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果之味-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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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小娴
我们做了牛、狗和猴子的事
收到一个电邮,是一个关於生命的故事,很有趣。头一天,神创造了一头牛,
对牛说:「你要整天在田里替农夫耕田,供应牛奶给人类饮用。你要工作直至日落,
而你只能吃草。我给你五十年的寿命。」牛抗议:「我这麽辛苦,还只能吃草?我
只要二十年寿命,馀下的还给你。」神答应了。
第二天,神创造了狗。神对狗说:「你要站在门口吠。你吃主人吃剩的东西。
我给你二十年的寿命。」狗抗议:「整天坐在门口吠?我要十年好了,馀下的还给
你。」神答应。
第三天,神创造了猴子。神跟猴子说:「你要娱乐人类,令他们欢笑。你要表
演翻筋斗,而你只能吃香蕉。我给你二十年的寿命。」猴子抗议:「要引人发笑,
表演杂技,还要翻筋斗,这麽辛苦,我活十年好了。」神答应。
第四天,神创造了人。神对人说:「你只需要睡觉、吃东西和玩耍,不用做任
何事情,只需要尽情享受生命。我给你二十年的寿命。」人抗议:「这麽好的生活
只有二十年?」神没说话。人对神说:「这样吧。牛还了三十年给你,狗还了十年,
猴子也还了十年,这些都给我好了。那我就能活到七十岁。」神答应了。这就是为
甚麽头二十年我们只需要吃饭、睡觉和玩耍。之後的三十年我们整天工作养家。接
着的十年,我们退休了,整天留在家里,坐在门口旁边「吠」客人。最後的十年,
我们表演杂耍来娱乐自己的孙儿。
舌头的至乐
杂志票选香港十大食肆,湾仔海都海鲜酒家榜上无名,似乎有欠公平。吃过海
都的蟹粉小笼包的客人,有谁可以忘记那种味道呢?那是舌头的至乐,难以言传。
每年大闸蟹季节来临,这里的熟客已经不停向店长打听蟹粉小笼包甚麽时候上市。
结果,店方要在店外竖起一个告示牌,上面写着「蟹粉小笼包,×月×日推出。」
在这里,吃蟹粉小笼包是这麽隆重,而又是大家引颈以待的事。
他们的蟹粉小笼包是选用雄蟹的蟹肉和蟹膏做的。一口咬下去,金黄色的蟹油
奔流到舌头,触动了身体所有的感官,那是一个悠长缠绵的吻。你怎麽舍得一下子
就把它吃光呢?
我不吃大闸蟹,怕麻烦;可是,这里的蟹粉小笼包,我能够一口气吃十只。有
朋友跟我说:「你吃过上海城隍庙「绿波廊」的蟹粉小笼包,就会发觉海都的不算
甚麽。」上个月,我去过了,坐的是克林顿上次来光顾的房间。我满怀希望地点了
一客蟹粉小笼包;然而,吃了一口之後,益发使我怀念海都做的蟹粉小笼包。他们
的蟹粉小笼包,是独步天下的。
海都的美食还有很多,写小说的日子,我总是要喝他们的铁观音来提神,那才
可以熬过漫漫长夜。忙完了,就要好好的吃一顿。吃到好吃的东西,你会甚麽也忘
记,忘记工作,忘记压力,忘记所有不开心的事。我们是为今生的快乐而吃。
醒得像一只猪
在书店里买了韩少功著的《马桥词典》,书以词典的方式著述马桥这个小镇的
一些故事。韩是中国作家协会主席,也是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中
译者,我喜欢他的文字,看到他的书,立刻就买下来了。
「马桥」是早年屈原流放之地。这个小镇上的一些用语跟中国其他地方有点不
同。譬如,我们常常说的「醒」,是理智聪明的意思。香港人就爱说某某很醒。可
是,在马桥,「醒」的意思刚好相反。「醒」就是愚蠢。马桥人骂人时会说:「醒
得像一只猪!」
「醒」的相反是「觉」。「觉」才是聪明。「觉」是「觉悟」,「睡觉」,在
马桥人看来,苏醒是愚蠢,睡觉倒是聪明。
我们不是常常说「醒觉」吗?曾经愚蠢,才会变得聪明。人们自以为很醒,当
他觉得自己很醒,其实他已经变得愚蠢。从「醒」到「觉」是一条漫长的路。有些
人一辈子也很「醒」,从来去不到「觉」的境界。我没到过马桥,但这个镇的人果
然有智慧。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大家都以为「醒」是最好的,谁能明白「觉」的难能可贵?你和我,都做过一
些愚蠢的事吧?哪一天,我们才会觉悟?我太喜欢这个「觉」字了,它比「醒」含
蓄而深远。
只是一个心愿
当我们很想拥有一件漂亮但昂贵的衣服时,我们会游说自己:「它的款式这麽
简单,永不过时,可以穿一辈子呢!」
如果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计算,那件衣服实在太便宜了,於是,我们心安理得地
拥有那件衣服。
当我们想买皮包和鞋子的时候,我们又会以同样的理由说服自己。鞋子不可以
穿一辈子,但是,它的款式那麽耐看,起码可以穿两年吧?
