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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沉重的翅膀-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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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善良而忠厚的人们。难哪。
  远方的客人往往会突如其来地光临: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搓着一双骨节粗大
的手,羞涩地微笑着,微微地涨红了脸,然后,牢骚一发就是大半夜,闹得莫征的
房间简直像个客店。
  这两年,信件的内容有了明显的转变:谁谁家的,被谁谁的后门挤掉了大学报
考名额的儿子,终于考上了大学;谁谁的所谓叛徒问题终于澄清,恢复了工作;谁
谁再也不穿小鞋了,因为那个靠帮派势力上台的党委书记被撤了职……这些信,怎
么舍得丢掉呢但是,提纲总得找到。
  “莫征,看见我放在桌上的一张纸了吗”她没有说什么提纲不提纲,那对找
到或找不到完全没有一点儿帮助。这孩子对她的工作总像不大看得上,从来不会朝
她写过的那些东西看上一眼。
  “什么纸我没在您桌子上拿过什么纸。”
  “一张稿纸,上面写了字的。”
  奠征这才想了起来:“噢——前天小壮来玩儿,我在您桌子上拿了一张废纸给
他包糖来着。”
  叶知秋痛心了:“哎呀呀,那是我写的报道今年工业完成情况的提纲,怎么是
废纸”
  “我怎么知道那是提纲。”莫征的语调里竞没有一点儿不安或歉意。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写过字的纸,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你全当成耳旁风
!”
  奠征终于显出一副懊悔的模样。叶知秋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令他感到此事非
同小可。他诚心诚意地表示着自己的悔过:“有那工夫您不如好好休息休息,急什
么呢那些报道什么的,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官话。有人看吗又有人信吗” 


第二章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看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叶知
秋拍了桌子。
  奠征不再说话,只顾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吃着。房间里只有汤勺磕着碗盏,以及
莫征那轻轻的有节奏的嚼东西的声音。
  他们经常发生争论,但让步的往往是莫征。他不愿意惹她生气。在他那荒漠似
的心里,竟还有一片浓密的绿阴,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他惟一信赖的、给他温暖的、
不记着他的过去的人。
  最坚强的心,也许是最脆弱的心。对于在各种逆境中备受作践、蹂躏、摧残…
…从而变得残酷、冷漠的心来说,再没有什么比“温暖”这种东西更强大、更能征
服它了。因为他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一旦得到,就很懂得珍惜。
  有时他不能理解,他们之间不过差了二十个年头,在对客观事物的认识上,却
有这样悬殊的差异。简直莫名其妙!难道她们那一代人全是这个样子吗唉,她们
那一代,是多么善良、多么轻信、多么纯洁而又多么顽固地坚守着那些陈腐观念的
一代啊!这种局面,让叶知秋打心眼儿里感到委屈,她觉得她终归不是一个没有头
脑的女人。她的思想是新鲜的,感觉是敏锐的。她并不陈腐。陈腐这种印象是莫征
这一代人强加在她头上的。在他们的眼睛里,凡是有些年纪的人,大半是老朽的。
  一九五六年大学毕业后,她在新闻战线已经工作了二十多年。
  这工作使她的接触面十分广泛,对真实情况了解得多一点、深一点。她对许多
事物都有自己的看法,虽然她感到无可奈何。她总在心里告诫自己,叶知秋哟,不
管你报道什么,千万不要有半点虚假,可不能愚弄养活我们的人民。就拿“文化大
革命”那些年来说,她宁肯耍赖不写,也不肯跟着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理论家们吹
