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第2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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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一拍胸膛,说道:“你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办到就是。皇上只恨吴三桂一人。阿琪姑娘虽然美貌,只要不给皇上瞧见,他包管不会来抢你的。至于桑结大喇嘛呢,你帮了皇上的忙,皇上自会封你做管治全西藏的大官。”他不知这大官叫做什么,不敢乱说。
桑结道:“全西藏是达赖活佛管的,可不能由皇上随便来封。”韦小宝道:“别人做得活佛,你为什么不能做?西藏一共有几个活佛?”桑结道:“还有一位班禅活佛,一共是两位。”韦小宝道:“是啊,一日不过三,什么都要有三个才是道理。咱们请皇上再封一位桑结活佛,桑结大活佛专管达什么、班什么的两个小活佛。”桑结心中一动:“这小家伙瞎说一气,倒也有些道理。”想到此处,一张瘦削的脸上登时现出了笑容。
韦小宝此时只求活命脱身,对方不论有什么要求,都是一口答应,何况封凖噶尔汗、西藏大活佛,又不用他费一两银子本钱,说道:“我不是吹牛,兄弟献的计策,皇帝有九成九言听计从。再说,两位肯帮着打吴三桂,皇帝不但要封赏两位,兄弟也是立了大功,非升官发财不可。常言说得好:‘朝里有人好做官。’兄弟在朝里做大官,两位分别在蒙古、西藏做大官。我说哪,咱三个不如拜把子做了结义兄弟,此后咱们三人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天下除了小皇帝,就是咱三个大了,那岂不是美得很么?”心想:“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句话是很要紧的。他二人只要一点了头,就不能再杀我了。再要杀我,等于自杀。”
桑结和葛尔丹来到扬州之前,早已访查清楚,知道这少年钦差是小皇帝驾前的第一大红人,飞黄腾达,升官极快,只万万想不到原来便是那个早就相识的少年。葛尔丹原和他并无仇怨,桑结却给他害死了十二名师弟,斩去了十根手指,本来恨之入骨,但听了他这番言语后,心想众师弟人死不能复生,指头斩后不能重长,倘若将此人一掌打死,也不过出了一口恶气,徒然帮了吴三桂一个大忙,于自己却无甚利益,但如跟他结拜,倒十分实惠,好处甚多。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缓缓点头。
韦小宝大喜过望,想不到一番言辞,居然打动了两个恶人之心,生怕二人反悔,忙道:“大哥、二哥、二嫂,咱们就结拜起来。二嫂拜不拜都成,你跟二哥拜了天地,那都是一家人了。”阿琪红着脸啐了一口,只觉这小孩说话着实讨人欢喜。
桑结突然一伸手,拍的一声,将桌子角儿拍了下来。韦小宝吃了一惊,心道:“又干什么了?”只听桑结厉声道:“韦大人,你今日这番话,我暂且信了你的。可是日后你如反覆无常,食言而肥,这桌子角儿便是你的榜样。”
韦小宝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来,我兄弟三人一起干事,大家都有好处。兄弟假如欺骗了你们,你们在蒙古、西藏发兵跟皇帝过不去,皇帝一怒之下,定要砍了我脑袋。两位哥哥请想,兄弟敢不敢对你们不住?”桑结点点头,道:“那也说得是。”
当下三人便在厅上摆起红烛,向外跪拜,结为兄弟,桑结居长,葛尔丹为次,韦小宝做了三弟。他向大哥、二哥拜过,又向阿琪磕头,满口“二嫂”,叫得好不亲热,心想:你做了我二嫂,以后见到我调戏我自己的老婆阿珂,总不好意思再来干涉了罢?
