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执手-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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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晓竹低着头,一声不吭。工会主席还继续说着,“我知道,你母亲和姐姐都不在了。你是为了几个外甥男女才留在何家的,这么多年,也够了。”
“我也不光是为了几个孩子,我和二哥,早就是一家人了,现在孩子们都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我不能和他分开。”
工会主席见他说话了,又说,“何瑞文是个少爷出身,当初你姐姐嫁给他,也是何家老太太病危,想要冲喜,才仗势逼迫你们的吧?还有你姐姐的死,兴许还和他们家脱不了干系呢。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你虽然出身不低,可是家里早就没落了。你母亲也是靠做工养活你们的,你自己也是十几岁就跑堂。你一贯觉悟也高,可别因为一时意气,毁了自个的前程。”
纪晓竹淡淡地笑了笑,“您不用说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是让我和他划清界限,那是做不到了。从小,他就对我最好。那时候领教堂给的粮食,他在路上看见我,就帮我送回家。秋天的晚上,天多凉,有衣服自己不穿,反倒给我裹上。一个大少爷,在我们家里喝面汤,还喝得香喷喷的。他带我看京戏,给我买糖堆儿,对我比对自己的亲弟弟都好。至于我姐姐,我们家这么多年,全凭何家照料,这门亲事,也是两家都情愿的,他进监狱的时候,我姐姐虽然孤苦伶仃的,但是一提起他,还是高兴的。从小的时候,我就没觉得他是什么少爷,他也最是讨厌别人拿他当少爷。我姐姐没的时候,三个孩子都小,他们一家子都跑到台湾了,只有我能照顾他们。后来他从里面出来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带三个孩子,我那时候答应他,一辈子,就这么一起过下去。我知道,现在的局势,我执意不和他划清界限,不会有好结果。但让我离开她,离开我们的家,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工会主席见他这么说,直到没有再说下去的意义了。“小纪呀,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你决定了,我也就不拦你了。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
“谢谢您,总让您为了我操心。”
两个人告了别,各自回家。
纪晓竹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见何瑞文还没回来,忙跑到银行,银行早都下班了,只有一个值夜的,说何瑞文早就回家了。他心下里着急,这个时候,不知道他能去哪。
他又折回家,李主任正等在门口,“小纪呀,你姐夫在街道办公室了,就是不肯好好交待问题。你去劝劝他,别这么倔,胳膊拧不过大腿。现在给他机会好好交代,别给脸不要脸,到时候不给他机会了,可别怨我这老邻居不给你们留脸面了。”
知道何瑞文的下落,他这才放下心来。忙向李主任道了谢,又说一会儿就去看他,那个讨人、厌的李主任这才走。纪晓竹进了家门,想到他下班就让人抓走了,一定还没吃饭,忙简单的作了电吃的,装在饭盒里。他就揣着饭盒,到街道办公室去看他了。
纪晓竹推门进去,看见何瑞文背对他坐着。许是听见有人进来了,他头也不回,气哼哼的喊,“不是说了么?没什么好交待的!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别以为我含糊!”
他听了好笑,“你回头看看我是谁?瞎说八道什么!没头没脑的。”
何瑞文回头,见了是他,“你怎么来了?他们也把你抓来,让你交待问题了?”
“不是,我回家见你这么晚还没回来,就去银行找你,银行说你早走了。回来的时候看见那个李主任,他说你再者,我来看看。”说着把饭盒拿出来,“还没吃饭吧,我刚做的,趁热吃吧。”
何瑞文饿坏了,忙接过来狼吞虎咽。纪晓竹看着他吃,他脸上被几个红卫兵小将打的都是伤。眼角和嘴角,都是乌青的。纪晓竹心疼的摸摸他的眼角,“疼么?”
何瑞文咧开嘴冲他笑,“不疼。这算什么!就是打死我,也别想我交代什么没有的事情,简直荒唐!”
他说完又埋下头吃了起来,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纪晓竹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还夹杂着一点心疼,一点自豪,这个男人,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这么硬气。
何瑞文吃完了,抬起头,看见纪晓竹就那么看着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小竹子!干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脸上又没长东西!”