於是,我们的衣柜里拥有许多可以用一辈子的东西。结果呢?
我曾经拥有一条Yohji Yamamoto的半截裙。这条深蓝色的裙子没有拉链或钮扣,
穿的时候,只需要在腰间打两个结就行了。我爱死了这条裙子。五年前,我几乎天
天穿着它,我以为我会穿一辈子。然而,这几年来,我碰都没碰过它。它仍然没有
过时,却不再新鲜。
有多少东西,我们曾经以为自己会爱一辈子?一辈子的盟约,总是在我们最想
拥有对方的时候许下的。那个时候,我真的这样想……
遇上那个人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会爱他一辈子。他已经这麽好了,我怎可能
爱上别人?然而,岁月会让你知道,一辈子的心愿,真的只是一个心愿。
藏在心底的说话
有时候,我们很想跟一个人说一些心底话,但不知道怎样说,於是,我们决定
迟些找个时间或者机会去说,也许,下星期吧。
可是,当我们还没说出来,事情已经改变了,再说也没甚麽意思。
你曾经有过这种遗憾吗?我是有的。
跟朋友因为一些事情闹意见,那几天我正在忙着写小说,我横蛮地说:
「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些事情!」
当时他说:
「那好吧,过几天再说。」
写完小说之後,我的心情也好了。我仔细的把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我不得不
承认,他是对的。我太自私了,没想过他的难处。我想,过几天大家见面的时候,
我要告诉他我的想法,我要向他道歉。
然而,大家见面的时候,碍於尊严,我终究没有承认自己不对。我想,下次见
面的时候再说吧,下次的时间也许会充裕一点。
只是,还说等到下次,事情已经起了变化。这个时候,如果我说出我的想法,
他会相信吗?他一定会认为是事情发生了,我才会这样维护自己。我说甚麽,都不
能改变事实。
我们总是喜欢把说话藏在心底,为了尊严,也许还为了许多愚蠢的理由。
你不懂得爱自己
有人问:「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不喜欢你,那怎麽办?」
这种情形从来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喜欢一个不喜欢我的人。
我不能够忍受被人拒绝。
他不喜欢我,我为甚麽要喜欢他呢?我才不会自讨苦吃。喜欢便是喜欢,不喜
欢的话,是没法勉强的,我更不会等待。等待一个不喜欢我的人改变心意,不如用
来等待我心爱的人。
我从来不看那类教人怎样使别人喜欢自己的书。近年,科学家发现每个人身上
都会分泌一种独特的费洛蒙,人们互相吸引,正是被这种独特的气味吸引。你的费
洛蒙没有俘虏他,那不是你的错,也跟你的外表和智慧没关系。他爱上的那个人,
也许绝对比不上你,但他们的费洛蒙相投,那有甚麽办法呢?
