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髓地狱-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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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呢?」
「且慢!解开这个谜底之前,有一件事情你必须答应我。」
「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
正木博士睑上的微笑消失,原本想吐出的烟雾缩回口中,盯著我的睑看:「一定吗?」
「一定。不管是什么样的……」
正木博士脸上又浮现独特的讽刺冷笑:「如果你以像刚才那样镇定的心情,抱持『不管如何我都不会是吴一郎』的确信问我,一切都很简单……亦即,接下来我打算迅速叙述有关吴一郎的心理遗传事件的内容,无论内容何等恐怖,或是你认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都必须忍耐著听到最後。」
「我会的。」
「嗯……而当我讲完话,你认同全部是毫无虚伪的事实之同时,记录下这些事实并连同我的遗书一起向社会公开,乃是你一生的义务,也是对人类的重责大任。如果明白这点,就算那是会对你自己造成重大困扰或令你战栗的工作,你还是会付诸实行?」
「我可以发誓。」
「嗯,还有一点,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接下来你当然会明白自己有责任与六号房的少女结婚,消除其现在的精神异常原因,你,会负起这项责任吗?」
「我……真的有这样的责任吗?」
「这点届时再由你自己判断就可以……反正,是否有那样的责任,换句话说,明白吴一郎的头痛为何会转移到你头顶的理由之方法,非常简单明了,应该不需花费五分钟时间吧!」
「是……是那样容易的方法?」
「啊,很简单,而且道理连小学生都可以懂,根本没必要我加以任何说明,只不过像你去到某个地方,和某人握手而已。只是这么一来,我所预期的某种巧妙精神科学作用将如电光石火般发生,让你在想到『啊,原来如此,我是这样的人』的同时,或许会真的晕倒也不一定,当然,该作用也可能发生在尚未握手之前。」
「不能现在就做吗?」
「不行,绝对不行!如果现在你明白自己是谁,就会陷入如我方才说的严重错觉,极有可能破坏我的实验。所以,如果我没见到你彻底明白前後的事实,且依我所指示将它当成一项纪录而公诸社会,就没必要进行这样的实验。怎样,你能答应吗?」
「我……可以。」
「好,那么我就开始说明。内容柑当艰涩难懂,请到这边来。」说著,正木博士拉著我的手来到大桌子处,让我坐下,自己则回到原本坐著的旋转扶手椅边,和我面对面坐下後,从白色衣服口袋取出火柴盒,点起新的雪茄,吸短的雪茄则丢人烟灰缸内。
我无法见到窗外,感觉像是放下重担一般,头脑中很清楚的感到无数难解的疑问即将更加深刻的接踵而来。
「话题愈来愈艰涩了。」正木博士故意似的再重复一递,用比刚才更坦然的态度将双肘撑在桌上,托著下颚,叼著长雪茄,微笑盯视我的脸孔。「对了,暂时抛开你自己是谁的问题别谈,对於今晨见到的那位少女,你觉得如何?」
我不明白他言下之意,眨眼:「所谓觉得如何是……」
「你不认为她很漂亮吗?」
出其不意的被他从这个方向问起,我感到狼狈不堪。原先在脑海中如飞蛾般盘旋飞舞的无数个大小问号霎时消逝无踪,代之而起的是那湿润的眼眸、小巧的红唇、细长的弦月眉、覆盖有短短绒毛的耳朵……我的颈项一带开始觉得暖和了,同时刚刚差点晕倒时被灌的威上忌酒似乎开始流窜全身,我不自觉用手帖拭脸,彷佛脸上不停冒出热气……
正木博士微笑著点头:「嗯,我想也是这样。被问及那位少女是否漂亮而能若无其事回答的青年,不是厌腻於恋爱游戏的不良份子,就是出现在里见八犬传或水瀞传中的性无能病患後裔……但是,你对於那位少女毫无感觉吗?」