“别臭美了!我看你脸上的伤,实在可笑。”
“得了吧你,刚才也不是水,心疼得了不得吧?”
“他们怎么没把你打死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嬉皮笑脸?”
看纪晓竹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何瑞文也正色下来,心下对他要说的事情,也猜到了几分。
第十五章 浩劫(下)
纪晓竹想了想说,“今天,我们工会主席找我谈了话。”
何瑞文冷哼了一声,“他找你干什么?还不是让你和我划清界限?也对,咱们俩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姐夫和小舅子吗?你姐姐死了多少年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你为什么不走?纪晓竹同志,认清革命队伍,对吧!”
几句话下来,说的纪晓竹脸色都变了,他走到何瑞文对面,抡圆了胳膊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何瑞文让他打懵了,愣愣得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少跟我犯浑蛋!你当初和我说的话,我可都记着呢!是谁答应我好好活着的?是谁说和我一起过一辈子的?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咱俩没关系了!现在想起来我是你小舅子了?你干的是姐夫对小舅子干的事儿吗?让我走?我告诉你,没门儿!”
何瑞文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像是从来也不认识这个人一样,呆呆的听着。
“你别以为自己坐过几年牢,就七个不行乎八个不在乎的!你少激我!你以为就你是个男人,我就没长胆来?解放那年,枪响了一夜。炸弹就落在我们院子里,我都没怕过,会怕几个毛儿还没长齐的孩子?什么划清界限?想也别想,没人能把我和你分开,就是你也不行!我管他批斗还是游街呢,随他的便!”
何瑞文看着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眼神,倔强的不肯落泪的眼睛。记得那年纪晓竹去监狱看他,让他好好活着,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自己心里明白,只要纪晓竹这样看他,自己就会答应他所有的事情。
他心里害怕纪晓竹和他在一起会受牵连,但是纪晓竹不在乎这些。他生气的是,在这么困难的时候,何瑞文想的不是和他一起承担,而是把自己推开,独自承担一切。
何瑞文把他的头拉下来,狠狠的吻了一下。“你个小竹子,还跟个小倔驴似的。是我错了,你就当我喝多了说胡话。我们不分开,批斗也好,游街也好,都在一起。”
两个人的眼睛对视着,都是笑中有泪。纪晓竹把纸笔扔到他面前,“快写你的交代材料,你死扛着就行了?现在哪有讲理的地方!40多岁的人了,总拿自己当小伙子,还想再多挨几顿打?快写完了咱们回家!”
何瑞文笑呵呵的趴在桌子上写材料,交待了自己的出身,写得很深刻。这些东西,哪里难得住他。李主任看了,就放他们回家了。
何瑞文笑呵呵的趴在桌子上写材料,交待了自己的出身,写得很深刻。这些东西,哪里难得住他。李主任看了,就放他们回家了。
从那以后,一拨一拨的人来抄家。他们把何瑞文的领带和西装都剪成布条,绑成墩布,让他每天扛着游街。他到还是每天乐呵呵的,有时候市里开批斗大会,那些人用铁丝穿上砖头,挂在他的脖子上。每次回来,看着他脖子上那圈淤痕,纪晓竹都难过好半天,还常常要他宽慰。
纪晓竹也从经理的位子上下来了,一开始干些粗活。后来被分到冷库去工作了,每天在冷库里呆上十好几个小时,他本身身体也不好,这一来二去的,更是虚弱下来了。晚上回到家,都手脚冰凉。每天晚上,都要何瑞文给他暖着,才能睡着。何瑞文把他搂在怀里,看着他疲惫的样子,也是心疼。但是说好了,两个人一起承担。纪晓竹的倔脾气,他最清楚不过。说好了不管什么困难,两个人一起承担。渐渐的时间长了,两个人也从这样的日子里,找到了小小的甜蜜。两个人在小小的房子里,紧紧的相拥而眠,靠在何瑞文的怀里,让他觉得很暖。不论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这个怀抱,都是那么安全、有力。
局势越来越无法控制,从开始的一周开一次会,到后来每天都开会。区里搭了个台子,每天把何瑞文他们这些资本主义阶级敌人拉到那里开批斗大会。何瑞文在上面挨批斗,纪晓竹在下面陪着他。
开完了会,人都散了。何瑞文在骑车带着他回家,冷冷的冬夜,呼出的气马上就在空气里结成冰。纪晓竹坐在车后座,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暖暖的体温传来,给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一丝温暖。
这天两个人骑车回家,何瑞文感觉他的头总往自己背上靠。大冷天的怕他睡着了,再从车上掉下来。就喊他,“小竹子,我都没力气了,你给我唱一出吧。”
纪晓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我给你唱一出,你就有力气了?”
