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游泳的鱼-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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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只对高分的同学提出表扬,不敢对低分的过分批评。
这正是董海郁闷之处,他太喜欢国内中学那种龙虎榜了,看着自己的名字总是名列榜首,对于一个学生没有比这个更有成就感的了。如果这里也搞它几次龙虎榜,看像彼得、五人党那些四肢健美、头脑愚蠢的人还有什么可自以为是?
丁丁她爱死美国这点了。像中国那样把每个学生的分数公之于众,一点不讲人权,让小小年纪的人们就已经活得痛不欲生。她想起过去学校里的同学夜以继日地学习,她怎么也赶不上。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说:“董丁同学,由于你的成绩,我们班的平均成绩下降了三个百分点。所以你一定要加油,不要拖大家的后腿。”丁丁深怀负罪感,原来她的成绩好坏不单是个人行为,还祸及整体荣誉。每次面对排行榜,心情沮丧而阴暗。
数学老师再一次狠狠地表扬了海海:“最后这道题全班只有两个人做对了,一个是我,另一个人就是海。”老师含情脉脉地望着海海,说:“Thatisgreat。”
老师每次必如此慷慨赞美,谁不爱才呢?海海刚来美国不久,可是已经知道不能太拿美国人的话当真。有时候这个民族的情绪夸张让人怀疑:打一个喷嚏,就以为病入膏肓;撒一个小谎,就以为能进国会。如果他把这些表扬当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当个什么家,酿成的悲剧可能会像作家老头那样。作家老头当年还不是老头的时候,很可能就是误听了他老师的鼓励,说他的文章写得“了不起”、“真伟大”,作家老头误把这些鼓励当回事,自我膨胀到真的当起作家,结果六十多岁还得给人看房子。看看,误人子弟了吧。
全班同学都往老师宣布的“伟大”的同学那儿望去,在众多的目光中海一下子捕捉到一个少女的目光,那目光寒冷而火热,横冲直撞地就过来了,就像他们第一次在考场上接受到的电波一样,这时所有的目光都不重要了。
少女向他眨了眨眼,这个眨眼很有些意味,好像她和自己熟识,不仅熟识,而且有个秘谋,现在她正提醒他那个秘谋。两个人的目光极短暂地捉了回迷藏。那种白种少女直撞的目光,那么大胆而热烈,他有点招架不住,那不是他前十四年中国教育范围内的内容。少女一下子就知道这个腼腆的东方男孩脸上的红晕是怎么回事,她太识破了。因为懂得,所以知道利用。
那一刻,董海不清楚那个秘谋是什么,但清楚它是存在的。
果然,老师来了个当场小测验。课堂上一阵不情愿、搞别扭的骚动,她的不情愿表现得特别明显,小声地骂了声“操”。他听见了,而且为她脸红,他想这多粗鲁啊,跟她精美的外形多不相符啊。她也看见那声“操”让他眉头微锁,像被冒昧了,她想他是一个剪了短发的小姑娘。
老师发下卷子。少女又向他偷递了一个眼神,他见她的眼神迫切起来,求助起来。他立刻明白了谜底。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学生,他明白学校的事情。中国也罢,美国也罢,教育方针再不同,教的都是“一加一等于二”,只要没教“一加一等于三”,那么就意味有考试,考试就意味有作弊。
他和她在埋头作题的人群中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不动声色,不被任何人知晓。事后,董海每每想起这个眼神,仍然觉不可思议,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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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中国少年海海的美国恋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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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卷子往雯妮莎那里移,她迅速而机智地抄写。雯妮莎没想到一个眼神暗示,循规蹈矩的他竟会做了。她对他的明示或暗示,他从一开始就领悟。
交卷的时候,她又冲他挤挤眼,毛茸茸的眼睛秘密地轻佻,红润丰满的双唇比划着“谢谢”,没有声音,只是牙齿、舌头和嘴唇用力。所以发出的也不是声音,而是一股股暖流冲向海海。
海立刻低下头,羞得不敢再抬头。他本性腼腆,对自己在新学校的新形象更无信心,总是处于与人无争的边缘,不相信她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雯妮莎看了觉得逗得不行,更加过瘾地看海海的窘态:脸红到脖颈,颈上的蓝筋一跳一跳,眼睛看着地,手没处放。海海脸上虽然无所表示,内心却为此一振,幸福得有点颤颤抖抖,更是期望时刻见到雯妮莎,她已经是他校园生活的主要内容。
之后的这节化学课,他趁老师布置作业,又偷偷转过脸去看雯妮莎,像换一个频道一样。老师让同学们分小组做化学试验,作业成绩自然也算两人的。课后同学们奔走相告,海海按习惯和丁丁一组,所以也就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忙着找小组成员。他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雯妮莎袅袅娜娜地起来,想:如果这个身影向他走来,将是一种怎样的幸福?
