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股-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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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股票不过是些纸,情感比它重要。人们不是凭纸过活,而是凭心过
活。顺便跟您说一句,吕犀挺出色,有理有力有节,真是青出于蓝也胜于蓝。”
“是吗?是吗?”对于沈展平的最后一句话,吕不离连连追问,希望之火烘干了眼角残
存的液体,这是比夺回股票更令他兴奋的消息。
“是真话,老吕。您又不是官,我没有义务奉承您。”沈展平说完觉得略有不妥,好在
栾德司长似不在意。
老吕喏喏告退。司长说:“沈展平同志,难得你既有经济头脑,又有我们中华民族古老
的道德风范,年轻人里,这不容易。”
这一次,沈展平有些受宠若惊。“谢谢司长夸奖。”他略有局促。
“不是夸奖,是实事求是。我也没有义务奉承你,你也不是官。”
栾德司长是极少同人开玩笑的。他要同你开玩笑,说明极欣赏你。
八
现在,你只剩下4000股了。
沈展平觉得自己的心像一扇猪肉,一半被钩子悬在半空,一半泡在冰水当中,很不妥
贴,很不舒服。
但他没有其它选择。无论在商业法庭还是道德法庭,他都只能这样做。
也许,当初应该立个字据?或者干脆到公证处去公证一下?沈展平是那种摔了一跤并不
马上爬起的人,他躺在那里,静静品尝自己的疼痛,像录相慢放镜头重复自己倾斜的一刹
那。他要伏在地上,找到那块绊倒他的石头,留作终生纪念。
假如那天从公共汽车走下来,就去办理一个手续呢?
吕老兄也许当时就收回馈赠……他会被这个仪式吓住……
没办法,认倒霉吧!你命中没有这笔财富。
剩下的便尤其宝贵。
闭路电视屏幕上,正在放栾德司长的讲课录相。人们端正地坐在每间办公室里,半张着
嘴,听得很专注。
司长看了很多书,搜集了很多资料,观点新颖,例证翔实,融汇贯通,妙语连珠。从股
票的诞生发展一直讲到股市买卖交易的规则,滔滔不绝。
“关于东印度公司,我们知道些什么?不错,他们向中国倒卖鸦片,疯狂地攫取软弱腐
败的清王朝的银两。林则徐虎门销烟,主要就是焚毁他们的货色。但各位是否知道,东印度
公司是世界上最早和最成功的股份制企业之一。公元16世纪的最后一天,经英国女王特
许,东印度公司募集到股份资本6.8万英镑,入股者100人。17年后,公司股本达到162
万英镑,股东达954人。一个世纪以后,它的股东又增加了50倍。从1757年至1815年,
东印度公司共搜刮了东南亚与印度的财富共计10亿英镑……
“世界上第一个股份制公司诞生于俄国,名叫‘莫斯科’公司,时间是1553年……
“我们的老祖宗马克思,还是一位炒股高手。他买过美国证券,也买过英国股票。他认
为股票是大量的机智加少量的金钱赚钱的好武器。他对他的舅舅说:搞这种事情占去时间不
多,而且只要稍微冒一点风险,就可以从自己的对手那里把钱夺回来。马克思的运气挺好,
600英镑变成了1000英镑……英镑对人民币的外汇牌价是多少?”
栾德司长讲课时,不尊常例,喜欢直视摄相机镜头。达到的效果就是:在各房间超大电
视屏幕上,他炯炯有神,目光睿智。每一个注视电视机的人,都仿佛栾德司长居高临下地在
与自己交谈,容不得半点走神与怠慢。
“那时候是19世纪中期,英镑比现在还要值钱得多……
“预备买股票的人,神经必须坚强。当你把钱放进这个漏水的竹篮子里时,必须像啄木
乌似的敲敲自己的神经……”屏幕上的栾德司长真的伸出骨骼圆润的手指,弹了弹自己智慧
的头颅,于是整个走廊回荡起围棋子落地般的短促声响。
“看看它是否有足够的承受力。不单是指承受痛苦——失败的时候不会自杀,而且包括
承受狂喜的力度。大家别笑,乐极生悲。比如范进,反倒疯了。外报载一穷苦妇人,股市大
利大发,净赚15万美金,15万就成了杀人凶手,老太太一高兴,心肌梗塞辞世,我们这次
发行的原始股,赚的可能性极大,大家要做好两手准备。当你涉足股市的时候,就权当这钱
已经丢了,才能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当你真的牛市冲天时,也荣辱不惊,作一个有远见的
长线投资者………”
老生常谈,都是老生常谈。沈展平不屑于听,全都了然在胸。但沈展平必须做出全神贯
注的样子,因为他发现栾德司长不知何时潜入大办公室,正在观察听众反应。
大家都未曾察觉,兴趣盎然地听课,这是自身攸关的热门课题。
凡讲课,栾德司长都不直播,而采取事先录相的方法,比较稳妥,错漏之处也可更正。
身前一位栾德司长,身后一位栾德司长,挺有趣。也许应该向栾司长建议,租一座大剧
院,面向社会讲讲课。深入浅出,大家都爱听……沈展平不着边际地遐想。
“谁是沈展平?”
