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歡-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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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欢是一个会为男人动心的男人。
他的身体开始发热。
寂寞了很多年的某个地方,也开始要命地有些发胀、变硬。
他苦笑:“这双手不拿酒杯的时候,也常常抱着轻盈纤腰。既然是风流浪子,好像应该来者不拒才对。有机会被怜花公子这样诱惑,幸何如之……”
王怜花纤长的手指柔弱地握着锦裘的襟口,好像试图挡住男人探究的眼光,更像诱惑李寻欢来快快脱掉这层障碍。
他微微含笑低头,眼波变得温柔如烟波,曼妙一转。这眼神,像是怀春的幽怨,又像是盼到归人的欢喜,像是责怪李寻欢不解风情,又像是求恕,像是淡淡的恨,又像是切切的依恋……虽无言,已胜过千言万语。
甚至连眼底都已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王怜花没有开口。
已经不必再说什么了。
他的眼神,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问:你,接不接受我的引诱?
太想探问,王怜花为什么肯这样牺牲色相来谈交易,只为了求李寻欢放过阿飞。
因梅花盗案先后被困少林一役之后,江湖人人都知晓,李寻欢和飞剑客是生死之交。看那夜他们的亲昵模样,王怜花又怎会不知?
他口中的“放过阿飞”,究竟是什么意思?
低头思忖良久,李寻欢突然叹息:“美色当前,我实在没法抗拒。如果想一亲芳泽的话,不知怜花公子需要我做什么?”
王怜花低头,衣袂在风中微颤。
上一刹那还混杂着冶艳与诱惑,此刻的王怜花却显得娇怯不胜,教人不得不怜。连声音都楚楚低柔,最能激发男儿的英雄热血:“多谢探花郎成全。”
李寻欢苦笑:“我只是凡人,更是个男人,哪里禁得起这样的诱惑?”
王怜花的眼睛开始放光:“只要你不去碰阿飞,我这矜贵的身子便任君采撷。但是你必须承诺不诱惑他,不要让他放弃责任和该做的事,不要让他品尝到男人之间的欲望,不要让他失去拥有子女天伦的机会。”
一连三个“不要”,如惊雷,如怒涛。
李寻欢浑身僵硬。
虽然只是初见,王怜花竟然看出他心里最晦涩阴暗的心思,最见不得人的痴孽。却不知为何,他选用了这么极端的方式,来恳求李寻欢放弃阿飞。
阿飞。
冰天雪地里初相见的少年,清泉般澄澈、岩石般坚定孤傲。五年前的阿飞全心全意信任、尊敬李寻欢,甚至一次又一次闯兴云庄相救,不惜假扮梅花盗,随时愿意为他一份温暖、一种了解而送命。
五年后的如今,雪夜归来的青年已长成男人,会犀利地帮李寻欢拔掉心底的毒刺,会照顾人,也会默默握着冰凉的手,陪不眠的人熬过漫漫长夜。
阿飞。
浪子李寻欢寂寞人世最后的温暖,更是今生最可信赖的人。
也许正因为太在意阿飞,太恼怒他的痴情被欺骗,李寻欢才会那么恨林仙儿,甚至杀了她才能心安。李寻欢能原谅蓝蝎子和游龙生,敢杀百晓生,敢从容面对金钱环的挑战,却不敢亲自杀林仙儿,只好去求吕凤先。
不知从哪一天起,李寻欢一颗恋慕的心,早已牵系在阿飞的身上。想到连走路背影都坚挺的阿飞,身心不由得喧嚣着渴望起来。
他紧扣的指掌,毫无顾忌靠近的亲昵,关切而呵护的眼神……
浑身骤地一寒。
这份没资格见天日的晦暗感情,竟被王怜花窥透。
纵然没有王怜花的引诱或者哀求,李寻欢心地污秽至此,又怎么敢恣意放纵欲望,用见不得人的感情,去亵渎阿飞?
那么珍贵的一份情意,怎么敢越界令它变质?
孓遗之身,哪还敢再放纵眷慕贪恋?
只暗恋一个龙啸云,便已死去活来十四年——风华正茂的探花郎为自身罪孽所苦,逃离故乡故人忏悔自伤,沦为浪迹天涯一病夫。
胆敢放纵情孽的话,当初……会不会硬要了龙啸云?
