不想再变回以前的呆瓜。”
  海海接着问雯妮莎:“她为什么针对你?她和你有仇吗?”
  “还不是因为你。因为我和你在一起,因为她认为我偷了你们家的钱。她已经警告过我了。”
  海海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那天你到我们家,都做了什么?”
  “做爱了。”雯妮莎在任何时候谈起性都可以坦坦荡荡。
  海海羞红脸,接着问:“你是不是偷了我继父的钱?”
  “我没有偷。如果是偷,我就把抽屉里的一千块钱都偷了。我只是拿了五百块钱。”她就是这样把所有的不正常正常化,所以她不紧张。
  “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你。”海海盯着雯妮莎那双细长干净的手,它怎么做得出这些不干净的事情来啊,怎么可能去偷窃?她一定换了另一双手去做坏事。
  “那之前你是不是还偷了二百块?”
  “不是告诉过你不是偷了吗?”
  “你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我本来是想替你作弄一下你继父的。你不是讨厌他嘛?”
  “这算是理由吗?”
  “好,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对吗?那我告诉你吧。”雯妮莎吸了一口气,她的故事需要她如此准备一番勇气,然后她淡淡地说起她的家庭,“我的家很穷很穷。我妈妈需要用食品券去买食物回来喂我们。我的父亲酗酒,当他喝醉的时候是一个非常不讲道理的人。在我九岁那年我父母离了婚。我妈妈改嫁了,我恨我的继父。他对我性骚扰。我妈妈死了,我的父亲现在还在监狱里。嗨,就那么回事吧。”
  她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是怨是忧,直直地不带什么情绪。
  “天啊!”海海同情地点点头。先前还紧绷着的脸松弛下来,他用眼睛安慰她,同时追究她,要她细细讲出始末。
  雯妮莎又吸了一口气,沉默摇了摇头。像是这个苦难她已不堪承受,没有勇气再温习一遍。
  海也就不敢多提,仿佛这是一个地雷。受伤不是她,是他,于是处处小心,句句提防,不涉及她的家庭。倒是她,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就又冒出一句,搞得他比她还难受,像是窥视到别人的什么隐私,心里七上八下的。仿佛她的家庭不幸他也有责任,那般地为她难过。
  “我会保护你的。”海海突然充满了学生腔,很正义地陈述。
  那一刻,他险些被哄住,相信她的不幸,相信她真假难辨的身世。倒是后来从同学嘴中听到一两句完全相反的结论,就是关于她出生富有的传闻,搞得他非常糊涂,心里不断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她不可信。她的魔力也正在于此:她让你感觉不可信,但是你就是愿意相信她。
  “你不是讨厌你继父吗?”
  “讨厌他不等于可以偷他的东西。那你为什么还偷了我妈妈的耳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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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海水是鱼的眼泪(4)



  “我只是拿了其中一只,如果偷就偷一对。不是这样的吗?再说它不是你讨厌的人送给她的吗?”
  “那是我妈妈最贵重的首饰,是TIFFANY的。”
  “你非常有幽默感。告诉我你在开玩笑?”
  “开什么玩笑?”
  “你不要告诉我你以为那是真的TIFFANY?”
  “不是吗?”
  “当然不是。”
  “那是我继父送给我妈妈的礼物。”
  “不送还好,现在他欠你妈妈的就更多了。”
  董海也替母亲不平。他觉得帕特李不仅是愚弄了妈妈,还愚弄了他们全家。他想母亲真冤。偷了也好,不然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它是假的。原本他很气雯妮莎,现在不那么气了,还有几分解气。现在要做的是如何把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
  “只要把东西交出来,我会想办法保护你的。”
  “我已经把它们用掉了:卖的卖,花的花。”
  “那……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噢,不,你会想出办法来的。”雯妮莎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她知道,只要一个吻,就能导致他赴汤蹈火。果然如此,他在她吻他时,眨了眨眼睛,瞬间就丧失了原则。
  对于海海这样清白纯朴的少年,没有经过浅显的情感课本,一上来就是雯妮莎这种少女像一本高深莫测的书摆在他面前。海海越读越吃力,越是读不懂,越是想懂,读得越用心。他读来读去,想来想去,他也不知道她负载怎样的究竟。
  “我能有什么办法?”
