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再起-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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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在听,她什么也听不见,只一心一意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看着她,看着她忽然挣脱他的臂弯,旋过身,迷惘的眸光一一扫过会场的每一个角落,跟每一张表情复杂的脸庞正面接触。
他看着她纤细的身躯开始颤抖,起先只是轻微的摇晃,接着逐渐剧烈。
来不及了!他心脏抽紧,在心底痛责自己,来不及了!
“艳眉,你累了,我们走吧。”他走近她,试图重新托住她颤抖不已的手臂,“我们走。”
“不要……我不要走……”她喃喃,狂乱的神情显示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一阵惊慌,“走吧,艳眉,听话。”
“不要,我不要……”
“听话,艳眉,我们走……”
“我不要──”痛彻心肺的尖锐呼喊忽地拔峰而起,在会场内回旋、回旋,不停地回旋……
楚行飞听着,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有自闭症。
戚艳眉有自闭症!
怪不得她以前从不参加社交活动,怪不得戚家把她藏得那么紧。
谁愿意带那样的女儿出来丢人现眼啊?
她怎么配当戚成周的继承人,怎么配当戚氏集团的大股东?
天!楚行飞是看上这个女人哪一点?
还不就为了钱啰……
“不要、不要、不要!”全身颤抖的戚艳眉从朦胧却清晰的恶梦中乍然醒觉,她香汗淋漓,双手捂在耳畔,拚尽全身的力气嘶喊,“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激昂的锐喊过后,便是一阵令人闻之鼻酸的低声啜泣。
楚行飞凝睇她,心脏紧紧纠结,强烈的疼痛教他喉头无法吐逸任何言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逼出沙哑的嗓音。
“别哭,艳眉,”他哑声劝慰着坐在床上激颤不已的女人,双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试着将她拥入怀里,“别哭。”
“不要碰我!”她推开他,语音难得听来倔强且冰冷。
他心一痛,“艳眉……”
“离我……离我远一点。”她颤着语声,纤细的身躯蜷缩在床角,警觉的模样仿佛防备攻击的野生动物。
他只能无奈地望她,任由她冷淡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你恨我吗?艳眉。”
她不语,螓首深深垂落。
楚行飞长叹一口气,“是我的错,艳眉,我答应好好保护你的,可却……”他顿了顿,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为一句,“对不起。”
戚艳眉听了,身子一颤,咬了许久的牙关总算微微一松,“别这样。不能……不能怪你。”她语音破碎,听得出强抑着极度哀伤。
他更加觉得抱歉,“当然怪我,我拉你参加酒会,却又没能保护你不受伤害……”
“不,你不是故意的。”她截断他的话,颤声道:“都怪……都怪我自己,如果我……不是自闭症患者就好了。”最后一句宛若烟云,转瞬消逸空中。
“不,艳眉,不要这么想。”他难耐焦急,再度尝试着靠近她,她却迅速移动身躯躲开。他无奈,只能深深叹息,“别这样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她默然。
楚行飞更加焦急,害怕这样的沉默表示她将自己封闭于内心世界,“别这样,艳眉,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吗?”他一声声诱哄着,“说出来吧,把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他们都……”在他焦心又急促的劝诱下,她终于轻轻启唇,语音微颤,“瞧不起我。”
“他们不是瞧不起你,他们只是……”楚行飞一顿,思索着怎样的说辞能解她的心结,“不明白而已。”
对他的解释戚艳眉只是拚命摇头,“不,你不要安慰我,不要骗我!”她手指紧抓着床单,“他们……他们就是瞧不起我。”
“他们只是不了解,艳眉,你知道人们是多么愚蠢的动物,他们常常在无意间伤害他人。”
“为……为什么?”她沙哑着嗓音,半绝望地说,“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故……故事?”
