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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天空下着沙-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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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下洪水了,你可小心着点……”母亲的声音微微发颤。沙漠缺草少树,一场大雨就是一场洪水,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没事儿,”父亲的回答夹杂着雨声有些模糊不清,“我总得把蓄水池修好吧,看在防护林的份儿上……” 
    电话里传来敲打声和雨声,父亲为了让我们安心特地开着手机干活儿,我静静在母亲身边听着,攥紧了手,指甲把手心刺得生疼。 
    “好了,”父亲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这就回去……”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电话里传出波浪撞击建筑物的巨响。 
    母亲摇晃着跌坐在地上,我冲到窗前,一把拽开窗子,密集的雨点扑面而来,打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模模糊糊地,我看到远处滚动着的那片白浊的水面。 
    “爸——爸——”我大声喊着,在洪水的轰鸣中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流到唇边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样的苦涩腥咸。 
     
    第二天人们在城外找到了父亲,他沾满了沙子的脸庞上凝固着一个安详而奇妙的微笑,为了那一池水,为了那些防护林。我扶着放声痛哭的母亲,茫然望着父亲仿佛只是熟睡的样子,张开嘴想呼唤他,声音哽在了咽喉,只有泪水静默地滑下脸颊。 
    母亲拒绝按照父亲曾经的交代将骨灰撒入沙漠。“老李因为沙漠苦了一辈子,不能让他再苦下去了。”她抽泣着将骨灰盒捧回了家,放在她和父亲的卧室里。 
    我翻出老相册,一页页看下去。年轻时在大学里意气风发的父亲;在讲台上教书育人的父亲;抱着小时候的我幸福地笑的父亲;参加防护林义务工作风尘仆仆的父亲;站在沙化城区前举着“救救家乡”标语,一脸疲惫与沉重的父亲……泪水模糊了眼睛,我咬住嘴唇,低声抽泣起来。 
    难道你从不曾后悔留在这个城市吗?父亲…… 
    趁着母亲不在家,我悄悄带了一点父亲的骨灰爬上楼顶天台。小风的温和天气下,天空由地平线上的浅黄渐渐过渡到天顶的浅蓝,阳光穿过沙尘,温柔地照在远处一片片被黄沙掩埋或半埋的街道与建筑物上。我向着风吹去的方向高高扬起手臂,父亲的骨灰纷纷扬扬地融入天地相交处那片昏黄的沙尘。 
    “爸——爸——”我昂起头向着天空呼喊,迷蒙的泪光折射着天顶那片轻盈的浅蓝,在风中飞舞的每一粒沙仿佛都渗透了父亲的气息。 
     
    回到学校后,我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地学习。一方面是因为K大环境科学学院的录取线与F大相差无几,另一方面则是想借着繁重的学业忘记伤痛,在我四周的空气变得敏感而脆弱,与我交往的每个人都越发谨慎起来,我不止一次有向他们怒吼的冲动,因为即使他们不曾刺伤我,那些小心翼翼的举动却让我每时每刻都无法逃避失去了父亲的事实。 
    
    历时半月的高考志愿填报即将结束,我仍然拿不定主意,头脑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缠成一团。茫然看着那张志愿填报表,突然有了一种想把它撕碎的冲动。唉,明天还有一天,和班主任还有妈妈好好商量一下再说吧。 
    敲门声响起,大概是月秋回来了。我起身去开了门,月秋站在门口,她身后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雪姣,”月秋笑着说,“这是我表姐。” 
    那一刻我有一种被梦魇攫住的感觉,“月秀!”我脱口而出。 
    “雪姣!”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你们认识?”月秋惊讶地问。 
    “噢,我们,我们在文学社见过。”我匆忙掩饰着自己窘迫的表情,慌乱地回答。这实在是一次难以忍受的重逢,她高我一级,去年没有考上大学,短短一年,她竟然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 
    空气在简单的交谈中渐渐凝固成尴尬的暗流。她高中毕业后未满年龄就改了户口,匆匆嫁了个南方人,总算是逃出了这个城市。这次回来是接父母走,顺便来看看月秋。 
    “一路人走一路道。”她的神情是漠然的成熟,“我本来就不是念书的料,也不像雪姣你那么要强,王守对我挺好的。”她笑笑,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讲起了自己丈夫的事。 
    我只觉得手脚没处放,忽然想起她曾经喜欢写文章,就顺口问了一句。 
    “哦,”她笑笑说,“我还在写东西,王守说我学历不高,会写点东西也算种资本。就是把笔名改了。叫风滚草。” 
    我默默地咬住了嘴唇。风滚草?那是一种在沙漠中生长,在没有水的时候会把根拔出卷成一团,随风漂流的草。那是你的心情吗,月秀?连扎根之地也舍弃,仅仅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她起身告辞的时候,我偷偷松了一口气,和月秋一起送她到车站,三个人却是一路无话。直到回来的路上,月秋才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她那是一辈子的命了。” 
    我沉默,决定人的一生的其实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比如说,那不惜赌上一生也要离开这座垂死城市的简单而强烈的欲望,想要的,不过是安定的生活而已。 
    “月秋,我想自己走走,你先回去吧。”我低声说。 
    “好吧,晚上的自习要不要我给你请假?” 
    “不用,我六点以前准回去。”我向她摆摆手,折向另一个方向。 
    沿着一条下行的街道,我踩着沙子急急走着,前面不远处,“防护林基建处城北分部”的牌子清晰可见。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渴望去到那里。我想看看父亲最后的工作,看一看他用生命换来的那一池莹莹一碧的水。 
    推开正门,在大厅和几个搬着箱子的人擦肩而过,我急急穿过走廊,打开后门,二十多个蓄水池出现在我的面前。 
    在沙面上露出一点头的池缘栏杆和被沙掩埋了大半的水泵——这就是那些蓄水池还可以看到的部分,剩下的只有漫漫一色的黄沙,沙面上还留着洪水冲刷过的痕迹。我呆呆站在那里,心里有什么东西渐渐黯淡,冷却成坚硬的一块,像狂风卷尽土壤后,戈壁滩上残留下的那些黝黑沉重的砾石,带着已经钝化了的棱角,开始一点一点风化成沙。 
    