坦白说,我不希望在这里记录我此时的心情,不过,我不能够抹煞事实。由於正木博士这么一问,我才首度发现自己对於那位少女的心情,并未比早上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进一步,只是被她那清新可爱的美丽打动而已,只是希望能让她恢复正常,将她从这个医院里救出,让她与所思慕的青年见面而已。至於这是否是我对她「恋爱表现」的「变形」,我并无多余闲暇去思索,不,应该是说我在内心深处抱持戒心,认为深入解剖自己的心对她是一种冒渎……现在被正木博士指出,我不由自主的脸红了,身体如石头般僵硬,支支吾吾回答:「是,是的,我觉得她很可怜。」
正木博上听了我的回答,很满意似的不住颔首。
见到正木博士这种态度,我察觉他似乎认为我恋慕著那位少女,不过,我并没有多余的心情来消除他这种想法,只是急於避免让他误解。
这时,正木博士仍旧慢慢点头:「应该也是这样,因为认为漂亮即是代表恋慕,否则未免就过於伪道德了。」
「博士你误会了,不能……」我慌忙举起拿著乎帕的手,叫著:「感受异性美丽的心,和恋、爱、情欲是不一样的,将这些混杂为恋爱乃是错觉的恋爱,是对异性的冒渎,你这样说足不符合精神科学家的身分之言,是缺乏理论根据的。」
我如此反驳著。但是正木博士不为所动的继续微笑:「我明白,我明白,你不需辩驳。你被那位少女所恋慕或许会感到困扰也未可知,不过,一切顺其自然,你是否会爱慕上那位少女就交给命运吧!现在你就仔细听我说明命运的结论与你的头痛和那位少女之间具有什么样的关连。这样的结合似乎有点怪异,不过听著听著,你将会了解下管足从法律或道德,你和那位少女是相对的站在某种命运的一直线上,也会明白,随著一切矛盾和不可思议谜团的解开,你们在离开这家医院的同时必须结婚。」
听著正木博士这样说著,我又颓然低头了。但是,那并非睑红的低头,因为我这时毫无睑红的心情,只是拚命在想如何发现正木博士话中所谓的,从一切下可思议的事实中解决我口前立场的焦点,我紧闭双眼,咬紧下唇,试著依序回想今展开始发生的事情,柑互对照分析。
——正木和若林两位博士表面上看来是难得一见的好友,但事实上却是互相抱存强烈敌意的仇人。
——两人下合的原因奸像肇因於把我和吴一郎当作实验材料的精神科学之研究,目前彼此的斗争更形白热化,在这研究室内公然进行。
——但是,两人让我与六号房那位少女结婚的意图却是奇妙的一致。
——而且,万一我和那位吴一郎是同一个人,或者和吴一郎是同名、同年、同样容貌的青年,那位少女则是吴真代子,事情就非常奇怪了。亦即,除了这两位博士以外,应该没有人能让我们两人在结婚前夕,受到某种精神科学犯罪手段的控制,导致陷入这样悲惨的命运。其他还可能存在这样的矛盾吗
——当然这是可以勉强解释的,两位博士基於某种学理研究的日的,故意让一位少女和双胞胎其中之一成为精神病患,陷入某种错觉,希望使两人结合……但是,实在很难想像此种极尽残忍悖德的奇特怪异学理实验,会藉由人类的手和心去遂行。
——这样的矛盾与不可解究竟来自何处呢
——两位博士为何要以我为中心如此争执呢
但是,这样的思索却是白费气力。愈往这方面想愈混乱,愈推测愈解下开,最後连思索、推测都没办法,只能在脑海里想像蹙眉、抿唇,有如石像般的自己形貌,凝然闭眼……
叩、叩、叩、叩、叩,响起敲门声。
我吓一跳,睁开眼睛,怯惧的望著入口的门:心想:会不会是若林博士……
但,正木博士看都不看一眼,仍旧双手托腮,大声说:「喂,进来。」
声音在室内回荡。不久便听到开锁声,门半开,有人进入。是身穿九州大学深蓝色制服的光头工友。年纪可能已相当老,佝凄著腰杆,右手端著的漆盘上摆放一个熏黑的陶壶和两个粗糙的茶杯,左手则捧著放满蛋糕的点心筒,慢吞吞地走近大桌前,放置於很不可思议看著的正木博士面前,然後有点畏怯般低头致意,搓搓手,抬起脸来,用模糊的眼眸看看正木博士,又看看我,再度弯腰行礼,双手几乎快要碰触地面。
「嘿,今天天气真好!这是……院长嘱咐我送来的茶点……嘿、嘿、嘿。」
