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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原始股-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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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的孩子,自己还需爱好文学和音乐……”沈展平沉吟着说。
    “噢,你是在讽刺我!”安琪娘警觉地叫唤起来。
    “不敢,我现在紧着巴结你还怕来不及呢!我只是运用一个经济学家的眼光,对你做了
一个粗浅的分析。牛刀小试而已。”
    别以为对一个知识女性说当家庭妇女是侮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安琪娘太渴望
能在家中全心全意照料美丽女儿。这实在是一种恭维。
    “谢谢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安琪娘垂下了眼帘。就是丈夫,也不曾这样深刻地洞穿
过她的心扉。
    作为感情投资,沈展平觉得今晚耗费的时间已经足够了。“那咱们就这样说好了,星期
天您同我一道去军长奶奶家。”
    “噢!我并没有答应你啊!这件事我还要回去问我丈夫。你知道,我是一个好女人。”


    上班的路上,吕不离碰到了沈展平。吕不离热情地招呼沈展平。
    “车来了,赶几步吧!”沈展平说着,不待回答,撒腿就跑。
    车站在车与他们之间。双方都紧张地向车站逼近。沈展平年轻的双腿像剪刀一样疾迅张
合,把坚实的水泥路面夯得微微颤动。
    车没到站牌就停了,这给沈展平的追赶增加了困难,但他与车的距离也在迅速缩短,他
已经看得清司机铁青的下颌。
    就在沈展平的长腿刚要插进车门的时候,车门像一本厚厚的书,响亮地合拢了。车踉跄
着,发出老爷子咳嗽般的声响,缓慢地但是无可挽救地向前驶去……不知是感觉还是幻觉,
沈展平看到铁青脸的下巴扭动了一下嘴角,现出一个很冷漠很残忍的微笑。
    机关真是惨害人机体的刽子手。也许是在没有任何准备动作的情况下,突然加速跑,沈
展平觉得心脏变得大而薄,像一个空水囊,悬挂在西服的钮扣
    待喘息稍平,他才想起寻找吕不离。
    吕不离正沿着林荫道,稳定而悠闲地向他踱来。
    “那么远,跑是肯定赶不上的。怎么样,年轻人?对任何事情都要有明确的判断。我刚
参加工作时,也曾这样不顾死活地追车,后来才发现,得不偿失。它引起的身体功能紊乱,
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能平复,这是一本外国刊物上说的。人何必要同自己过不去?早出来几分
钟,什么都有了。现在时间还很早。完全不必这样仓皇。再说,就是迟到了,又能把我们怎
么样?顺便说一句,这么多年来,我还真是一次没迟过到。最关键的是;公共汽车过几分钟
就会来下一趟,这是雷打不动的,是事情的基本规律,所以,跑是一种谬误。”吕不离说
着,友好地拍了一下沈展平的肩膀。他很少对人敞开心扉,这小伙子终日泡图书馆,感动了
吕不离,才使他觉得孺子可教。
    因为怕人分心,吕不离另一手中托的饭盒啪地掉在地上。带饭盒上班是件很麻烦的事,
翻了,洒汤,到吃饭时间找地方热,万一临时外出饭就得馊……带饭族越来越少,但吕不离
始终不渝。饭盒有无可比拟的长处——省钱。随着通胀,(这是报刊上新近出现的对于通货
膨胀一伺的缩略语)饭盒创造的价值越来越大。
    饭盒平展展地躺在地上,这在颠覆事故中要算大幸运,什么都没有溢撤,只是盖子颠掉
了。于是喘息平定的沈展平看到有些凹凸的铝饭盒里,铺着僵硬如棍的白皮面,其上晨星般
地缀着一些肉未。
    “小肉面。我就是爱吃家常饭。”吕不离解释说。
    这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沈展平不无悲哀地想,老吕的今天是否就是自己的明天?他也是
毕业于名牌大学的图书馆系。沈展平俯身捞远饭盒。
    “凉吧?刚从电冰箱里取出来。双开门,大冷冻室。”老吕自豪地说。
    “您大约是在什么时候开始不追汽车的?”沈展平托着饭盒问。
    “大约……有十年了吧?或许……十多年了吧?”吕不离眯起眼睛,仿佛远处有一个答
案。
    “那么,我想对您说:从您不追车的那天起,您的心灵就开始衰老了。”饭盒确实很
凉,沈展平的指骨感到针砭般的寒意。
    “你怎能把好心当作恶意!好,我未老先衰,不,是未衰先老。我并不怕老,我们这个
国度,是讲究尊老的。能够提前得到别人的尊重,未必不是一件幸事。我尊重事实。这辆
车,你追了,我没有追。结果还不是一样,咱俩现在都乖乖等在车站上。”
    “不,不一样。”沈展平倔强地昂起头,城市清晨藏有汽油昧的风,吹起他柔软的额
发,“我追赶了。虽然没坐上车,但我存在过希望。但您可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况且,只要
有希望,就可能变成现实。假如我跑得更快一点,假如车上再多下来一位乘客,假如司机多
一点同情心,假如……”
    “好了好了。我们不争啦。”吕不离接过饭盒,很有涵养地摆摆手指,“希望并不都是
好东西,希望发财的人,买了股票,结果财没发成,命却丢了,正是不切实际的希望害了他
们……”
    车来了。女司机开的车。如果你等了半天车才来,一般都是女人开的。沈展平挤出一条
血路,护着吕不离,不单因为老吕年纪大,还因为他手里的饭盒,还有吕不离的话里让他看
到一个缝隙。
    两人站定,沈展平说:“这么说,您对股票不抱希望?”
