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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第二部 浪迹玫瑰·颜夕-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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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瑞公子奇怪地看着她,想了又想,道:“你是说当年永乐侯的所有计划一早在子王预料之中?”

  “我只是说子王是个暗智的人,他的心机城府胜过永乐侯,更不用说是公子你了。真正的聪明人也许常会做些堂皇的傻事,而这种傻事本身已赛过妙计多多。”

  “我明白子王的厉害,但也未必。。。。。。”

  “你无需明白,公子,你也是明智的那一类聪明人,所以永远顾此失彼,如同当年的永乐侯一样。”

  她转过身去,向了马车壁倚下,叹:“这个游戏结束了。”

  永乐侯曾经说过:“阿夕,男女之事就如金戈铁马,不是你收了我就是我收了你,你虽不想被人收了去,可也看不上收服不了你的人。”

  只是,他的无情无义是在明白这个道理之前,还是在精通之后所致?

  颜夕以手支额,低头颓然失神。

  夜里他们宿在一座小小城镇,凌昭华来报:“常德侯停驻在两条街外的客桟里。”

  “先不要惊动他,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

  “是。”凌昭华垂头应,出门时忍不住看颜夕一眼。

  嘉瑞公子微微地笑:“颜姑娘,你相不相信世上有红颜祸水?”

  “不,我不相信。”颜夕头也不抬,“我只相信,通常人对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或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往往更有兴趣。”

  “子王适合你吗?”他狡黠地问,“或者说,你可想要子王这样的男人?”

  颜夕索性反问:“你想要我吗?或者说,你可觉得自己适合我?”

  不知为何,她有些烦躁,立起身,看窗外沉沉的夜色,夜幕中,那些峻峭的绝壁参差豁口全部不见,淡淡月色下只见些灰白石头,离离野草,蓬蓬芦苇,一潭黑水池在幽幽生光,边陲之夜煦风习习,吹动远方树丛,芦苇瑟瑟,枝叶飒飒作响。

  “你是在担心明天的事吧?”嘉瑞公子轻轻道,“你怕常德侯一死,子王必定深受牵连?”他慢慢走到她身后,“可是,当年你曾那样激烈地反对永乐侯,婚堂上不惜装疯卖傻自毁自辱,何以这些天却如此柔顺,自始自终静观其变?”

  颜夕不响,听远处风赶了落叶,并吹过山涧罅隙,橐橐有声,缓慢而清晰。星光如水面倒影晃动,如人如浮萍四处飘迫,想到人情世故种种困境,不由微微颦眉。

  许久,惨然一笑:“或许是我费尽心机争了这么多年,却发现到底不过是徒劳,所以渐渐灰了心。”

  “连你的痴心也死了吗?”

  “什么?”

  “永乐侯曾说过,人各有其天生的脾性,在他是功利进取,佐尔是机警豁达,夏伯忠心耿耿,而你,却是个有痴性的女人。”

  “哦?”

  “他这些年将你带在身边,并不只是因为容貌或慧根,颜姑娘,比你漂亮聪明的女人还有许多,他之所以选择了你,是因为你天生痴迷,永远不会脱离他的影子。”

  “也许。”

  “可永乐侯已经死了,难道你的痴心也死了?”

  颜夕沉默,嘉瑞公子确是得了永乐侯的真传,否则,他说不出这番话来。

  “颜姑娘,今天我确是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你竟会问我那个问题。”

  “哦?”颜夕挑挑眉。

  “当年永乐侯第二次把你送给柳世子,其实只是一招暗渡陈仓,当初柳世子曾无意中看到他与西域书信来往,于是永乐侯便借你的出嫁杀他灭口。”

  “我明白。”

  “你什么都明白,于是不再相信任何人,甚至是子王佐尔,对不对?”