“那是,快啊,随便唱点什么。”
纪晓竹想了想,想出一段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唱词。就唱了起来,
“我主爷起义在芒砀,拔剑斩蛇天下扬。怀王也曾把旨降,两路分兵进咸阳。
先进咸阳为皇上,后进咸阳扶保在朝纲。
也是我主洪福广,一路上得遇陆贾、郦生和张良。
一路上秋毫无犯军威壮,我也曾约法定过三章。
项羽不遵怀王约,反将我主贬汉王。
今日里萧何荐良将,但愿得言听计从重整汉家邦,一同回故乡。
撩袍端带我把金殿上。扬尘舞蹈见大王。”
在寒冷的冬夜,他略带沙哑又铿锵有力的唱段像是激发出了他们两个人心中的愤懑。在这以后,他也很多次唱起这段,但只有这一次,纪晓竹觉得自己,投入全部的感情。外面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大声唱着,觉得把一切的不快,都唱了出来。
何瑞文听着,也觉得很过瘾。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即使现在很艰难,也没有关系。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明天永远也不会来临,那该有多好。
第十六章 雨天
三个孩子都在外面,两年才一次探亲假。何瑞文和纪晓竹想孩子想的不行,隔三差五的排队去给他们买红糖、面筋之类的紧缺物资。
就这种紧俏商品,排队有的人都不知道去哪排。好在纪晓竹酒楼里有个米大姐的丈夫是专管这些的,米大姐有什么消息都告诉纪晓竹。两个人半夜起来就排队,买回来一丁点都舍不得吃,全都寄给三个孩子。
这回米大姐又告诉纪晓竹,来了一批毛毯。纪晓竹想到家敏和家敬呆的地方都冷,就找米大姐要了两张条。两个人周末半夜里三点就起来了,走到劝业场去排队。何瑞文有些发烧,让他在家里休息他也不肯,没办法,只得两个人一起出门。
排了大半天的队,总算是弄来两条毛毯,又从家里找了两条一直没用的毛毯,给他们三个分别寄了出去。
没想到从那以后何瑞文就一直发烧,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他又是个被打倒的臭老九,医院也不给他看病。看他这样,一天比一天严重,纪晓竹也是心疼。最后没有办法,纪晓竹给街道李主任送了两瓶好酒,他才给开了张证明,医院这才给何瑞文看病。
何瑞文得了肺结核,挺严重的,好在是新社会,有办法医治,要是换在二十年前,这可就是要命的病了。
他住在医院里,每天打针吃药。纪晓竹几天天下班赶来看他,给他带些养肺的梨汤。何瑞文吃惯了纪晓竹做的饭,觉得医院的饭难以下咽。纪晓竹也看他确实是消瘦不少,就每天中午给他送饭。都是很普通的菜色,难得有些好东西,也都做给他吃了。
何瑞文这天中午一边喝鸡汤一边问他,“你那弄来的鸡?”
“你就放心喝你的吧,反正不是偷来的不就得了!”
“我怕你去黑市上,咱们不是说好了,再也不折腾那些吗?”
纪晓竹又给他盛了一碗,“我是拿票买的,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现在吃点好的,等出了院,就和我一起吃些差的吧。”
何瑞文听他这么说,说什么也不肯喝了,“你把供应的都给我做了,自己吃什么?”
“那还有什么吃不饱的?喝碗稀饭也就饱了,再说酒楼里也有东西吃,饿不着我。”
何瑞文把那碗汤端给他,“还是你喝了吧,我住这一场院,倒把你累病了可不好。”
“让你喝你就喝,废话那么多。”
何瑞文说什么也不肯喝,拿他没办法,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