  “好好想想吧。”雯妮莎做了个预先设计的媚眼。那媚眼的潜台词是,你会有办法的,怎么着都行,就是别平常化了。
  雯妮莎是对的。他精心设计的“不慎溺水”骗过了所有人,他们为此懊恼、内疚和自责。他甚至骗过了自己。他知道自己的不慎溺水已经将丢钱事件打岔过去了,偷偷换取了一份不了了之。
  当他泡在浴缸里时,听见妈妈在外面叫门:“海海,你在里面干什么?没事吧?”他是如何狠下心来不应答,默默地等待时机到来。他知道自杀或者不慎溺水可以威慑他们,从而躲过一场更大的风波。
  妈妈在外面接着喊:“再不开门,我就破门进去了。”这时他突然将自己埋入水中等待着。他没有诚意去死,只是想装死来缓冲时局的紧张。而他又怨恨自己,那尊严和廉耻的丧失使他怨恨自己。
  鱼也会落泪,只是他们在水里,别人看不见。他这只落泪的鱼现在就在水中哭泣着……等待着……
  这就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真相。
  而他自己不知道的真相是:当他憋在水里等待时,突然意识这也是一个出路。如果这样可以帮他忘却一切,他会随时准备把死亡请来以封闭他的灵魂,当他进入无知觉的时候,没有痛苦,没有讥笑,没有内疚,没有欲望。当人的欲望停止时,也就无所求了。就像歌德所说的,人世间的一切挣扎,在上帝的眼中,只不过是永恒的寂静而已。他不想再醒来。外面的他们吵啊闹啊笑啊,都与我无关了。我已经不用再与你们共享一个人间了。
  所以说自杀这种事情究竟有多少庄严,多少作戏和出丑?多少的真戏假做(或者假戏真做)?事情就是这样:表面其实正是本质。兜出去这么个大圈子,寻呀觅呀的,末了发现真相早在那里等着了。一个圈子还是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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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自立门户的董海(1)



  当天晚上海海躺在自己床上看电视,还是那条校园暴力新闻及它的后续报道。说这名学生平时老实巴交,还有点口吃,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反常的事情;又说在该学生房间的床铺底下搜出一些凶器,看来是蓄谋已久,等等。
  海海此刻再看时平静了许多,渐渐息声敛气,眼睛却还是狠狠地瞪着,不知哪儿来的一阵兴奋,一股压力。一种伤感就这样产生了,还有小动物的虚张声势,靠着别的小动物同归于尽的一扑,感到泄恨,也感觉到伤残。电视上凶手、枪卧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情景一遍遍播放,凶手的伤痛也是海海的,艳丽的血和冷漠的枪使海海瘫软,和电视上伤者一样微微抖缩。
  内心有一种伤痛,却也有一种快感。表面上像是在怕枪,其实他更怕的是心里以枪去伤人或自伤的后果;表面上像是怕血,其实更怕的是内心深处尚未被察觉的自行决定堕落的方式。
  他催促自己恨那凶手。海海想,这种时候不恨是错误的,不恨便也是犯罪。可是他并不恨,相反他有痛快淋漓的感觉。十五岁的海海第一次离罪恶如此之近。他似乎对凶手有一层很深的理解,这份理解在少年海海心里引出的不理解使他的头脑出现了一阵的晕眩。
  董海第二天醒来对潘凤霞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搬出去住。”
  “这是你的家啊。”潘凤霞说完也不敢看儿子,显然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服。
  “妈,我想搬到我爸那儿去。”
  整个事件使潘凤霞终于意识到儿子在这里是受罪,并不是享福。她决定让儿子搬出去。她想这是下下策,可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潘凤霞先去找帕特李:“我有一个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
  潘凤霞把“商量”两个字嚼得重重的,帕特已经听出她的“商量”,就是“宣布”。他只能等着。
  “我想还是让海搬出去住比较好,这样他爸爸可以照顾到他。男孩子跟父亲比较有利成长。不过海搬出去了,开支就大了,他的房租,他的伙食,自己住了,总得有部车子吧,海海马上十六了。”潘凤霞说着就开始不自信起来,想帕特怎么会舍得这么一笔开支,住在一起多省钱。
  没料到帕特李拼命地点头。
  她感觉到他的如卸重担。他一直默默盼着这一天,没提出来那是为潘凤霞着想。潘凤霞才知道自己替帕特李与海海坚守阵地是多么的自作多情,他们两人等这一天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而她却全然不知情。
  潘凤霞打电话给董勇,没人接听。她留了言,要他第一时间内回复电话。接到他电话时已经是二天后。潘凤霞一接董勇电话,帕特李就会突然出现,找些事情来做。又是那一套,翻翻报纸、看看电视什么的。他面孔紧绷,眉梢低压,带着稍稍的沉重。
  潘凤霞只能冷淡地说:“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呢。”
  “还活着。”
  “没饿死?”
  “饿死了也就是这美国少了一个吃救济粮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最近死哪儿了?这么久不回电话?”
  潘凤霞就是要让老帕特听出她对董勇的冷漠,而她也知道董勇能从她冷漠中听出嗔怨与关切。
  “最近比较忙。生意上比较忙。”
  “忙什么?有什么比你儿子的事情更重要的?”
  “我出差,没及时接到电话。”
  “出差?董勇,你这么鬼鬼祟祟的,你到底在做什么贸易呀?”
  “不是跟你说了吗,跟几个朋友搞点贸易,做些生意。”
  “什么贸易生意?是不是在贩毒?走私?偷渡人口?”
  “瞧你说的,我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胆啊。”
  潘凤霞想想也是,董勇要是有那胆,今天也不至于落到这一步。
  她进了厕所后,开始长话短说地讲了现在的情况。
  “你儿子要搬出去住了。你那怎么样?让海海搬过去和你一起住可以吗?”
  “怎么了?”
  “他跟老帕特合不来。搬出去自己住也好。”
  董勇那边就嚷上了:“你们把我儿子怎么了?我那么一个天才的儿子被你们被养得跟一个小要饭似的。”
  “你有本事,你倒是让儿子跟着你不流浪、不要饭去啊。”
  董勇就不说话了,一会儿说:“儿子可以过来跟我住,只是我也很忙,怕照顾不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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