李寻欢一个寒颤。
如果不顾情谊纵容色欲,也就不是李寻欢了。
抚膺长叹,李寻欢凄然微笑:“其实怜花公子什么也不做,我也不敢引逗阿飞纵情色欲。”
王怜花眨眨眼,一副无辜模样:“你武功明明比我好,可以轻松获取你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跟我客气?”
他笑得那么真诚,就像刚才根本没有用淫靡柔弱的身段,试图勾引对方。
就像没看见王怜花的幻变无常,李寻欢不动声色,只落寞地笑笑:“我本就绝不敢诱惑阿飞知晓男子的情事,更不敢耽误他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
但是为什么,说每一个字的时候,胸口会那么剧痛?
真的是因为受了伤吗?
得到李寻欢的承诺,王怜花面露喜色。
挺身纵声长啸,上一刻似乎还娇滴滴,竟焕发成慷概豪迈气象:“好一个李寻欢!探花郎千金一诺,我竟枉做小人了,哈哈哈……阿飞口口声声不许我来见你,说根本没必要,原来还是他看事情透彻,我来这一趟真是多余。”
容色峭丽的脸裹在上品貂裘的针茸中,光艳不可方物。
若换了旁人,早被这千变万化的王怜花弄花了眼、搅乱了心。
李寻欢却不为所惑,只温和地笑笑:“我答应你绝不诱惑阿飞,也不敢冒昧品尝怜花公子。但我还是有条件的。”
王怜花侧头微笑道:“条件?请讲无妨。”
李寻欢敛去笑容,正色问:“怜花公子为何要为阿飞这么牺牲自己?”
尋歡 第一卷:前生 第八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
章节字数:4246 更新时间:09…01…24 18:15
简陋的小房间里,午后略微发黄的阳光,令粗粗笨笨的白坯家具都染上一层温暖的光。
南方隆冬也从不生火。人从户外艳阳下回到阴冷的房间,总会觉得一丝丝难言的寒气缠绕上来,慢慢慢慢,把浑身变得凉透。
今天不一样。
此刻灶中跳跃着明亮的火焰,锅中滚沸着麂子肉的浓香。还有一双隐约含笑的眼睛,平静地迎接归来的人。
阿飞。
进门的脚步勉强保持了镇定从容,李寻欢却紧张得控制不住身体发肤,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房间里再热,整个人也冷浸浸的。
熟悉的脚步声只有极其细微的不同。
凭野兽般的直觉,阿飞已经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对了。他快速转过身来,直视着脸色比平时更苍白的李寻欢,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认识阿飞五年了,李寻欢还是常常惊诧他这种敏锐过人的直觉。
不需要掩饰伤感和苦涩,因为什么都躲不过阿飞的眼睛。
迎着他探询的目光,李寻欢尽量让声音平静些:“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直率地问我是不是很有名。”
这几天,他们两个人几乎全沉浸在往事里。
李寻欢一提起五年前雪地相遇的情景,阿飞思绪立刻也飘到了那时,耳边似乎又响起捆着铁锁的车轮滚动在雪地上的声音。
他笑了:“那时候你穿着一袭貂裘,比这半旧的青衫适合你。”
那天,李寻欢杀了背后暗算阿飞的诸葛雷,两个人回到马车上,一起喝阿飞买来的酒。
李寻欢第一次见到少年阿飞的笑。
阿飞孤独而倔强,使李寻欢时常会想到雪地上流浪的狼,但他笑的时候,人竟忽然变了,变得温柔,亲切。李寻欢从未见过笑容能使人如此动心。所以当时李寻欢突然忘记了苦涩,也有了笑的心情,轻松回答道:“有名并不是件好事。”
少年阿飞孩子般认真地回答:“但我却希望变得很有名。”
李寻欢忍不住又笑:“每个人都希望成名,你至少比别人都诚实得多。”
阿飞当时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我和别人不同,我非成名不可,不成名我只有死!”
看着微黄冬天午后阳光下阿飞轮廓更深刻清晰的脸,李寻欢轻轻问:“是谁让你相信,你不成名只有死?”
阿飞眼神突然多了一丝温情,一丝黯然:“我早死的母亲。”
李寻欢握紧拳,指节变得发白:“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告诫你?”
