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有恶犬-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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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以为只要离开了京城,就可以稍微轻松一点,可是秦敛早就摸清了哪里是他的软处。
最后那一刀实在刺得太狠了。
他们有最好的邂逅,但最后的结果还是这样血淋淋的,喜欢一个人的话,又怎么会舍得对方那么难受呢?
反正他是下不了手的。
至于那个小白眼狼……不说了,不说了。
嘴里说的再好,说自己是他信任的人,可实际上呢,还不是弃之如敝屣。
江风白浪,愁能杀人。
“ 少爷你看,那不是咋们小时候去爬过的山头吗?啊,啊,那上头现在有庙子了呢! ”
谢启随着谢小福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果然远方那一片朦朦绿荫里有一点朱红,是了,他当年走的时候,就听说这个山头里要盖一座月老庙。
大家都离家太久了,谢小福走的时候还是个稚气犹存的少年,现在已经是有妻有子的老实青年了。
好吧,虽然在他眼里,小福如今依旧可以套上稚气这二字。
“ 你们回去后也可以去拜拜,那是月老庙。”
夫妻两立马就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嘀咕:“ 哎呀,连儿子都生了,还拜什么啊。 ”
“ 地头不同,月老也不同。” 谢启板着脸打趣道:“ 想要这儿白头偕老,自然要拜这个地头上的月老。”
“这样啊!”
“ 是啊。” 谢启迎着江风,咳了一声:“ 不要以为有了姻缘就不用去月老庙,要多点诚意才行。”
他看着小夫妻甜蜜又害羞的笑,也禁不住笑起来。
“这样,老天才能保佑你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比起那一家三口的兴奋愉悦,谢启怎么都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意思,周边景物越是熟悉亲切,他就越是焦虑不安。
都不晓得应该怎么去面对熟悉又可能是已经陌生到无法识别的故乡。
鲜衣怒马,名扬天下,衣锦还乡——少年时代幻想过的场景根本一样也没实现。
谢启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老爷子心里是最好的,无论才学还是其他方面。
他想一直都维持住这种光环,就算是天生断袖,可能无法给谢家留后,但在其他方面也要将功赎罪的补过来。
可如今官场失意,情场惨败,心里就更加没有面对父亲的底气。
谢家是镇上富甲一方的土皇帝,离谢家大宅不远的那几条主街全是谢家产业,光是每年收租都要忙活很久,但街上的店铺已经跟十年前大不同了,以前卖糖包子的店如今成了当铺,书铺变成了青楼,原来是青楼的地方如今成了镖局。
太陌生了,竟然找不到一个眼熟的人。
这本来是自己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现在自己倒像个不明状况的旅客一般,要不是谢家大院太过显眼,他说不定就迷了方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了。
敲门的声音跟心跳的速度完全不成正比,给他们开门的又是一个陌生的叫不出名字的管家,探出半个头审视着谢启,满脸疑惑。
“ 你谁啊?”
我是谢启,他开始是想这样回答的,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改口道“ 我找谢渊。”
太突兀了,他自己都觉得别扭,没法说出那几个字。
管家不耐烦道:“ 老爷在对账,忙着呢,不见闲杂人等。”
“ 我是京城回来的,你家少爷也是在京城的吧? ”
果然这话一出所有事就通畅起来,谢启小跑到仆人所指的那花园里,心里热气不断往上冒,额间薄汗,直到看到那个坐在石凳上的臃肿背影。
拨打算盘的清脆声啪啦啪啦传进耳朵里,伴风入耳,仿若又回到了幼时。
只要有爹在就什么都可以替他解决,因为自己是一直被爱着,被期待着的。
可是那个背影已经驼了。
“ 爹……”
颤不成声,只是发出了相似的声音而已,明明咿咿学语时第一个学会的字就是这个,但因为太久没叫出口了,现在甚至都有点咬字不清。
圆滚滚的身子怔了怔,拨算盘的手停住了一瞬,又摇摇头,埋头翻动账本。
“ 爹——”
他鼓足了气,又大喊了一声。
不可置信似的用翻动账本的手揉揉了眼睛,谢老爷迟缓的转过头来,眼睛睁得老大,像不认识眼前的人似的。
“ 我,我回来了……” 谢启在这种视线里显得很无措,所有装出来的强硬固执都无路可逃的全数瓦解掉了,只能笨口的解释:“ 我辞官了,回家了。”
谢老爷身型不稳地站了起来,像激动过头只会颤抖的圆球,红着眼滚动了过来。
谢启垂着头,喃喃叫了声爹。
啪的一声,左颊就实实在在的挨了一巴掌,他忍着痛,不敢抬头,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你——你还舍得回来——孽子,孽子!”