突然,一股强劲的气流冲刷过来,一个小伙子矫健的长腿,把自己的身体橡足球似的射
入门内。
所有的面庞像葵花向阳一般,聚焦于沈展平。
沈展平想,如果自己是地下党员,一定被这种目光出卖。
小伙子留两撇像扑克牌中“J”似的小胡子,除了身材,有东洋人的韵味。
“我是。你是谁?”沈展平懒洋洋地站起来。真叫邪了,尽是不认识的人打上门来叫号。
“喂喂!你想要做什么?你有什么事同我说嘛,为什么要直接找沈展平?”安琪娘突然
从厦门蹦到了郑州。办公室大门正对着中原大地的位置。
这是谁?这么气急败坏?看安琪娘极力阻挡的阵势,莫非是安琪儿的父亲?难道要决
斗?真滑稽,我同安琪娘有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是比较要好的朋友就是了。安琪娘为什么
要拦着他,让他走过来好了……
沈展平胡乱拼着七巧板似的念头,索性站起来,越过祁连山,向中州挺进。
“我同你谈不顶用,你做不了主。我要直接与沈展平对话。”来人气急败坏地解释给安
琪娘。
沈展平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了绝大的误差:这是乔致高——就是那个把认股权卖给
他的人。
机关很大,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认识。以前的信息都是通过安琪娘交换,彼此间只闻其
名,并未谋面。
乔致高在一楼一司,沈展平在十楼,尤如参商。
沈展平敏锐地意识到:他注定要为他的股票受尽磨难。
“沈展平,我改变主意了。这是你委托安琪娘交给我的2000元人民币,现完壁归赵。
购股权我收回。这是3000元人民币,为股票本金,也一并给你。这样,发放股票的正式凭
证时,我就把我那一份领走了,恕不再打扰。共计5000元,请点一下。”
不愧是学中文的,直奔主题,断水抽刀。
确实是完壁。那沓2000元钱的每一张都是新的。沈展平用电娃子盐渍渍的存折从银行
提出后,原封不动交与安琪娘。
“数一数,看是不是多了?”他当时说。“多了就是小费。”安琪娘回答。这些声波的
颗粒恐怕还在空中飘荡,2000元钱已经完成了一圈世道轮回。
沈展平全身一阵轻微的肌肉收缩:又一位食言而肥者光临。
人们一见这阵势,围拢过来。只剩下栾德司长在电视里声嘶力竭地独白。
“我不点。因为这是你的钱。”沈展平强硬地说,用尺子将钱沓推得离自己远些,很不
屑的样子。
“这怎么是我的钱?分明是你的。股票才是我的。”乔致高原想速战速决,首战未能告
捷,索性冷静下来对答。
“你把认股权卖给我,我把钱付给你。买卖行为已经完结。现在,认股权在我手里,我
已经凭借它买了股票,这笔钱当然是你的了。天经地义的事。”郁积已久的积怨,使沈展平
有淋漓尽致演说的欲望。
“我把钱退给你,就把认股权赎回来了!”乔致高并不示弱。
“但是我并没有同意!我又不是开当铺的,为你代存银票。你我都是有自主能力的成
人,又都受过高等教育,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你在农贸市场买了一把韭菜,一转眼你不想要
了,小贩都绝不会让你退换,况且我们是这么严肃的事情。乔致高,我们初次见面,认识你
很高兴。但这件事,是没有什么可商量的。”沈展平尽力把语调放得平缓。他现在站的位
置,相当于中岳嵩山的所在,周围的同事们都高山仰止,他必须要维护自身的形象。大辩论
的时候,民心的所向很重要。况且,不必侧头,他知道在人所不注意的角落,有一双审视冷
静的目光正在扫描。
“安琪娘,你说说这算怎么回事?”乔致高绷不住劲,气急败坏地说,“我刚听了栾德
司长的讲座,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这才算知道股票是什么东西。咱们学中文的,实在是
比不了人家学经济的。甘拜下风。股票还没有正式发下来,还不算木已成舟。就算成了舟也
可以把钉子拔下来再卸成木板。不知者不为怪,应该允许别人犯错误也允许别人改正错误。
安琪娘,烦请您给这位学长再通融斡旋一下,大家都是拿低薪的阶层,属于在贫困线上徘徊
的人,都有脱贫致富的愿望。现在好容易逢到这样一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因我蒙昧无知,
几乎阴差阳错地弄丢了。请沈兄慈悲为怀,每个人都有一份,排排坐,分果果,您又何必一
定非要霸住我那份不还呢?将来上市后若股价腾飞,您发大财,就真忍心看我乔致高一文不
名,在这座共同的大楼里,造成新的两极分化吗?请学长三思!”