正这么想着,她已经越走越近了:“你。”
他有过表错情的经验,所以这次连忙转身后望,后面没人。
她已经到了他面前:“别回头了,就是你。”
海海腼腆地低头抿嘴一笑,露出像小女孩一样又密又细的小白牙。
“嗨。”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叫海?”
“你的名字叫嗨?有意思。嗨,嗨。”
“嗨。”
“你为什么老在看我?!”雯妮莎说这话时,已经将两个大波端在课桌上,然后再坐下来。
海海想,你这样我能不看吗?当然海海不会这样说,只是把头低了又低,脸红了又红。
雯妮莎翘起一只嘴角笑了,她当然知道男孩脸上的红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一直在盯着我。再盯着我,我也要盯回你了。”
任何男生的好感与爱慕都在她的预料与掌握之中,因而无视它们的存在,因而感觉乏味与疲倦。他的白皙文弱的气息和很重的学生气,在课堂上发言的声音是细细柔柔的。不敢正眼盯着她看,几次正眼碰上了,他红了脸,逃跑似地把眼睛避开。她觉得有趣,也注意上他了。
“我叫雯妮莎。”
“我知道。”
“我是转校生。”
“我知道。。”
“那你呢?也是新转来的?”
“对。”
“从哪里?”
“中国。”
“哇。还能比这个更远吗?”她说,“那你适应这个新学校了吗?”
海海深思了一会儿说:“没有。你应该是很适应的吧?”
“你觉得吗?”
“总看见你跟一百个人打招呼。”
“是一百个人跟我打招呼。”她笑。
“这样不是更好?”
“这样并不代表我有朋友呀?”
“这样还不代表?”
“对啊,比如现在老师要分小组做作业,就没有人来跟我打招呼。”她笑,又说,“咱们一个组。”
她也不问问“好吗”、“你同意吗”,她就这样决定了。
雯妮莎突然又说:“我喜欢你的头发。”
她竟然发觉他变了发型。她果真是在暗中支持了他。
“我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头发好像是一个宣言。”
“宣言?”
“对,好像在说什么。我可以摸摸吗?”
再次没等他同意,她就伸手去摸他的头发,顺势又拍拍他的肩。雯妮莎走后,海海感觉她的手仍停留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道她走后就很少想什么,全没那回事,可他无法不去想那每一个细节,它秘密珍藏下来。他整整一天都在温存地感觉她的手留在他头顶和肩膀的感觉。那种热情有活力的少女的手。他不知为什么感觉这么一双手一定是会弹钢琴,会画画,会折纸工。他已经从众多的文艺作品里认识了那双手。
和这么一双手一起做试验会是怎样一种快乐?他期待着。
和这么一双手做试验并不那么愉悦。老师出于爱护,从不指名道姓地批评学生。到一起做试验时,他才知道班上有人竟然差到这份上。看她那双手笨拙地操持着各种试剂和瓶子,突然他想到:这双手它什么都揉得碎,毁得掉。由于对课程的生疏,常常无功往返把试验做错了一遍又一遍。他替她把所有做坏的试验都纠正过来。像跟在不断闯祸孩子后面的大人,给予最及时的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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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中国少年海海的美国恋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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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验课的闲聊中,雯妮莎又问他些问题,比如他多大了?选了谁的英语课?海海像个小学生那样一一回答。雯妮莎就说自己快毕业了,这是高中最后一年。海海在心里算那她肯定比自己大好几岁,果然雯妮莎又道:“我十七,快十八了。老了。”海海想她与自己估计出入不大。
海海一直在被动地回答,几个回合下来,也不再那么紧张,既然得知她是高四学生,他不由自主地问:“那你报了哪几所大学?打算选什么专业?”