喇叭。她明白,这绝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她幸好不搞理论。相反,她是懦弱的。
但这能怪她吗那是一个时代的懦弱。
  她接触过不少基层工业部门的同志。那是些实打实的人和实打实的工作。一般
人觉得干巴巴的数字,在她眼睛里却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炉的钢水、转动的机床、
血管一样输送电流的送变电线路……每每想起这些,她总是感到安慰,毕竟还有人
在脚踏实地地干着。因此,她的工作也是脚踏实地的工作。可是,听听奠征在说什
么“冠冕堂皇的官话”!她愈想愈气,连下巴都有点儿哆嗦。她伸出长长的脖子,
拿眼睛瞪着莫征,她的眼镜也好像发了脾气,恨不得从鼻粱上跳下来,在莫征面前
跺上几脚才解气。
  莫征不吃了,她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他收起脸上那种淡漠的冷笑,神情变得
严肃起来。他说:“我不是说您的工作,我是说那些没完没了的数字。好些人都以
为那些数字,是从基层到上面,一级一级按着统计表格的要求,个、十、百、千、
万,一个算盘子儿一个算盘子儿地扒拉出来的。实际呢,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伪造的,
就连‘最高指示’也在内。报纸上总在写工业生产今年下半年比上半年超额完成百
分之几,今年又比去年超额完成百分之几。扯淡!有什么意思。我并不是说这些数
字全是假的,我是说它没有意思。
  就拿咱们楼上老吴这个工人来说,他们家的生活状况到底如何应该有人写一
篇若干年来,这些流臭汗、出苦力、脚踏实地地为我们这个社会创造财富、并且使
我们得以生存下去的工人以及农民生活改善情况的真实报道。这才能真实地反映我
们的生产发展了没有,发展得怎么样。要是老百姓的生活还不如资本主义国家,咱
们的优越性还表现在哪儿呢老百姓还拥护你吗您说那些数字有什么用您想过
没有!“这回,倒是莫征难得地动了肝火,他越说越快,最后还使劲儿地把汤盘往
前一推。菜汤洒了出来,向四周漾开,顺着桌子一角淌了下来,淌了莫征一裤腿。
他掏出揉成一团、脏得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的手帕,擦着湿了的裤腿,不停地,
一下又一下……
  莫征的话,虽然带着孩子的偏激,但是有他那一面的道理。她痛心地想起从五
六年以后到三中全会前经济政策上的那些问题。
  如果不来回折腾,而是像现在这样,有一个讲求经济效果的明确目标,老百姓
的生活肯定会大不一样了。但无论如何现在比解放前还是好得多了。
  她不大有劲地说:“这些数字至少说明了我们的国民经济年年都在发展,比起
解放前……”

  莫征立刻停止擦裤腿,打断她的话说:“我就知道您又该这么比了。老这么比
也不行呀,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社会。你不是社会主义吗那是旧社会,没有可比
基数嘛。要是这么比、这么知足,早就应该停留在奴隶社会别往前进了。要知道奴
隶社会比原始社会还进步一大截呢。”他露出一脸不屑再说下去的神气,把手帕当
成了抹布使劲儿往剩下的菜汤里一摔,站起身来,拾掇起桌子上的碗盏向厨房走去。
到了门口,又回转身来,满怀真情地对叶知秋说:“真的,您还是想想老吴一家子
为什么老是打架吧!‘.那真情的语调出自莫征的嘴巴,更有一种动人肺腑的力量。
  因为他很少流露感情。
  老吴一家,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叶知秋还清楚地记得吴国栋曾是一个对妻子
那么体贴入微的、英俊的小伙子。刘玉英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这栋楼里的住户,
没有一个不拿吴国栋那种过分的体贴开过玩笑。二楼的王奶奶经常说:“小吴啊,
没事儿,女人生孩子,就跟母鸡下个蛋一样,别那么紧张,看吓着小刘哇。”说归
说,叶知秋相信,只要没有人看见,他一定会整天小心翼翼地把小刘捧在手里,倒
好像小刘是个刚下的鸡蛋,而不是准备下蛋的母鸡。小刘呢,又曾是一个多么娇美
的小媳妇啊。不过是十几年的时间,这一切全都哪儿去了呢怎么完全变成了另一
副模样吴国栋怎么变得那么粗暴,两个鬓角也过早地秃了上去;而小刘的额上怎
么也那么快地添上了许多皱纹呢难道物质生活的贫乏,真会这样影响人们的精神
生活吗话又说回来,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缺了哪一样能
行呢她不能用自己的思想、生活标准,去评断吴国栋家的事情。莫征首先就会说