    “是的。”吕不离很肯定地说,“我是个务实的人。”
    “我是个务虚的人。”沈展平很想平静地笑笑,但他的内功修炼得还不到家,紧张而又
小心翼翼地问,“您的话,我是否可以做这样的理解:您不打算购买这次的股票了?”
    吕不离昨夜丢钢鏰,心中暗定:国徽面为不买,他喜欢那精密细巧的图案,并且象征着
一种神圣。币值面规定为买,他用的是一个伍分的鏰,崭新,像玻璃一样耀眼。他把鏰儿高
高抛起。干这种事的时候,紧锁房门,他不能让妻子女儿窥见宿命的他。钢鏰在空中漂亮地
旋身,好像优秀的跳水队员,溅落在桌面上。吕不离清楚地看到端庄的国徽面对着日光灯闪
耀……但钢鏰从坚硬的桌面获得了动力,重新像撑杆运动员似的跃起……最后死心塌地以
“伍分”的嘴脸对着吕不离。
    不算!重扔!
    吕不离把扔址选到了地面,把伍分硬币换成了一角,然后三局两胜、五局三胜……然
而,不知是被施了魔法,还是自然界确实存在这样的概率,吕不离的硬币总是币值面朝上。
    这是一种天意。
    所有的中国人,骨子里都信命。
    吕不离决定购买股票。
    这时附近正有一个美丽的女郎注视着他们。汽车内非凡地拥挤,使陌生的人们挨得比情
侣还紧密。吕不离清晰地感觉到女孩耳边第三根长发,刮在了自己的下颌上。
    股票?这话题太新颖太诡谲了。股票在上海在深圳炒得冒烟,但对于五百年皇都的北京
来说,上海、深圳算什么呢?南边的两个小地方!股票是装在魔瓶中的怪物。
    假如没有这个女孩充满探究的目光,事情也许完全是另外的样子。但有了这个素不相识
的女孩,有了这个女孩明亮专注如矿泉水一般寒彻的目光——吕不离常常在翻字典的学子们
眼中看过这种目光——吕不离突然有了一种反潮流的勇气和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睿智,他像嚼
铁蚕豆一样等候有力地说:“我不买我可以买的那份股票。”
    “2000股,都不要?全都不要?”沈展平紧追不舍。
    “是的。2000原始股,都不要。”吕不离口齿清晰若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他如期地
看到了女孩的惊愕。
    “那么,假如我说,我要了您名下的那份股票,您,不会不同意吧?”沈展平舔了一下
嘴唇。顷刻之间,他的嘴唇像住了上甘岭似的爆皮。
    “可以嘛!我全送给你。”吕不离粲然一笑。
    “君子一言,覆水难收。”沈展平施展出置人于死地的果决,“您现在反悔。还来得
及。这毕竟是一件大事,您在出让一份可能带来好运的权利。我劝您三思而后行,而且这不
单关系到您,还关系到您全家的经济利益。回去问问夫人吧,再把结果通知我。在这种事
上,女人的感觉往往比男人更精确,比如在香港,玩股票的多是退休的老阿婆。”
    沈展平设身处地为吕不离着想,同时也是为自己着想,他不愿劳而无功。瞎忙活一场实
际上大前提根本就没确定。凡事设想得越周全,越光明正大,它的可靠程度就越高。倘若这
是一个玩笑,就尽快结束它。
    “小伙子,我的女儿今年已经上大二了。虽然我不好说我们已经算隔辈人了,但我不会
在这种事上糊弄你。小伙子,准备你的钱吧,一共要6000块,这不是闹着玩的,且要张罗
一阵子呢!”吕不离突然感到一种轻松,自得知要购买股票时,就有一种湿布似的压抑裹紧
胸肋,在硬币坠落国徽面呈上的片刻,他曾享受过这种松快,但像羽毛似的一闪而过。这一
次,扎实地放松了。
    “老吕,假如有一天,您让给我的这一份原始股,变成了3万甚至30万,您也不后悔
吗?”沈展平的双眼灼灼发光,愈逼近目标他愈冷漠。
    “不会。大丈夫做事,说一不二,况且你我还是国家干部,怎会干出出尔反尔的事情?
