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门下走狗·第三波-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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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们来说,地震的好处是增加了一次我们在夜间集合的机会。
花园里也站满了人,也都聊着天看着自己家的方向,等待着余震的发生。我并没有在那儿找到孙晨,只看到孙晨他姐姐站在一棵香樟树下和上次那个请她吃冰砖的男孩有说有笑,好像这么多人当中只有他们俩是和刚刚发生的事件无关。我现在才看清那男的长什么样,瘦高的个子,穿着一条喇叭裤,头发长得遮住了眼睛,头还一甩一甩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刚想躲开,她叫住了我:
“你怎么一个人?孙晨不是找你们去了吗?”
“我也在找他呢。”
“你看见他就告诉他让他早点回去,不会有事了。”
我头也不回就向外面走去。背后传来一阵笑声,我知道他们一定在笑我傻。
在花园边上的一个井台边,斜射的路灯把一群人影子投在了一堵墙壁上,墙壁上依稀还能看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这几个字的轮廓,我们的影子被放得老大,比这几个字还高大,一晃一晃有些吓人。我走近才看见邵杰和一群我不认识的人围在井的四周,邵杰也未必认识他们,只是这种非常时候大家都可以成为朋友的。其中只有一个憨大我们都熟悉,他的确比我们大,额头上还有一堆皱纹,平常里我们叫他“神经病”,他还笑嘻嘻地答应我们。他从来不生气,就是喜欢笑,一笑眼睛鼻子就都挤到了一块。憨大看到多来了一个人,冲着我又傻笑了起来。邵杰看到我来了就告诉我说,前面有人看见井底冒泡泡,井底冒泡就说明还要地震。我说你们看见了没有。他摇摇头。憨大早又钻到了井边。憨大个子矮,双手吃力地撑着井沿,井上深深地刻着“备战备荒”四个字。憨大两只脚各站在一个“备”字的最后一横上,努力地伸长脖子。我也走到井边钻到那群人中间好奇地探出脑袋。一汪水被路灯照得像一面镜子,周围一圈是我们的脑袋。水里没有一个水泡,就连一丝水纹也没有。看得单调了,水里黑黑的头影一个个减少,亮晃晃的水面在增加。最后只剩下了三个头,大一点的是我,小一点的是邵杰,只露出半个的是憨大。最后还是憨大往井里吐了口痰,把我们的投影搅了个稀巴烂,憨大开心地笑了,井底里也传来了憨大共鸣十足的笑声。
邵杰走路喜欢低着头,所以也总能发现一些像两分钱硬币之类的好东西,就在我们离开井台不远的一处墙角边,他发现了一只死麻雀。
“是被枪打死的吧。”
“你看它身上有没有枪伤。”
“没有,身体还软软的呢,一定是刚死。”
“那会不会是地震,被震死的?”
“地震能把麻雀震死,这地上不都是麻雀啦。”
这引起了我们进一步探究的兴趣,于是决定对这只麻雀进行解剖。邵杰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把生锈的锯条,在井台上我们就用它对拔光了毛的麻雀开膛破肚。借着井台边的灯光,麻雀鲜红的肌肉在我们面前展开,肚子里那包黑黑的东西,是它吃进去还没被消化的小虫子,再往上是食管,就在它的食管里我们找到了致它于死的东西:一颗胀大了的花生米。
它是被噎死的。我们确信无疑。带着研究出成果后的喜悦我们正要离开,却碰见了李燕,李燕正往自己家的方向去。邵杰想叫住了李燕让她看我们的研究成果,谁知人家理也不理继续低着头往前走。邵杰就在背后嚷开了:“腿上一块疤,丑得像泥巴。腿上一块……”李燕这才回头狠狠地骂了一句:“邵杰是‘四人帮’。”然后逃一样地跑了。