:“别饱汉不知饿汉饥。”她和莫征都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中国有多少人像
她这样生活呢他们大多有家庭、父母、妻子、丈夫、儿女、生活、就业、升学、
住房等一大堆需要考虑的问题。人的存在,首先就是以物质形式出现的,有什么办
法呢难道我们真是那么穷吗说到哪儿,叶知秋也不肯相信。她总觉得穷并不是
主要的,主要的是我们不知在什么地方卡了壳。
  问题到底在哪儿呢她真想请个懂行的人,给她说个明白。
  她恍恍惚惚地走去穿大衣。“您上哪儿去”莫征问。
  “我去打个电话。”
  “带上围巾吧,您刚好,别又着凉。”莫征提醒她。
  电话好不容易才打通,对方还没有好气儿地问着:“我是贺家彬,你是谁呀”
他老是那么不耐烦。
  “我是叶知秋。”
  “我怎么没听出来。”贺家彬一改那种拒人千里的口气,“有什么事要我办的
吗”
  平时叶知秋很少和贺家彬联系。她太忙,他也忙。除非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
她才打电话。他们是老同学了,用不着客气。所以叶知秋一打电话,贺家彬就以为
她遇到了什么难题。
  “不,没什么。我是想约你陪我去访问一下你们的那位副部长郑子云。”
  贺家彬那边好久没有搭腔,叶知秋以为电话线路断了,赶紧问:“喂,喂,你
听见了吗”
  “别喂喂,我耳朵没聋。”贺家彬佯做不解地问:“你想干什么”
  “咦,不是你老向我吹嘘他吗说他工作有魄力,是个干事、不是混事的人,
政治坚定,原则性强,对经济体制改革、对如何把生产搞上去,都有一套积极的想
法。还有什么什么的……你还建议我给他写篇报告文学呢,怎么忘了。”
  “哼哼——”贺家彬的这两声哼哼,不知是笑,还是一种无言的警告。
  “怎么样,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贺家彬斩钉截铁地说。
  “你怎么出尔反尔呀”
  “我从来也没说过要陪你一块去。”
  叶知秋一时语塞。确实,他从未说过陪她一起去采访郑子云。
  那么,他当初又何必鼓动她呢“你为什么不去”
  “我——我受不了他那位太太。不论谁上他家,都像去求他们赏点好处。我是
看那种脸子的人吗再说——”他本来想说,部里的情况挺复杂,闹不好就会卷进
两种力量的矛盾中去。你要是支持郑子云的主张,就是反对田守诚部长。你说你没
参与没门儿,那时你想择也择不干净。田守诚那张网可是大得很哪,别以为你不
在工业系统,人家照样可以收拾你。什么老战友啊,老首长啊,横里、竖里,关系
多得很,你一个小小的记者,吃得消吗!可是一回头,看见石全清进了办公室,便
收住了话头,改口说:“反正我不去。”
  “你这个人真是——好吧,那你把郑子云的地址告诉我,我自己去。”
  “我劝你也别去。”
  “那你就别管了。”
  贺家彬的心软了。说归说,他能看着她只身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瞎蹬吗
                 二
  头发的确烫得不错,很合夏竹筠的心意。波浪似的推向一个方向,很有一种雍
容华贵的气派。她上了年纪,不能再像年轻的妇女那样弄得满头小卷。再说那也很
俗气,她又不是那些小市民阶层的妇女,好不容易烫次头发,不弄得满头是死死的
小花,顶好一年不用再烫,就像亏了本似的。
  她对着前后的镜子,从从容容地打量了额前、脑后、两侧的头发,满意地微笑
着,向站在她身后、举着另一面镜子的刘玉英点点头。
  她想:这理发员的手艺不错,难怪人家向自己推荐。只是她的眼神为什么显得
那么愁苦年纪不大嘛,怎么这么一副消沉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挺沉闷的。
  夏竹筠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等着理发员去拿她存放的提包和大衣。
  银嵌的、深灰色的大衣很厚,但分量很轻,是用上好的毛料缝制的。提包的式
样也很少见,扁扁的,很宽,面上有压制出来的花纹。那是郑子云去年到英国考察
给她带回来的礼物。
  这是老规矩,不管老头子上哪儿出差,总得带些礼物给她。逢到这时,她的脸
上就会浮起皇后接受藩邦进贡时的那种微笑。可是,要是她知道老头子在杭州给她
买龙井茶叶的时候,带着怎样一种揶揄的口气,学得保定府的口音对人说:“送给
我‘耐’(爱)人的。”她一定不会这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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