  颜夕霍然转身,目光炯炯看住他,“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今天你问了我那个问题,我想了一下午,才终于明白过来。颜姑娘,你所伤心的,是子王虽然聪明绝顶,但他的心计同样用在你的身上,就像当年他明知永乐侯接下来要对你做什么,仍让你回去他身边一样,这次在西域王宫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维护你,不过是借你去触发机关,引得局面紧张。”

  他说得很认真,深深看到她眼里,颜夕的瞳仁突地一缩,紧紧咬了牙。

  “我说得对吗?颜姑娘,你说子王左右为难全盘皆赢,是因为他有这个本事既挑动事态激进发展,又同时能令你毫不觉查并为之感动。”

  看了颜夕苍白的面色,他轻轻叹口气,又道:“我同意,子王的确是个人杰,若是永乐侯也有这种手段,只怕你当初会乖乖心甘情愿地为他嫁人杀人。”

  “住嘴!”颜夕大怒,喝住他。

  两人在窗前石化般地停住,窗外渐渐起风,呜咽如阴界鬼哭,昏天墨墨星斗也不见,一阵冷风吹过来,桌上烛台訇然熄灭。

  “公子?”有人在房外轻轻问。

  “不要进来。”嘉瑞公子道,黑暗中他仍是一动不动,可颜夕感到他目光始终注视着她。

  “颜姑娘,同一个能把计谋隐藏到视线之外的人在一起,是不是有时会觉得很可怖?”

  “。。。。。。”

  颜夕说不出话来,第一次意识这个问题时,她的确有不寒而栗之感,那次在宫中她逼问佐尔:“西域子王与我之间你会挑哪一个?”

  一半是笑话一半是试探,如果他因此犹豫不决,她也决不会失望生气。女人大抵天生喜欢玩这样的冒险游戏,逼心爱的男人左右为难,结果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究竟有几分真情。

  她想看他露出为难之色,这样一个睿智俊朗的男子,因为她而伤神皱眉,想必也是件欢喜的事,不,她不要他的答案,她只是要他犹豫。

  可佐尔回答得快捷异常,以至于惊喜之后她立即发觉不妥,像是被人扶上宝座,坐下来,才知道,原来,接下去的事情还是要自己面对。

  于是,她说:“佐尔,只怕这辈子我真是死,也只能死在你手里。”

  男人何必直愣愣地去选择江山,江山死板,而美人却是活的,有感情,懂道理,会得放弃与成全。

  夜凉如山,她果然觉得寒意透骨,情不自禁抱了手臂,苦笑:“我必定是那种大愚若智的女人,真正聪明的女人应该万事不知,全心全意依靠男人,那样才是福气。”

  “不是的。”嘉瑞公子轻轻说,“你只是曾被伤透了心,所以分外警觉敏锐,不再愿意依靠其他人。”

  他忽然大着胆子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

  颜夕一怔,想要挣脱,嘉瑞公子贴了她的面颊轻轻道:“阿夕,其实永乐侯没有死,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再与他在一起,这一次,他一定爱你宠你,却不会把心计用到你身上。”

  这话太过震惊,颜夕不由浑身发抖,嘉瑞公子立刻感到,把她抱得更紧。

  他嘴唇贴在她的耳垂上,柔声解释道:“你说过我长得很像永乐侯,我的举止方式也越来越像他,但我即没有他那样的无情无义,也没有佐尔的城府机心,为什么你不乘此机会离开佐尔,我一定会比他更疼惜照顾你。”

  “可惜你终究不是他!”颜夕冷冷地,去推他的手。

  嘉瑞公子臂上用力,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叹:“如果我真是他,你便这辈子也得不到。阿夕,既然永乐侯令你伤心,子王又令你心悸,为什么不为自己找一条更好的归宿?”

  “只怕跟了你归宿只有死路一条。”

  “为什么这么说?”他道,忽然手上一松,借她脱身的力气,牵了手臂转一个圈,让她转身与他面对面。

  “这几天里我们所谈所论,难道不比以往你与子王谈得更多更深?”他凝视她,虽然是黑暗,仍可见两粒眸子闪若星晨,颜夕呆,一时口讷。

  “难道你不在乎这张脸?”他拉了她的手,贴在面孔上,慢慢沿了轮廓游走。

  掌心触到他的肌肤,属于永乐侯的曲线,颜夕心里想缩回手来,手上却没有力气。

  她随了他的引导,慢慢感受,记得在以往的某个深夜里,她曾做相同的事,那人引了她的手贴在脸上。

  “阿夕,你会不会忘记我?”

  “阿夕,你在想什么?”

  彼时她还不敢仔细地抚摸他,触了一会便收手回来,怕自己控制不住要伤悲。在最美与最爱之前,人通常伤心大过喜悦,怕一切风光极乐之后,好花凋零,好景不在。

  她终于落下泪来。

  “阿夕,你在想什么?”嘉瑞公子问,他声音也有几分像永乐侯,特别是在温和低沉时,简直辩不出真假。

  他捧了她的脸,端在面前仔细地看,“唉,你哭了?”