奶奶在花园里找了我半天,当看见我时,激动地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往家里带,嘴里一边还骂着:“不在花园里等,到处乱跑,人家早就都回家了,你明天早上还想不想上学……”一个愉快的夜晚就这样结束了。
第三辑第32节:生于1986(5)
孙晨犯的错误
比地震更震撼人的事发生在地震后的第二天。说来这件事还和上次那个关于“一块疤”的重大事件有关联,只是这次最遭殃的是孙晨。
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在那条石头路上,我依次看到了三只老大老大的老鼠死在路边上,在一条路上同时碰到那么多死老鼠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或许这是“消灭四害”行动的战果。前些天,我和奶奶一早起来去菜场排队买带鱼,就听到卖老鼠药的小贩叫得很起劲,“老鼠药,蟑螂药,消灭四害搞卫生,搞好卫生为革命。”或许这是某种不好的预兆。果然那天我一整天都不顺。
先是上午第二节课的课间休息,孙晨和李燕被教导主任叫了去,一个上午就没见到他们,同学们都在猜测一定出什么大事了,因为从第四节班主任的语文课上就看得出,对我们一向和风细雨的年轻班主任脸色很不好看。可我偏偏不识相在课上拿了张纸胡乱地涂画起来,纸当然被老师没收了,“你,你画的这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自己在纸上画了什么,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好,你现在不讲,呆会儿到办公室去交代。”
中午,我饿着肚子罚站在办公室,不交代清楚画的什么就不让吃饭。整个办公室弥漫着午餐的香味,班主任低着头在仔细地剥一只醉螃蜞,一边吃着,一边发出“啧啧”的声响。
“老师,我画的这是……太阳生月亮。”一泡尿憋得我实在受不了了。
“太阳生月亮?你见到过太阳生月亮吗?”
“没有,我想月亮大概就是太阳生的。”
“怎么生啊?”我听到办公室的老师在噗噗地笑。
“就是从那条缝里生出来的。”老师们笑得声音更响了。
“我就知道我们班就你们几个脑子最复杂,不放在读书上,总想入非非,你知道教导主任为什么找孙晨和李燕吗?这么大的事情我是管不了的。小小的年纪……”
听她讲完一大堆话后,我被“释放”了,但还是没能知道孙晨到底出什么事。我快步走进厕所,一泡长尿,有力地冲打着大便槽底的积水,溅起一阵水花,身体里也如通了电一样的舒畅。这舒畅的感觉还没散尽,我又被一个教高年级的中年老师捉住了,原因是我没在小便池而是在大便槽里小便。我又被教育了一番。
这还不算倒霉的。下午,我居然也被请进了教导处。教导主任说没别的事,就是想了解地震那天夜里的情况。教导主任的脸是陌生的,只有开全校大会的时候能见到,他一定比我们班主任做得大而且也厉害得多,所以即便是了解情况,也吓得我脖子胀得老粗。
第三辑第33节:生于1986(6)
“那天晚上你都干了什么?”我应该很容易就回答出干了什么,甚至可以标榜一下那个“研究成果”。可是不知道是记性不好,还是叙述能力的低下,或者受到了自己词汇量掌握的限制,我连词成句的能力竟然极差。我脑子里的事,一到我嘴里就成了支离破碎的短句。
“那天……我……奶奶……到楼下……我跌了一跤……楼下很多人……孙晨姐姐在花园里……我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邵杰还有憨大在井边上……在看井水……井水根本就没有泡泡……憨大还往水里吐口水……邵杰又看到一只麻雀……麻雀是死的……我们把它杀掉了……麻雀是噎死的……喉咙里有一粒花生米……老大一粒……”
“好了,好了,这个我不要听你讲,你就给我讲讲,那天看没看到孙晨和李燕,知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教导主任终于对我一大段罗嗦的叙述失去了耐心。
“没有找到孙晨,后来碰到李燕,她正好回去,我和邵杰叫她,她不睬我们。”
“什么时候碰到的李燕?”