我倒要善意地提醒你一句:假如有一天,这3000元的股票变成了300或者30,或者干脆就
成了零蛋,废纸一张,你可不要后悔!我不买,并不一定非要你买,又不像前些年买国库
券。”吕不离很正规地将券读作“劝”,而不像潦草的人们读作“国库捐”,“要同觉悟问
题挂钩。这一次是姜太公钓鱼……”
    两个男子汉目光对峙着,都坦荡而坚决。在同一个时间突然都莞尔一笑,并异口同声:
“我不后悔。”
    那个女孩下车了。


    安琪娘如约出现,沈展平倒吸一口凉气。
    她化了淡妆,穿一套湖绿色的套裙。湖绿色是女人的陷饼,没有极高雅的仪容,驾驭不
了这种危险的色泽,极易显出乡气。
    安琪娘是个好驭手,湖绿色拜倒在她袅娜的身姿面前,把她映衬得生机勃勃。
    幸好幸好!岁月之河流淌的痕迹是任何人工雕凿也粉饰不了的。无论安琪娘微笑时显得
多么纯真,极细碎的皱纹仍旧像爬山虎的触须依稀可见。
    不用戴老花镜,也能看得见,沈展平劝慰自己。
    军队干休所。
    一座座水泥小搂,像一座座森林深处的古堡。沈展平不愿意到这里来。这里活着的老人
一年比一年少,到处充溢着静谧的死亡的气息,像一湾没有活水补充的深潭。无论怎样幽
绿,水还是无可遏制地一点一滴地蒸腾了泄漏了,消失在岁月的傍晚。
    为了埋下伏笔,沈展平已来过一次。
    衰草萋萋。厚厚的黄叶像金属碎片簇拥着庭院,有几串晚熟的葡萄悬在架上没有人摘,
已经风干成紫黑色的葡萄干,好像一种莫名其妙的花。
    安琪娘突然怯怯地,有了当姑娘时的那种感觉。不知这蜷缩于水泥构件中的老太婆,将
如何相看自己。
    她不由自主偎近了沈展平。沈展平却丝毫没有接触异性时的悸动。等待他的,将是一场
艰苦的战斗。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姑娘啊?好。好。”军长奶奶盘腿坐在沙发上,点着她花白的头
颅,好像一只老而弥坚的刺猬。
    “是的。奶奶。”沈展平恭恭敬敬地回答。
    “这就对啦!快30岁的人啦,总挑挑拣拣,又要挑长相,又要挑学历,还要挑家庭,
还要挑贤惠……哪一条都是不错的,但要合在一处,都全,哪那么可丁可卯?不容易,不容
易哇!依我看,第一是贤惠,后面的几条可按个人喜好排徘队,但都不如一个女人贤惠那么
重要………”
    安琪娘文文静静地聆听着,心想军长奶奶应该称军政委更合适。沈展平对她的指示是:
基本上不要主动说话。问到什么说什么,除了已婚外,余下的皆可径直说。
    军长奶奶伸直一条腿,轻轻捶着。安琪娘突发奇想:在沙发里安上远红外设施,就更像
一盘土炕了。不知可否申请个专利?
    “结婚的事都安顿下了吗?”军长奶奶问。
    “别的都好说。只是房子……”沈展平装作很为难的样子。
    “房子?”军长奶奶的眼光突然像焰花一样绚烂了,“你们没有房子?那你们愿意住到
我这儿来吗?我有许许多多房子,它们都空在那里……如果是在咱们老家,可以做粮仓,做
磨房,做女人们绣花的棚子……搬到我这儿来吧!”
    安琪娘暗暗叫苦。沈展平哇沈展平,你这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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