谢老爷声音不断的破音,像发泄不够一样,夹着哭腔,又对着谢启的右脸虎虎生威地来了一掌。
其实这一掌根本就不痛,谢启私心的希望能更痛一点,那就可以说明爹还跟以前一样精力旺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鬓斑白,脸上皱纹尽出,老态毕现。
“ 孽子——你把你爹都忘光了是不是! ”
以为还要迎接好几掌,但却被一下子抱住了,谢老爷肩头的肉敦实肥厚,谢启整个脸埋进去的时候,似乎连呼吸都要被掐断了。
谢老爷放声大哭起来,已经是活了好几十年的人了,抽泣起来还是跟小孩一样,止都不止不住。
“ 你都把爹忘了——”谢老爷老泪直下,委屈的不得了。
不是忘了,不是忘了——他只是想做得更成功点想给父亲看而已,想一直是父亲心里可以炫耀自豪的骄傲,他又不是全为了自己才这样做的,怎么父亲总是不明白呢。
他也想成为谢家的依靠啊。
像小时候一样被牵起了手,掌心里残留着的眼泪还是烫呼呼的,每走一步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对方手心里摩擦而来的热度。
“ 你瞧,我前年叫人把这儿全部挖空了,等夏天的时候满塘都是荷花,到时候湖中间再建个大书房,你读书啊写字啊什么的就可以在这儿了,够风雅吧,来来,爹再带你去看看其他地方看看—— ”
谢老爷像献宝一样要把所有好东西都展示出来,好像东西越多就可以把人留久一点一样。
谢启早就比谢老爷要高上两个头了,虽然年过三十的人还被父亲这样像小孩拉着实在有点不伦不类,可还是感动愉悦的想要落泪。
回家真好,比想象中更好,没有哪个地方能比得上这里。
人可以强忍悲痛,但永远没法掩饰喜悦。
“ 儿子你快看,喜不喜欢? 我特意找京城来的工匠修的,哎,就怕你住惯了京城的屋子,不喜欢这儿的。”
以前的院子又扩大了不少,谢老爷怕儿子在京城住久了,喜欢京城的房子,于是还叫工匠们按照时下京城流行着的风格又将谢启原先住的房子全部推倒重建,力求处处与京城接轨。
和谢府其他的建筑都万分突兀的风格,谢启嘴角抽搐,他不忍心告诉谢老爷如此浮夸的建筑风格只有京城里那一帮纨绔子弟会喜欢的。
“ 喜欢吗喜欢吗?爹每年都派人去京城观摩的呢。 ”
谢老爷小眼已经笑眯了,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一条线。
“ 喜欢……”
谢老爷大受鼓舞,继续拉着独子的手去参观房间,眉飞色舞:“ 等你以后成亲了就跟媳妇住这儿,生再多儿女都有地方。”
“……” 脸立马僵住了。
“ 京城的姑娘肯定高傲不好伺候,哪有我们这里的,漂亮,水灵,又贤惠。 ”
“……”
“ 爹过几天就去找媒婆,咱家条件那么好,想娶什么样的就娶什么样的,年龄没关系的。”
“ 爹。”
谢启打断了谢老爷的絮絮叨叨,手猛得从谢老爷手里抽了出来,破釜沉舟一样跪了在地上。
谢老爷顿时愣住,不晓得这是做什么。
要编织一个谎言并不难,难得是一直在亲人面前维持住这个谎,生怕哪里出了漏洞就要慌张去弥补,每日水生火热,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少年时代就是这样渡过的。
忍着脾气陪朋友去青楼,故作风流的对女人品头论足一番,因为周围都是这样,要是被别人知道他对女人没半点兴趣,那他就是异类。
为了维系住面子,稍微对胃口的人他都不敢多看。
可是不行了,他如果胆怯了,默许了父亲的做法,娶了亲。 那这个谎言就真的是一辈子都陪着他,要一辈子对着没有兴趣的人,强忍着维持一段关系。
太痛苦。
“ 爹,我不会娶亲的。”
谢老爷有些无措:“ 胡说什么啊,怎么不会娶亲啊——”
谢启狼狈的磕了几个头,所有的羞愧都涌上他薄薄的脸皮,“ 不行的,爹。”
全身灼热如同火烧,所有的弱处都被自己一下子翻了出来。
“ 我对女人不行。”
“一直……不行。”
天生就是这样,没办法逆转的天性,他想改的,但真的无能为力。