乔致高的年龄比沈展平小不了多少,一口一个学长,便把自己摆到了有利地形。哀兵动
人。听众们像散漫的黄豆,从秤盘上沈展平一侧纷纷倒向乔致高,大家谁也不容易,不要逼
人太甚嘛!
栾德司长挺得意:立竿见影。有哪一位大学教授的课能讲得这样具有指点迷津、拨乱反
正的功能?就是他自己,以往所讲的理论也不曾这样迅捷地被学主落实在行动上,溶化在血
液中。
为人师者有这样的经历,足堪自慰自豪!
“乔致高,我并非像你说得那样寡义薄情。”沈展平要迅速澄清事实,岂容黑白颠倒!
他将话题稍稍荡开,拳头缩回来是为了更有力的出击。
他矜持地微笑了一下,棱角分明英俊的脸上便有了某种居高临下的宽容:“你了解的情
况并不全面。我不单是购买了你的认股权。我不单是你知道的4000股认股权并且已经凭它
们做了股票的所有者,而且,我还曾经拥有过6000股认股权。只是我已经把2000股无偿地
还给了它的主人……”沈展平约略说明了情况,隐去了吕不离的名字。
众人啼嘘,看不出小伙子还这样仁义!
“你既然这样厚道,索性好事成双,收下钱,把我的还我。”乔致高看到了黎明的曙
光,小胡子翘了起来。
“厚道不厚道,你无权评论,那是另一个范畴的事情。我还给他,是因为那是他赠予我
的,这里面只有友情,不掺金钱。而乔致高,您则不同。”沈展平迅疾逼近问题的核心,他
不想同这中文系的才子经济场上的低能儿再玩语言游戏了。
“在友谊的圈子里,我们可以按古老的道德准则行事。但正是你,率先把认股权当作商
品,踏进了商品交易的黑海洋。这个海域,自有它的航行规则。你为认股权出了价,每股1
元,我认可了这个价,还有中人。交割清楚,钱货两讫,彼此的关系就已经终结。这又不是
大件电器,还有什么保修期。你一只脚踩在商品交易的小船上,一只脚又留在淳重风情的篱
笆里,需要什么就挥舞什么,这不是一个实用主义的悖论吗?假如你有良知,你应该感到一
种二律背反撕裂的苦恼。恕我个别地方可能冒犯,言辞偏激,但我想这里有个学术上的问
题。”
倾斜的黄豆又开始向回滚动。已经没有人注意屏幕了,硕大扁平的栾德司长孤独地神采
飞扬。
“沈展平,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是我错了,是我想占小便宜结果吃了大亏……你刚才
说得对,是我率先把认股权当作了商品。但就是生意场上,也没有不可挽回的错误。既然是
商品,我把它交给了您,那我现在要从你手里重新买回来,总是可以的吧!”乔致高以守为
攻,挑衅地望着沈展平。
乔致高算是把沈展平送进了一条死胡同。黄豆们散乱地滚动起来,大珠小珠落玉盘。沈
展平已经顾不上民众心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