“嗯,关于一个小男孩的。”
“一个小男孩的故事?”戚艳眉怔然,惊愕及迷惘令她总算扬起头来,迷蒙的美眸瞥向楚行飞。
米黄色的壁灯柔柔地圈住他俊美的脸庞,令原本就好看的他显得更加温煦迷人。而那对漂亮的蓝眸则在夜灯下泛着深蓝的微光,奇异地撩人心弦。
她怔怔地凝望着,痴了。
而他,就在她几乎是意乱情迷的凝睇下,悠然说起故事。
“很久以前,大概有二、三十年那么久吧,在爱尔兰的乡下,有一栋小小的、破旧的农舍,住着一个贫困的家庭。父亲、母亲,还有一对年纪很小的兄弟,两兄弟都长得相当俊秀,都从母亲那里遗传了漂亮的五官,只是弟弟的眼睛跟母亲一样是清澈的蓝色,而哥哥却跟父亲一样有一对灰眸──”
清澈的蓝眸?他说的是自己的故事吗?
戚艳眉朦胧地想着,朦胧地凝望着楚行飞那对迷人蓝眸。
“这个家庭之所以如此贫困,除了那几年爱尔兰的收成一直不好之外,男孩们的父亲嗜赌贪杯也是原因之一。他好赌,又爱喝酒,赚来的钱不是在牌桌上输得精光,就是买威士忌喝得烂醉。男孩们的母亲一直劝他,他却从来不听,所以为了维持家计,这个可怜的母亲只好早出晚归,到处为村子里的邻居做些杂事,洗洗衣服、清理院子、帮忙照顾小孩等等,只要赚了一点钱,她就会立刻上市场买菜或一些民生必需品,因为她如果不这么做,她的丈夫便会伸手跟她要钱……”
“好……好过分!”听到这儿,戚艳眉发现自己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忍不住要责备故事里不负责任的父亲。
“还有更过分的呢。”相对于她的激动,楚行飞依然显得冷静,他微微一扯嘴角,拉开似笑非笑的弧度,“男孩们的父亲每回喝了酒,一想起家里窘迫的经济,便忍不住怨天尤人,一时气极,便会拿起藤条或其他东西,鞭打两个小孩泄愤……”
“什么?”戚艳眉一声惊呼。
“他总是一面痛骂,一面用力鞭打,不管两个小男孩怎么哭叫、哀求,他就是不肯停手……”
“行飞,这太过分了,这真的……太过分了。”戚艳眉颤着嗓音,双手掩住唇。拚命想要挡住从唇间逸出的呜咽,眼眸逐渐漫开朦胧水烟,“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小孩?怎么能够?”
“因为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楚行飞哑声应着,迷蒙的眼神显示他正深坠于惨痛的过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对孩子的严重伤害,只自私地想要发泄怨怒。其实,最难受的是那个身为哥哥的小男孩,因为每一次父亲要鞭打两兄弟,他总会设法挡在弟弟身前,替他承受父亲的怒气,只是那个父亲一次打得比一次残暴,到最后哥哥再也无法护住弟弟了……”
※ ※ ※
“哥哥,哥哥,你怎么样?”望着几乎是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哥哥,蓝眸小男孩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拧碎了,他泪眼迷蒙地望着哥哥,“你没事吧?痛不痛?你还好吗?”
“没……我没事。”灰眸男孩自喉间逼出微弱的嗓音,“快……快逃……去找妈妈……”
“不,我在这儿陪你,哥哥。”看着哥哥背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以及因为极端疼痛,几乎无法睁开的眼眸,小男孩颤抖了,泪水一串串坠落,“我要……跟你在一起,不能丢下你一个……”
“快……走……”神智朦胧的哥哥几乎听不见他说什么,只是不断重复,“弟弟,快走……”
“我不要,哥哥,我不走!”蓝眸小男孩拚命摇头,跟着忽然直起身子,蕴着浓烈恨意的眸光冷冷射向喝得烂醉的父亲,“你为什么这样打哥哥?你为什么这样打他?你……你知不知道他……快被你打死了!”
“那又怎样?他是我生的孩子,本来就随我怎么高兴处置!”
“你……太过分了!”
“该死!你以为自己是谁?做儿子的竟然敢顶撞父亲?我连你一块打!”