“不晓得,很晚了。”
“好了,你走吧。”
第二天上午,李燕已经坐回座位上和我们一起上课了,直到下午,孙晨才回来。孙晨的姐姐也出现在教室的门口往孙晨这边张了张,递给他一只绿色的帆布书包,一脸严肃地从门口消失了。同学们都想打听怎么回事,又都不敢直接问孙晨和李燕。两个人像是犯了罪一样,一天也不理睬一个人。
后来还是邵杰告诉了我事情的详细经过。地震的那天孙晨也下楼来了,在楼下正好碰到李燕来找我们玩。孙晨就对李燕说他家没人,让她去他家玩,李燕就跟着去了。在孙晨家,孙晨提出要看看李燕腿上那块疤,李燕有些不愿意。孙晨说没什么的,为了表示公平,不让李燕吃亏,孙晨就先脱了裤子让李燕看了他的小鸡鸡。李燕很好奇,还摸了孙晨的小鸡鸡。随后李燕也脱了裤子让孙晨看了她腿上的疤,李燕还告诉孙晨,那块疤是她四岁时不小心打翻了热水瓶烫伤的。当然,为了公平也让孙晨看了那块疤以外的东西。事情就是这样。
我问邵杰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是孙晨在地震后一天告诉他的。“那老师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邵杰不再回答我了。其实他不说我也猜出,那一定是他汇报的。
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孙晨没再和李燕讲过话。这件事不提起,也就慢慢被我们忘了,何况我们记性本来就都不好。
转眼冬天来了,还下了一场大雪。早上醒来,“两万户”的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黑黑白白的很好看。上学了,棉鞋的橡胶底踩在那条石头路上直打滑。两边的篱笆墙下只有冬青还绿着,冬青的上面也顶着厚厚一层雪。宜昌的雪很湿润,一路上用手兜过来,可以做很多冰球。
期末随着冬天的到来也临近了,复习课开始了,讲台上的毛爷爷的像依旧那么和蔼可亲。我们把书本又重新翻回了第一课,第一课上画的是毛爷爷跟华爷爷亲切交谈,毛爷爷对华爷爷说:“你办事我放心。”
第三辑第34节:小男人(1)
作者:黄孝阳
1
暮色渐深,空气因此显得格外阴冷。
太阳高悬城市上空,像一面苍白的小镜子,没有半丝热量。高楼建筑如同一堆纸糊的模型。车水马龙,乍眼望去,灰蒙蒙的一片。
酒店门口一群热热闹闹的人。应该是人,都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与小学识字本上画的一样。一个老人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从酒店里大步走出。男人步幅挺大,每迈一步,老人得走两步。老人头发花白,嘴拧到半边脸上,左手急速摆动,右手却轻托在中年人屈起的左手肘关节处,嘴里急急切切,“主任,这边走,小心台阶,哎。”
奴才活做得这么地道,确实是广大群众学习的好楷模,真没委屈他这把年纪。中年男人肚子蛮大的嘛,虽说十有八九是屁撑起的,也着实不太容易。这得需要一个多么巨大的屁!许正抬起头,望向天空。
麻雀,一拨一拨,被风胡乱扒拉着,样子与水车上旋转的叶轮差不多,嗖嗖打转。但风突然大了,呜呜地吼,比胳膊粗的木棍还要猛,狠狠地敲落,眨眼间,满空溅起无数个惊惶失措的小黑点。尖锐的鸟鸣声刺入耳里,蓦然间放大成一颗颗闪闪发光的星星,在前额处直晃悠,并嘬起响亮的口哨声。
路两边是法国梧桐,许正把头靠过去。树干略带潮湿,树疙瘩上贴着半张已被风雨侵蚀得只剩半边脸儿的小广告,是专治梅毒与淋病的,这种“牛皮癣”糊满城市的每一处。他忽然注意到广告的右下角正挂着一串青色的鼻涕,鼻涕上还粘着一粒灰白色的鸟屎。许正侧过身,刚想离开,一个家伙从后面膀阔腰圆直撞过来。头在树上重重一敲,牙缝间迸出一丝凉气,脑袋里咔嚓响了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断了。那串粘有鸟屎的鼻涕准确地涂在他的右脸颊上。胃部一阵猛烈的抽搐,酸涩的液体直冲脑门,许正还没来得及咬紧牙关,它们已冲出嗓子眼。
许正慢慢弯下腰,用衣袖擦着脸。撞了他的男人正大步奔向街道那边,一脸铁青。就算赶着去火葬场投胎转世也犯不着这般生猛吧。许正在肚子里小声说了句,又替他对自个说了声对不起,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想看看那男人到底长的是啥模样。那西楚霸王似的男人却又撞翻了一个女人。女人像纸糊的灯笼,噼哩叭啦连翻几个跟斗,裤腿被铁栅栏上的锐角拽住,哗啦一下,露出里面的健美裤,暗红色的。女人没哭,似是傻了,坐在地上,愣愣的。没有人理会她,她像一堆粪便,对了,就是那个男人刚排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