阿飞应声道:“我母亲身份卑微,本是洛阳最大妓院里伺候姑娘们的小丫头。主人家的少爷是恶魔,自从有了男人的能力,就开始奸淫这些不幸的女子。被卖到那种地方做丫头,早晚躲不过男人的蹂躏,不如讨好公子,还能过得舒服些。”
李寻欢柔声:“如果你不想说,就别再……”
阿飞笑笑:“知道我是妓女或者奴才的儿子,你介意吗?”
李寻欢没有回答。
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是他的眼底,是无言的了解。
看懂了李寻欢的眼神,阿飞轻拍他手,反而像是安慰听故事的人。
笑笑,又很快接着说下去:“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我母亲有了身孕。妓院里的孩子是被诅咒的,一定会被灌药坠胎。可她舍不得肚子里的小生命,她认定,那是天地间唯一真正属于她的东西。所以她自己烫伤脸破了相,又故意熬焦了一锅银耳羹,被赶出家门。”
李寻欢什么也没说,只紧紧握住阿飞的手。
这种简单直接的接触,最不能矫饰,最能带给懂得的人安慰。
阿飞笑得很满足,继续道:“她独自生下我,做苦工抚养孩子,撑了七年,终于心力交瘁去世。临终她告诉我,我父亲不仅仅是妓院老板娘的独子,更是个恶魔,不会有常理的父爱。我长大后若能变得很有名,他也许有可能承认私生的儿子;如果我只是卑微的小人物,他也许会杀了我,不留下丢脸的证据。”
李寻欢不禁苦笑:“王怜花纵然性情古怪些,不可能这么冷血无情。”
阿飞手一紧:“你见到他了?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但是你千万记住,不管他说了什么,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定一定神,李寻欢摇头:“那位洛阳公子,唉,洛阳公子……莫要忘记,王怜花跟李园颇有渊源。”
阿飞紧盯着李寻欢,就像试图透过眼睛看透魂魄。
过了片刻,才缓缓道:“你当然也猜得到,我三年前出海,是为了找寻尚在人世的父亲。但你为什么不猜我是沈浪的儿子?”
阿飞口中的“他”,自然是王怜花。
说起完全没有父亲样子的父亲,阿飞虽然貌似很哭笑不得,但眼底那一抹笑意,还是带着难言的温馨。
李寻欢垂首开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怕阿飞多心,只瞟了一眼用来遮掩的袖口上丝丝血痕,抬头勉强微笑:“如果你父亲真是沈浪,以他的为人,何至于儿子不成名就可能会死?”
阿飞苦笑:“其实连我自己都很希望我的生身父亲更端庄高贵,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撒个娇,就能把不想做的事情全推给我。”
李寻欢低声继续道:“不管他原来是个怎么样的人,对你母亲造成什么伤害,那都是他年少无知时做错的事,肯定早已后悔了。为你他会不惜一切。他不可能不心疼身边仅有的儿子。”
认真审视着表情黯淡的李寻欢,阿飞皱眉,突然问:“跟早晨出门时候相比,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李寻欢习惯性起身找酒。可是被阿飞照顾了十几天之后,他似乎连酒碗放在哪里都不太清楚,在房间里恍惚地转着,眼神多少有些散乱。
服药期间,本来是应该滴酒不沾的。
阿飞刚想劝说,很快又改变主意,起身倒了两碗酒,递一碗到他手中。
没有人比阿飞更清楚,李寻欢是不说谎的人。
如果他不想回答一个问题,那就不回答。
当李寻欢选择沉默,无论谁也不能追出答案来……威逼利诱,都完全行不通。
很快喝完酒,李寻欢预备开口之前,眼角的皱纹像是突然密集了很多。轻轻叹口气之后,声音还是像握飞刀的手一样稳定:“我需要出一趟远门。”
阿飞一愣:“你去哪里?”
看着渐渐黯淡下去的夕阳,李寻欢眼睛微微眯起,就像承受不起光线的刺激:“按我们之前的约定,去找小红。之前她跟我说过,让我回来等你到三年之约的最后一天。不管你最后来不来,她都希望我去找她。”
李寻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振兴孙家并不容易,就算她是很聪明很坚强的女孩子,也是会累的。
只是在见到王怜花之前,他曾经悄悄决定过,跟阿飞一起去见孙小红,明确告诉她,没有婚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