    “你是来找人的吗?” 
    我回过头去,那是一张沙漠工作者黝黑粗糙的面孔,他提着一个箱子,亲切地笑着:“你要是找人得去城东的分部。这儿今天就要关闭了。” 
    “为什么?” 
    “喏,你也看到了,”他向着被黄沙掩埋的蓄水池扬了扬下巴,“那场该死的洪水卷来的沙子不光报销了这批蓄水池,连城北的那片防护林也埋在了下边。重建不太可能,在这儿设分部已经没有用了。前天我们就开始搬家,人差不多都走空了。” 
    我茫然点了点头,走出大楼,穿过沙尘的苍白阳光缺少应有的热度,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哭,但眼睛涩涩的没有泪水。起风了,我摘下眼镜,仰头望着天空,沙安静地纷纷扬扬落下,仿佛永无止息。 
     
    在我接到F大的通知书之后,在我和亲戚们的劝说之下,母亲终于同意把父亲的骨灰安葬在开拓者墓地,那一天她默立在墓碑前,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变得凌乱,掩盖着她干涩的眼睛里疲惫而悲哀的神情。我上前轻轻揽住她瘦削的肩,她塞了一瓶酒到我的手里:“去,雪姣,给你爸倒瓶酒。”我点点头,忍下了眼里的泪。 
    “爸,我要走了。”我把酒缓缓倒入沙中。我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父亲是否会原谅我的离去,又或者,他正像从前一样在默认了之后借酒浇愁。 
    其实,已经无所谓什么原谅不原谅了,也已经无所谓什么崇高的理想或梦,我已经决定了和母亲去南方生活,就是这样,仅此而已…… 
     
    “绿洲市的最后一批居民已经撤离了城区,这意味着塔克拉玛干地区再次成为死亡之海……” 
    听到绿洲市的名字,我从书桌上抬起头来望着电视机,和母亲来到南方已经三年,在F大医学院忙碌地学习着,那片沙色的往事仿佛离我已经很远了——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我默望电视上那片城市的废墟,那些半埋在沙中的大楼安静而苍凉地立在沙丘之间,那里很快将被遗弃,人们已经纷纷远走,固守下去的只有墓碑和灵魂。 
    再也回不去了。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 
    我起身来到电视机前,抬手触摸屏幕上映现的沙海,指尖漫开一片冰凉,一点点渗入我的胸口。那片沙是我家乡的梦魇,我儿时的梦魇,我一生一世不可逃避的梦魇。 
     
    我在江南的细雨中,绿色的田野里奔跑,一步步踩起细碎的水花,蒙蒙的雨雾里弥漫着湿润而柔软的气息,我一路向前,从不回头,我知道身后不是可以回去的地方。 
    风呼啸着掠过耳际,带起熟悉的沙的味道。我停下脚步回望身后,无边的沙漠托着城市的废墟静静铺开,在那铅灰与浑黄相交错的地方,黯淡的天空开始下沙,如雨,如泣。 
    真正的悲哀,是生长在一个无法留下的地方吧。那里原本便不属于我们,只是若要到了想家的时候,却又能回去哪里呢?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急促地喘息着,把视线投向窗外安静的夜色。 
    下雨了。 
    我下床走到窗前,淅淅沥沥的雨丝慢慢冲洗着窗上的尘土,玻璃一点点变得透明,关于天空下沙的记忆也被雨声冲洗得渐渐遥远起来。是啊,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我上床盖好被子,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发表于《幻想》2004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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