为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流泪,那样值得吗?如果他是有苦衷,是有甚麽理由不能
跟我一起,那我还可以接受。然而,他根本不爱我,那麽,这个人是不值得的。
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这样最公平。如果你真的没办法不去爱一个不爱你的
人,那是因为你还不懂得爱自己。
不要你怀念她
你爱的那个男人,心中永远怀念着另一个女人,这种爱是很痛苦的吧?
虽然他爱你,但是,你知道,在他生命中,他最爱的是另一个人。他们已经分
手了,也许,她甚至已经不在人世;可是,她始终是最刻骨铭心的。
你永远没法胜过一个死去的人。然而,即使是活着的,你也胜不了。这样子的
爱,是不完美的。
每个女人都希望成为男人心中最爱的女人。无论他爱过多少个女人,他最爱的
始终是你。当你们一起,他不会怀念着另一个人。假如他一生最爱另有其人,我宁
愿不爱他。
在这个层次上,爱是自私的。他也不可能接受我最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吧?
我们可以接受一个有过去的男人,我们何尝没有过去?然而,当他选择了我,
他最爱的人便没理由不是我。
我为甚麽还要跟另一个女人抢他?
那个女人永远深深地刻在他的回忆里,那我会放弃。这样去爱一个男人,实在
太累了。他这麽念旧,那为甚麽不回去那个女人身边?这种爱,我不稀罕。
如果仍然怀念着另一个女人,那请不要来爱我,因为我不会努力成为你心中的
最爱。我们太知道了,这种事不是努力便有用的。
交换秘密的日子
当你拥有的秘密愈来愈多时,你也愈难找到知心的朋友。我们年少的时候,有
许多许多的好朋友,因为,那个时候,我们的秘密太少了,我们很愿意和别人分享。
可是,人生到了某个阶段,秘密也多了。我们再不敢、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不肯和别人交换秘密,又怎可能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拥抱秘密的同时,也只能拥
抱寂寞。
旧朋友会认为你愈来愈不坦白,往日那些大家毫无秘密的日子已经远远一去不
回了。对着新相识的人,你也不会努力与他成为朋友。成为好朋友的第一步,是要
放开心怀,但你并不想这样做。
朋友愈来愈难找,并不是别人变得市侩了,也不是友情太不可靠,而是我们自
己变复杂了。年少的日子,所有的秘密原来都不是甚麽秘密。所有的出卖,也不可
能毁了我们。然而,年岁大了,那些秘密,也许还牵涉到别人;伤害别人,那就不
好了。这个时候,每一个出卖,也许都会致命。
我们没法有所保留地找到一位闺中密友,正如我们没法有所保留地爱一个男人。
年少时与友伴交换秘密的时光,是多麽的遥远?
百分之三的假
现在已经没有太多人会写信了吧?
有甚麽话要说,在电话里说更好。或者,送一份电子邮件给对方,省得去买漂
亮的信封和信纸。真的想写几个字,也只会写在纸上,传真出去。
除了回读者的信之外,我也很久没写过信了。
曾经,在一场激烈的争吵之後,我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写完之後,心里舒
服了很多。这是我心里所想的,但我不知怎样说出来,惟有写下来。
信写好了,不是寄给对方,而是亲手交给他。他看到了,良久说不出话来。
然而,我写的,是不是我的全部呢?
一旦下笔,人总不免把自己描写得美好一点。既欺人,也自欺。我但愿自己有
如自己所写的那麽深情。
我是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即使不是信,而是说话和电子邮件,也都是一种感性的美化。感情,是我不知
道自己有多少真多少假。
也许,多少真假也无关重要。在爱情里,有多少人自问由始至终都是百分之百
的真,从来没有修饰过自己,也从来没有说谎?那百分之三的假,只是想把对方永
远留在身边。
真的够多了
白头发在我家不是甚麽值得惊讶和难过的事。爸爸和妈妈很年轻时就白发了,
现在的一头黑发都是染的。弟弟十一岁已经有白发了。我在十六岁的时候也有了第
一根白发,幸好它们增加的速度还算缓慢。
因为很早就有白发,我不会看到白发而惊觉自己老了。将来老了,我还可以说,
我的白发是遗传的,不是由於衰老而变白。
白发也许不是最糟的,我的朋友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