阿琪提起酒壶,斟了四杯酒,笑道:“今日你们哥儿三个结义,但愿此后有始有终,做出好大的事业来。小妹敬你们三位一杯。”桑结笑道:“这杯酒自然是要喝的。”说着拿起了酒杯。
韦小宝忙道:“大哥,且慢!这是残酒,不大干净。咱们叫人来换过。”大声叫道:“来人哪!快取酒来。”微觉奇怪:“丽春院里怎么搞的?这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侍候。”又想:“是了。老鸨、龟奴见到打架,又杀死了官兵,都逃得干干净净了。”
正想到此处,却见走进一名龟奴,低垂着头,含含糊糊的道:“什么事?”韦小宝心道:“丽春院里的龟奴,我哪一个不识得?这家伙是新来的,哪有对客人这般没规矩的?定是吓得傻了。”喝道:“快去取两壶酒来。”那龟奴道:“是了!”转身走出。
韦小宝见到那龟奴的背影,心念一动:“咦!这人是谁?白天在禅智寺外赏芍药,就见过他,怎么他到这里来做龟奴?其中定有古怪。”凝神一想,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桑结、葛尔丹、阿琪三人齐问:“怎么?”韦小宝低声道:“这人是吴三桂手下高手武士假扮的,咱们刚才的说话,定然都教他听去啦。”桑结和葛尔丹吃了一惊,齐道:“那可留他不得。”韦小宝道:“二位哥哥且……且不忙动手。咱们假装不知,且看他一共来了多少人,有……有什么鬼计。”他说这几句话时,声音也颤了。这龟奴倘若真是吴三桂的卫士所扮,他倒也不会这般惊惶,原来此人却是神龙教的陆高轩。
这人自神龙岛随着他同赴北京,相处日久,此时化装极为巧妙,面目已全然不识,但见到他的背影,却感眼熟。日间在禅智寺外仍未省起,此刻在丽春院中再度相见,便知其中必有跷蹊,仔细一想,这才恍然。单是陆高轩一人,倒也不惧,但他既在禅智寺外听到自己无意中漏出的口风,说要到丽春院来听曲,便即来此化装为龟奴,那么多半胖头陀和瘦头陀也来了,说不定洪教主也亲自驾临,再要说得洪教主跟自己也拜上把子,发誓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可千难万难。他越想越怕,额头上汗珠一颗颗的渗将出来。
只见陆高轩手托木盘,端了两壶酒进来,低下头,将酒壶放在桌上。韦小宝寻思:“他低下了头,生怕我瞧出破绽。哼,不知还来了什么人?”说道:“你们院子里怎么只有你一个?坑卩叫些人进来侍候。”陆高轩“嗯”的一声,忙转身退出。
韦小宝低声道:“大哥、二哥、二嫂,待会你们瞧我眼色行事。我如眼睛翻白,抬头上望,你们立刻出手,将进来的人杀了。这些人武功高强,非同小可。”桑结等都点头答应,心中却想:“吴三桂手下的卫士,武功再高,也没什么了不起,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过了一会,陆高轩带了四名妓女进来,分别坐在四人身畔。韦小宝一看,四名妓女都不相识,并不是丽春院中原来的姑娘。四妓相貌都极丑陋,有的吊眼,有的歪嘴,皮肤或黄或黑,或凹凸浮肿,或满脸疮疤。韦小宝笑道:“丽春院的姑娘,相貌可漂亮得紧哪。”只见那坐在桑结身边、满脸疮疤的姑娘向他眨了眨眼,随即又使个眼色。
韦小宝见她眼珠灵活,眼神甚美,心想:“这四人是神龙教的,故意扮成了这般模样,她却向我连使眼色,那是什么意思?”端起原来那壶迷春酒,给四名妓女都斟了一杯,说道:“大家都喝一杯罢!”
妓院之中,原无客人向妓女斟酒之理,客人一伸手去拿酒壶,妓女早就抢过去斟了。但四名妓女只垂首而坐,韦小宝给她们斟酒,四人竟一句话不说。韦小宝心道:“这四个女人假扮婊子,功夫差极。”说道:“你们来服侍客人,怎么不懂规矩,自己不先喝一杯?”说着又斟了一杯,对陆高轩道:“你是新来的罢?连乌龟也不会做。你们不敬客人的酒,客人一生气,还肯花钱么?”
陆高轩和四女以为妓院中的规矩确是如此,都答应了一声:“是!”各人将酒喝了。
韦小宝笑道:“这才是了。院子里还有乌龟婊子没有?通统给我叫过来。偌大一家丽春院,怎么只你们五个人?只怕有点儿古怪。”那脸孔黄肿的妓女向陆高轩使个眼色。陆高轩转身出去,带了两名龟奴进来,沙哑着嗓子道:“婊子没有了,乌龟倒还有两只。”
韦小宝暗暗好笑,心道:“婊子、乌龟,那是别人在背后叫的,你自己做龟奴,怎能还口称‘婊子、乌龟’?就算是嫖院的客人,也不会这样不客气。院子里只说‘姑娘、伴当’。我试你一试,立刻就露出了马脚。哼哼,洪教主神机妙算,可是做梦也想不到,我韦小宝就是在这丽春院中长大的。”
只见那两名龟奴都高大肥胖,一个是胖头陀假扮,一瞧就瞧出来了,另一个依稀是瘦头陀,可是怎么身材如此之高?微一转念,已知他脚底踩了跷,若非心中先已有数,可真万万瞧不出来。他又斟了两杯酒,说道:“客人叫你们乌龟喝酒,你们两只乌龟快喝!”