  这么近,他淡淡的薄荷香,定是用了与永乐侯相同的熏衣球,还有这面目语气,恍若隔生。魔由心生,是因为魔早已长驻心底,特别是在这样黑暗的夜里,一切心魔会伺机自生自长。

  只是她的魔头已经死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与他对视。

  这一次,颜夕舍不得缩手回来,纵然他只是个替代,她也舍不得。

  所有的想念与怨怼,今夜流淌泛滥成河,她放纵自己靠在他身上,空气中淡淡清雅的薄荷气息,一路牵引了思绪,重回十八岁以前,彼时她仍幻想如意郎君,渴望得到他的垂爱。

  人真正懂得单纯时,通常已距离那个年纪很远很远,远到根本不再会有那样的心情与心思,只是模模糊糊地存了一个影子,简单无邪的明媚。

  “请抱我紧些。”她喃喃道,就算是至死的迷恋吧,或者是永乐侯的鬼魂在冥冥中恶意纠缠,她情愿他不放手,如同她永远不会忘怀。

  嘉瑞公子沉默,大力拥紧她,像是要把她嵌进胸膛里,同时,他低下头,吻在她唇上。

 

十七

 
  他轻柔地,像蝴蝶寻找花瓣,钻入她唇间,正要更进一步,颜夕突然皱眉,将他推开。

  “公子,不要忘记上一次你是怎么露馅的。”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温存甜蜜,连自己的眼泪一起停住,“我虽然痴心,但还不至于到失心疯。你是嘉瑞公子,不是永乐侯!”

  嘉瑞公子哪里料到她会这样煞风景,顿时怔住。

  她慢慢地从他怀里脱身出来,苦笑:“况且我并不只有痴迷不悟,是真是假我还分得清。”

  她自己走去桌边,摸到火石纸媒点亮蜡烛。灯光摇曳中嘉瑞公子脸上也阴晴不定。

  “明日一战至关重要,或许连我自己也成了你手中的人质。公子,就算我与子王心生瑕隙终要劳燕分飞,也不会白白便宜到你。”

  她微笑着,把话说到最最绝情,是为了让他断念,也是为了让自己死心。回想刚才的情景,暗地里出了一声冷汗,诱惑通常与后悔相连,引得人先甜后苦,乐极生悲。

  “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痴心与糊涂,而令子王颜面蒙辱。公子,你的提议,无论真心假意都怕是要浪费了。”

  嘉瑞公子脸上雪白,灯光下像是罩了只白银面具,他一点点收敛起所有表情,冷冷道:“我很难过,但也应该明白——既然你已决心不相信任何人,自然也不会相信我。”

  他动了真怒,说话也不再留情面,直直戳穿道:“颜姑娘,刚才若是永乐侯本人,只怕你却会更痛苦,因为你实在矛盾,既想要他,又不敢要他,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颜夕被他斥得瞠目结舌,然话语如针尖,齐齐刺入心中,引发创口鲜血淋漓。

  她满口苦涩无言以对,只得霍然转头离开。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们便摸黑起身赶路,眼前大战将至,嘉瑞公子更是寸步不离,红茵时刻守在马车外,成了监视颜夕的第二双眼。

  “你不会以为子王真的会束手待毙毫无动作?”颜夕嘲笑他,“我早说过,就算当年永乐侯在,也未必是子王的对手。”

  “那我们就再赌一记,看究竟是谁更厉害。”嘉瑞公子自昨夜起便面无表情,淡淡道,“我也很想见识一下子王的手段。”

  中午时他们赶到一座山坳处,两座山坡中一道窄窄羊肠小道,旁边岩石杂草荒芜,凌昭华策马赶上,在车外禀报:“公子,常德侯的人还在后面,约还有一个时辰可到。”

  “吩咐夏伯按计划办。”

  “是。”

  再回过头来,他对颜夕道:“麻烦颜姑娘和我一同下车,在路旁观战。”

  嘴里客气,手上动作飞快,一手点了她哑穴,一手扶了她手臂。

  颜夕知道争也没用,索性任他摆布,慢慢走下马车。

  他手指扣了她脉门,并肩站在道旁看夏伯布置人手。

  “我知道子王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他轻轻对她道,“可这里山路险峻,除非他事先早做安排抢据地形,否则只怕还是要受我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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