“不……别打!弟弟……”
“哥哥,我陪你,我陪你……”
“不要,笨蛋,快走……”
“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
※ ※ ※
“……结果两兄弟谁也没逃过,都被父亲打得惨不忍睹。”楚行飞幽幽地说,神智从久远的过往中强自拉回,蓝眸却仍黯淡,漫着幽冷水雾。
“好……好过分,行飞……”戚艳眉嗓音哽咽,哭得无法自抑,“怎么……怎么会有这种父亲……好坏……”
“他是很过分,但那个村子里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怎么了?”
“他们说,那个父亲之所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是因为那两个小孩不是他亲生的,是那个人尽可夫的母亲在外头放荡的结果。这个父亲戴了绿帽,当然心理不平衡……”
“什么?!”戚艳眉无比震惊,不敢置信这样毫无同情心的恶毒言语,“他们怎么能这么说?”
“因为这样的流言,两兄弟连到了学校都不得安宁,同学们都笑他们是私生子,还经常对他们恶作剧……”
戚艳眉蓦地倒抽一口气,“太……太过分了……”她喃喃,已不晓得该再说些什么,只能含泪怔望着楚行飞。
听到这儿,她已能完完全全确定这是属于他的故事,是他的亲身经历,他就是故事中那个弟弟,那个宁愿陪着哥哥一起挨打的蓝眸小男孩。
她知道这是他的故事,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能用如此镇静的态度述说着这样令人伤心的故事?他不难过吗?忆起那样悲惨的童年,他难道没有一点点心痛?
不,他肯定是难过的,绝对是心痛的,只是他用外表的坚强伪装了自己真实的感受。
“所以你瞧,艳眉,人们有时就是这样,对他们不了解的事情,他们的第一个反应常常不是同情,而是嘲弄。他们不晓得这样的谣言与耳语会如此伤害人──”楚行飞叹息,蓝眸迷蒙地凝望着她,“人类有时候真的是很残酷,也很愚蠢的。”
“行飞……”
“所以别怪你自己,不是你的错。”他柔声道,“因为你太耀眼了,即使没得自闭症,他们还是会以别的流言打击你的,懂吗?这跟你是不是一个自闭症患者没有关系。”
“我懂……行飞,我懂。”戚艳眉哽咽着,她望着他,这一刻早忘了先前自己的伤感与委屈,一心一意只想安慰眼前这个曾经重重受伤的男人。
他才是真正受伤的那个人,他才真正需要安慰!
怎么办?她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在听着他叙述自己童年的时候,在他明明该为自己悲痛不已,却只记得温柔抚慰她的时候──她好难过呵,好想安慰他,想替他分担心底的痛苦,但是,她不晓得该怎么做,她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
“行飞、行飞,”她觉得好难过,难过到几乎无法呼吸,“我该怎么做?告诉我……该怎么做?”
“做什么?艳眉,”楚行飞靠近她,大手轻缓地抚上她因泪珠而湿润的脸颊,语音轻柔,“你想做什么?”
“告诉我……怎么分担你的痛苦?”她语音哽咽,“我想……安慰你,我……不要你那么……那么难过……”
“哦,艳眉。”楚行飞心脏蓦地一紧,望着眼前完全忘了自身痛苦,为着他的不幸而嘤嘤啜泣的女人,一股疼痛且酸涩的感觉乍然在胸膛狠狠漫开,“别这样,别哭了,我没什么的。”他低哑着嗓音,急急劝慰她,“那些事早过去了,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不,一点也不好。”她摇着头,晶莹的泪珠仍是盈盈坠落,“你还是很痛苦,你……你假装不在意,其实……还是很痛苦。”
“不,艳眉,我不痛苦,一点也不。”他只觉得心酸,只觉得自己不该软弱得让泪水在不经意间泛上眼眸,朦胧了他的视线,“宝贝,别哭,我一点也不痛苦。”
他在她耳畔呢喃着,如此沙哑,如此温柔,拚命说服她自己已不再觉得难过或痛苦。
可她不信,一点也不相信。
她知道他只是强迫自己压抑,因为她清清楚楚在他的蓝眸里看到了他的灵魂。
那是一个孤寂且痛楚的灵魂,强迫自己把悲痛的过去埋在记忆最深处,不让任何人碰触,也不容任何人抚慰。
他明明……明明很难过的啊,为什么不肯好好发泄出来?为