雯妮莎显然对这些问题很陌生,笑说:“我还没开始想这些问题。”
海海立刻替她操心上了:“你应该现在就已经知道自己想报什么专业,什么学校,并且为此准备起来,不然来不及了。”
“我知道,但不是现在,不是此时,不是这个星期。”
“那你要抓紧时间了,时间不多了。”
雯妮莎咯咯地笑:“我还没考虑好是否要上大学呢?”
“那怎么可以?在中国没有进大学还有情可原,有时候是因为考不上,因为家里穷;可在美国上大学太容易了,只有上好学校和差学校的差别,在美国没上过大学的人多是因为他们不想上。”
雯妮莎笑他的紧张和他的神经质:“你是不是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差不多吧。我能把美国排名前一百名的大学背出来。”
“上帝啊,这太可怕了。你以后要做什么呀?”
“我想学建筑,可是我父母希望我学计算机工程或者医学。”海海刚说完,可一想这么说又进入“乖小孩”的形象,连选个专业还得听家里的。于是他连忙又接着说,“不过我会坚持自己的兴趣。”
“你这么喜欢学习?”
“是的。因为钱赚不到底,官也当不到底,而这个学位是可以拿到底的。”
“你不烦吗,每天这么学习?”
“不会呀。因为我们中国人说,读书自然会带来许多金钱与美人。”海海想说的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的英语这么一翻译,自己都觉得精华和美感消失了。
“是吗?他们在哪里?”雯妮莎俏皮地问。
“在中国。”海海想,这句中国古训在美国中学里行不通。
“你休息的时候做什么?”
海海想了想,说:“我不学习化学的时候,背英语单词做为休息;背英语单词背累了,我就做数学习题作为休息。”
“哇,那你休息的时间倒真不少。”雯妮莎笑,她是把海海的回答当作一种幽默来接受的。
“每天傍晚我会下楼把我的自行车搬上来就当作运动了,有时候帮我妈妈下楼倒垃圾也是一种休息。”
“现在我发现其实你非常具有幽默感。”雯妮莎笑得所有的牙都跑出来了。
看来雯妮莎是明白不了。
化学课结束的时候,老师表扬了他们俩的作业。她冲他笑笑,脸上出现了一种媚眼。那是他不曾体验过的表情,他不知道那就是挑逗。雯妮莎这个对男女之事通晓的成熟少女,对还是一张白纸的低年级男生微微的、施舍性的挑逗。
“谢谢你。”雯妮莎两个胳膊肘架在桌子上。背心的领口在海海面前空荡出一片,海避免去看,他不钻这种空子。
“不客气。”
“放学到图书馆等我。”她的动作深起来,一下子露出她的一小块胸,她也大大方方地笑,笑出一个“Oops”的不小心来。
他想起她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是:“放学到图书馆等我。”她根本不说“可以吗”、“行吗”或“好吗”,她几乎是在对他下命令,带一种独裁的阴森语调,可是他并不反感,而且愿意服从命令,因为她的眼风与语气有着明显的招惹与挑逗,还有她胸前垂荡出空隙,让他有上当也不吃亏的情愿。事后想来他栽在她手上似乎也有情可原。
接下来几堂课,海心猿意马。这一整天心情忽明忽暗,又喜又优。他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将刚才囫囵吞枣的一幕拿出来好好品味,要把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副表情、每一抹眼神刻在心底,印证。同时检讨自己有没有说错话让她讨厌,或者有没有哪一句话说得够幽默让她记住的……他像老牛反刍一样咀嚼了一天,心里还是没底。
不过这时他再听到那几个亚洲女生对他出言不逊,平白无辜地对他喊“书呆子”和“刚下船的”,她们笑他的新发型,笑他的“中国男人”的作派,他可以完全不计较,对她们看都不看,理都不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有更重要的人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