「啊,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是若林叫你送来的吗?嗯,辛苦你啦。是若林自己带来的?」
「不,院长刚才打电话过来,问我正木博士是否还在,我吓一跳,回答说我不知道,我先过来看看,然後就走到房外听见两位说话的声音,所以回去向院长报告,院长表示稍後他会送东西过来,要我先送上茶点。」
「是吗,那很好。你可以打电话告诉他,有空的话请他过来一趟。辛苦了,门不必锁上也没关系。」
「好、好的,我不知道博士在这里……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还没有打扫,实在对不起。」
老工友在我们面前以巍颤颤的手倒完茶之後,不断点头後退,离去了。
目送老工友关上门後,正木博士立刻弯腰拿起一片蛋糕塞入口中,佐热茶吞下,然後以眼神示意,要我也快吃。
但是我没动,双手放在膝上,瞠目望著正木博士,内心完全被两位博士间几乎要爆出火花的紧张气氛所吸引。
「啊,哈、哈、哈、哈,没必要那样沉著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喜欢恶徒!他知道我从昨夜到现在还没吃任何东西,所以送上我最爱吃的长崎蛋糕博取我的欢心。那是在医院前面专门卖给前来探病者的食物,所以不必担心,里面下会掺毒或什么的,哈、哈、哈、哈。」
说著之间,他又连塞两、三片到口中,不停地继续喝茶。
「啊,真好吃。对了,现在开始说明,不过在此之前,你对於先前读过的有关吴一郎前後两次的发作,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吗?」
「有。」我漫应著。但,声音却出乎我意料的在室内引起很大回响,让我自己大吃一惊,不禁重新坐正,小腹用力内缩。
可能是刚刚在眼前发生的小波澜——蛋糕事件——的关系,让我至目前为止无处宣泄的心情获得了转换也未可知。更可能是不久前差点晕厥时被灌下的威士忌直到这时才真正发挥作用也不一定,无论如何,听到我的回答在室内消失之後,我好像突然勇气倍增,喝下一杯热茶,品尝著由舌头传向食道的甘美芳香,全身关节完全放松了,血液循环也转为正常:心情有了余裕,脑筋也清楚许多,舔舔湿濡的嘴唇,凝视正木博士,口中同时呼出带有威七忌酒臭的炽热气息……
「不管理论上是如何,我绝对无法认同自己是吴一郎。」我大声说,仿佛向众人宣布般。
这时,又是很不可思议的,至目前为止发生在我身上的各种事情简直与我毫无关连似的,觉得难以形容的有趣。从今晨所见所闻的一切事情,就像是万花筒般,带著难以言喻的趣味和色彩,开始在我眼前旋转,同时也不再觉得两位博士可怕,反而觉得他们看起来像是非常有趣的玩具。
——两位博士一定是犯下了某种严重的错误
——搞下好这桩事件的真相只不过是意料之外的白痴喜剧。
——有一位和我完全酷似的青年,两人皆罹患异想天开式的精神病,因此两人混在一起,没办法分辨谁是谁,所以两位博士相互竞争地企图辨别,却无能为力,终於获得让其中之一和另一人的未婚妻结合的共识,比赛看谁能先达成目的。这难道不是种奇妙却愉快的情节吗?有意思,如果真是这样,两位博亡之中谁是我的敌人?然而,不管是谁,其手段有多么恐怖,我根本没必要害怕。需要我自己深人事件了解真相其实个是谎言!不过,如果我能拆穿真相,将那位少女救出这处疯子地狱,杀一杀两位博士的威风,又是何等痛快至极
——我的心情转为轻松大胆後,觉得室内也变得舒爽明亮,窗外是一片松树的翠绿,白昼的静寂悠闲的渗入心底。
但是,我脑海中的这些变化下过是几秒钟之间而已,回过神一看,正木博士正双手抱住後脑,靠著椅背微笑望著我,似乎正等我提出问题。
我有点困惑。想问的事情实在太多,但感觉上不论从什么地方问起又都无所谓,所以我拿起面前的遗书,翻至事件纪录摘要的最後部分,指著该处,望著正木博上:「这里写著插入绘卷的相片和其由来记述,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