谢老爷沉默了,新房里如同死寂一般,谢启知道自己该死,除了对着父亲磕头之外别无他法。
他宁愿父亲像刚刚那样狠狠抽他,而不是像这样子沉默,这种沉默对他来讲,已经是种折磨了。
“ 对不起,对不起,爹……”
他爹刚刚一路幻想出来的美好未来全部都不会成为现实,他不要妻子,自然也不会有成群的儿女,那么大的房子,根本没必要的。
不会有机会用上的。
不忍心将这些事实告诉爹,将最亲近人的美梦全部打碎,太过狠毒了。
“ 对不起,对不起。”
紧咬着唇角都止不住痛哭的欲 望,他憋了那么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口,就是因为猜到结局会怎么样,他才这样徘徊胆怯,如同逃兵。
眼眶里湿浑一片后,他听到谢老爷咳了几声,犹豫不决似的问道:“ 那,那对男人行吗?”
埋在地上的头顿了顿,谢启背脊猛的一僵,脑内已经空白起来,喃喃说:“ 可以……”
谢老爷蹲了下来,摸着谢启的脑袋,见谢启颤抖的厉害,就慌张起来:“ 没事啦,只要身体好就行了,爹开始以为你是身体有毛病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啦。”
“可是——”
“ 媳妇不要也无所谓,小孩子多了也很烦嘛,很麻烦的,没事——爹能体谅的。”谢老爷用手擦着谢启脸上的眼泪,手忙脚乱的继续哄着:“ 喜欢男人也没事,只要身体好就什么都好,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喜欢什么不是喜欢啊,男人女人都一样,小事情而已啊。”
他知道父亲明明就很想要儿媳妇,也想要很多儿孙,可是现在一转口,这些一下子都变得无所谓似的。
安慰是苦涩的,大概因为自己比这些都重要,所以才会轻易的就体谅原谅他。
“ 来来,别哭了,把眼睛都弄坏了。”
“对不起……”
“ 只要你回家,身体又好,爹就开心,其他的事……无所谓的。”
他纠结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样被原谅了,没有被嫌恶更没有被抛弃,幸福感一波又一波的冲来,谢启抓紧了父亲的手,许久都哽咽无法言语。
没有底线的去原谅,去继续爱一个人,这种事大概只有家人才能做到的吧。
就算没有别人也无所谓了,谢启此刻觉得自己已经是天底下最圆满的人了。
番外:喂,过年了(一)
喂,过年了
除夕守岁,终夜不眠,对于贪睡又贪玩的小孩子来说,这完全是一件幸福与痛苦并存的事。
谢老爷怀里的孩子动了动,从白色狐裘里蹭出一个脑袋,露出一张被炭火熏得红彤彤的小脸,迷迷糊糊眨了眨眼:“ 爹,爹,我想睡觉啦。”
“ 宝宝乖,今晚要守岁啊,要跟着爹一起守才行哦。”
谢家本家人丁稀少,但旁支的亲戚却很多,一到过节的时候便齐齐涌到了谢府里凑热闹。
谢老爷希望独子有些玩伴,这样一来府上忽的就多了许多同龄的小孩。
谢家少爷却有些怕生,一直裹着狐裘窝在谢老爷怀里,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黑辘辘地转着。
“ 女孩子!娘——快看,那个女孩子好漂亮!”
不知哪家的孩童指着谢少爷嚷嚷起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口水横飞,差点让谢老爷一口气没提上来。
“ 啊,谢老爷,对不起对不起,我家儿子就是乱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谢少爷仪表非凡将来必是英俊过人——”
大人赶忙说好话来打圆场,死死捂住自家乱说话的孩子的大嘴巴。
“小——” 男孩在父亲的大手掌里死命挣扎,讨好一样喊:“ 小姑娘——”
谢小少爷的脸颊慢慢红起来了,眉梢眼角微微上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