胖头陀一声不响的举杯喝酒。瘦头陀脾气暴躁,忍耐不住,骂道:“你这小杂种才是乌龟!”陆高轩忙一扯他袖子,喝道:“快喝酒!你怎敢得罪客人?”瘦头陀这次假扮龟奴,曾受过教主的严诫,心中一惊,忙将酒喝了。
韦小宝问道:“都来齐了吗?没别的人了?”陆高轩道:“没有了!”
韦小宝道:“洪教主没扮乌龟么?”说了这句话,双眼一翻,抬头上望。
陆高轩等七人一听此言,都大吃一惊,四名妓女一齐站起。桑结早在运气戒备,双手齐出,登时点中了瘦头陀和陆高轩二人的腰间。
这两指点出,陆高轩应手而倒,瘦头陀却只哼了一声,跟着挥掌向桑结当头劈落。桑结吃了一惊,心想自己的“两指禅”功夫左右齐发,算得天下无双,自从十根手指中毒截去之后,手指短了一段,出手已不如先前灵活,但正因短了一段,若是点中在敌人身上,力道可又比昔日强了三分。此时明明点中这大胖子腰间穴道,何以此人竟会若无其事?难道他也如韦小宝一般,已练成了“金刚护体神功?”
其实这两人谁也没有“金刚护体神功”。韦小宝所以刀枪不入,只是穿了护身宝衣,而瘦头陀却是脚下踩了高跷,凭空高了一尺。桑结以为他身材真是如此魁梧,伸指点他腰间,中指处却是他大腿外侧。瘦头陀只一阵剧痛,穴道并未封闭。
这时胖头陀已和葛尔丹斗在一起。满脸疮疤的妓女在和阿琪相斗,另外一名妓女却向韦小宝扑来。韦小宝笑道:“你发花癫么?这般恶形恶状干什么?”眼见那妓女十指如钩,来势凶狠,心中一惊,一低头便钻到了桌子底下,伸手在那妓女的腿上一推。那妓女喝了迷春酒后,药力发作,头脑中本已迷迷糊糊,给他一推,站立不定,身子晃了几晃,一交坐倒,再也站不起来。跟着其余三名假妓女也都先后晕倒。
瘦头陀和桑结拆得几招,嫌足底高跷不便,双脚运劲,拍拍两声,将高跷踹断了。桑结骂道:“原来是个矮子。”瘦头陀怒道:“老子从前可比你高得多,我喜欢做矮子,跟你什么相干?”桑结哈哈大笑,两人口中说话,手上丝毫不停。两个都是武功好手,数招之后,互相暗暗佩服。桑结心道:“吴三桂手下,居然有这样一个武功了得的矮胖卫士。”瘦头陀心道:“你武功虽高,却给韦小宝这小鬼做走狗,也不是什么好脚色。”
那边厢葛尔丹数招间就敌不过胖头陀了。只是胖头陀喝了一杯迷春酒,手脚不甚灵便,才一时没将他打倒。阿琪见跟自己相斗的妓女招式灵活,可是使不了几招,便即晕倒,暗暗奇怪,转头见葛尔丹不住倒退,忙上前相助。胖头陀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下,只感敌人在自己胸口拍了一掌,力道却不厉害。他闭着眼睛,两手一分,格开对方手臂,双手食指点到了敌人腋下。阿琪登时全身酸软,慢慢倒下,压在陆高轩背上,正自惊惶,只见胖头陀突然俯冲摔倒。
葛尔丹叫道:“阿琪,阿琪,你怎么了?”蓦地里胖头陀跃起身来,当胸一拳,将他打得摔出丈许,重重撞在墙上。胖瘦二头陀内力甚深,虽然喝了迷春酒,但这不过是妓院中所调制的寻常迷药,并不如何厉害。两人虽感昏晕,还在勉力支撑。
这时瘦头陀双眼瞧出来白蒙蒙的一团,只有桑结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晃来晃去,他伸手去打,都给桑结轻易避过,自己左肩和右颊却接连重重的吃了两拳。桑结的拳力何等沉重,饶是瘦头陀皮粗肉厚,却也抵受不起,不禁连声吼叫,转身夺门而逃。陆高轩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上身穴道未解,胡里胡涂的跟着奔了出去。
葛尔丹给胖头陀打得撞上墙壁,背脊如欲断裂,正自心怯,却见敌人左手扶住了桌子,闭着眼睛,右掌在面前胸口不住摇晃,似是怕人袭击。葛尔丹瞧出便宜,跃将过去,猛力一脚,踢中他后臀。胖头陀大叫一声,左手反转,抓住了葛尔丹胸口,将他身子提了起来。桑结抢上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